训练和维持一支军队,所需开支不小,曹氏宗族从谯县匆匆逃出,巨额资产尚未来得及护送至陈留,再想要回去拿,又很危险。宗亲曹邵就因为想为曹操募兵,潜回家乡后被黄琬杀掉了。
所幸曹嵩在己吾县也有一份家产,他自己想在清理之后,远走它乡,前往僻远的琅邪避难。经过曹操动员,老爷子从这部分家产中拿出一部分,作为训练新军的费用。其它部分则由卫兹负责解决,卫兹家资丰厚,不但为曹操筹谋,还拿出大量财产资助军队,使得曹操起码在初期阶段不用为无米之炊发愁了。
曹操有治兵经验,深知武器装备的重要性。曹操自己也用剑,但在现实战场,剑已逐渐被刀所淘汰,这是因为一方面,相对于以刺击为主的剑,刀更适合大力劈砍,普通士兵也更容易掌握其使用技巧,另一方面,刀的锻造要求相对简单,易于在生产作坊中大批量制造。
练兵期间,曹操甚至亲自同工匠师傅一块制刀。一天,他正在锻造一种名为卑手刀的短刀,恰好被一位前来看望他的朋友见到了,朋友觉得不太能够理解,笑着说:“你应当考虑大事,怎么竟跟工匠一起做刀呢?”
“既能做小事,又能做大事,有什么不好?”曹操很爽快地答道,毫不掩饰自己乐在其中的劲头。
敢为天下先
董卓挟天子以令州郡,动辄以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尽管很多官员以及世家早已对他强烈不满,但一想到起兵反对董卓就等于是造反,即便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也没有谁敢率先举义。曹操只有本家族的几个兄弟和侄子做骨干,兵马也不过区区五千,势单力孤,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只能埋头准备,静待时机。
董卓并没有意识到脚底下即将燃起熊熊大火,仍在肆无忌惮地继续的专权和暴政。他毒死了何太后,自任相国,居于皇帝之下,百官之首,平时直接佩剑穿鞋上殿,入朝既不趋步快行,朝见皇帝时也不报称自己的名字。
就在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的时候,根据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的建议,董卓安排了一批有影响力的京官到关东地区去做太守或刺吏,指望能够对关东起到控制作用。实际上,这些京官没有一个不仇视董卓,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当年袁绍有“奔走五友”,其中有伍琼,还有此次经伍琼推荐,外放出任陈留太守的张邈。张邈不仅是袁绍的朋友,也是曹操的朋友,而且又都是游侠,当时人把张邈被列为“八厨”之一,所谓厨者,乃以财救人之义,足见其在游侠群中的声誉。
张邈与曹操私交甚好,两人在反对董卓的政见上也完全一致,他对曹操建军举义的行动予以了积极支持。身为陈留太守,张邈掌握着一郡的兵马钱粮,可以很方便地为曹操新军提供人员和物资方面的补充。
从逃出洛阳算起,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曹操终于组建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这是他起家的本钱,今后开创事业就全靠它了。
就在这时,桥玄的宗族子弟、东郡太守桥瑁假冒京师三公的名义,下文给各州郡,文中历数董卓的罪状,声称:“被董卓逼迫,难以自救,盼望义兵前来解救国家危难!”
反董卓的信号终于来了,谁只要想起兵,就可以以此假冒檄文作为名义。问题在于,各州郡都心知肚明那是伪文,退一步说,就算檄文是真的,三公也代表不了朝廷,董卓则挟献帝以自重,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许多地方官吏都不敢动,即使是那些外放到关东,对董卓咬牙切齿的太守和刺吏们,心里也都犯着各种各样的嘀咕。
冀州太守韩馥是外放京官之一,接文后召集各位从事(州郡长官僚属)商议。一位从事进言认为,兴兵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可以当带头人,他建议韩馥先派人去别的州探听情况,如有人发动,再起而响应,“冀州不比其它州弱小,其它州的功劳不会有超过冀州的。”
从事所言正合韩馥之意,于是他写信给时任渤海太守的袁绍,数说一通董卓的罪恶,但意思却是等着袁绍先兴兵。
袁绍也不傻,反过来劝说韩馥等人率先声讨董卓,总之是大家你望我,我望你,都不肯做那个传说中会先烂掉的出头椽子。
必须有人敢为天下先,这个人就是曹操。公元189年12月,他和张邈在己吾县联合起兵。曹操不是朝廷命官,没有任何正式官职和辖地,在给养等诸方面都依赖于张邈的接济,从情理上推测,这次起兵系以张邈为主,曹操为副,对外用的也应该是张邈的名义。
张邈起兵后,即派人前去联络各路诸侯,请他们到陈留郡的酸枣县聚会立盟。见有人带了头,各州郡大员这才纷纷行动起来,韩馥、袁绍等全都应邀与盟。
曹操立即随部前往酸枣,途中要经过曾经让他遭遇危险的中牟县境。中牟县令刚调任它职,其它属员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把宝押在哪一方,唯有主簿任峻看好曹操,不仅率全县归附,还另外召集部曲数百人直接加入了曹军。
曹操的势力弱到都无资格参加会盟,他到酸枣只是与联军会合。任峻此举可谓是慧眼识英雄,曹操大为高兴,除委以重任外,还将自己的堂妹嫁给了任峻。
悲剧的亲历者
押宝的难题也影响到了酸枣会盟的现场。在反董的成效形势尚未可知的情况下,众人不同程度地都心存顾忌,当需要人领头歃血盟誓时,大员们全都推来推去,表面上看似乎是谦逊,其实说穿了,都是怕兵败后成为罪魁祸首。
张邈的弟弟张超任广陵太守,其属下功曹臧洪是张邈派往各方的联络人,一番击鼓传花,主盟的活居然落到了臧洪身上。
宣誓完了,要推选盟主。联军各部名义上都要接受盟主的统一指挥,官吏也得要由他来任命,这把交椅就不是一个小小的郡吏功曹能够领受的了。
张邈参加了首义,又是会盟的东道主、反卓行动的召集人,所辖的陈留乃兖州第一大郡,其弟张超的广陵也不小,兄弟俩直接掌控的民户、兵员、财赋数量众多。照理,张邈完全有资格当盟主,但张邈兄弟都没有急于争夺首席之意,韩馥等人亦是如此。
既然顶级大员们推辞不当,便只能在其他州牧中选。袁绍虽然官位不大,相对于其它诸侯,军事实力也不强,然而家世显贵,拥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他本人在消灭宦官集团的过程也出尽了风头,故而多数人都拥护他做盟主。
袁绍当然也不是一点顾虑没有,但名门出身的虚荣心和使命感,让他别无选择。就任盟主后,袁绍自号车骑将军,兼领司隶校尉(即袁绍在京城时的原职),给将领们也都临时授予了官号。曹操得到的职位是“行奋武将军”,行是暂代的意思,而且仅仅是一个虚衔,当时情况下,曹操不可能凭借这一官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补给。
关东诸侯联合伐董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从袁氏兄弟开始,再到张邈、韩馥等,当初都是在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的推荐下,才出任了地方要职,拥有了立身之地,若非如此,他们难以掌握足够的武装力量。曹操发现失策,恼羞成怒之下,认定是周毖、伍琼与关东群雄串通一气,把自己给出卖了,遂下令予以诛杀。
周毖、伍琼被杀的另一个原因,是谏阻董卓迁都长安。关东军此次声势浩大,仅仅集结于兖州的义兵就达十多万人,与此同时,黄巾军余部又在白波谷发动起义,人数也迅速扩展至十余万,有南渡黄河截断董卓后路的动向和可能。
凉并军固然相当之强,但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要想前阻关东军,后敌黄巾军,并非一件易事。董卓是西凉人,子弟兵也是西凉人,早在董卓刚刚进据洛阳时,他就已把虏掠得来的财物全部运往关中,隐然已有西归之意,待到大兵压境,迁都至离自己老家近些的长安,几乎是董卓本能的选择。
从用兵形势来看,从洛阳到长安,路途遥远,能够拉长战线,有效地消耗关东军的补给。凉并军迁至长安后,还可以据函谷关以守,函谷关处于关东、关西的分界线上,素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闻名,春秋战国时代,秦国胜则出函谷关,败则缩入函谷关,关东诸国的合纵伐秦,但几乎每次都只能止步于函谷关下。
董卓要与关东军对抗,势必得迁都,可是迁都也有怎么一个迁法,董卓是红了眼睛,不管不顾。为了防止关东军拥戴被他废黜的少帝,他先派人毒死了少帝,继而令手下的兵,逼着朝廷和百姓迁徙。当时洛阳居民共有数百万人,一路上被军人驱赶、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还有许多人或因缺粮而饿毙,或遭遇抢劫而被杀死。尸体铺满西行之路,其状惨不忍睹,却无人过问。
董卓是战场上冲杀过来的,倒也不怕打仗,他徙天子于长安,自己留驻洛阳附近,统兵对关东军进行堵击。
董卓心狠手辣,为了不让关东军占领洛阳,以致依托该地与长安对恃,他指使吕布,对洛阳的皇宫、官署、民居进行洗劫,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净光,使得洛阳周围两百里内更无人迹。甚至于,他们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充当了一回盗墓贼,掘开汉朝皇帝和公卿的陵墓,以便从中盗取珍宝。
留在曹操以及很多人共同记忆中的这座辉煌都城,终于在熊熊大火中沦为了一片焦土。曹操对此痛心疾首,悲愤不已,他在《薤露》一诗中写道:“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微子是殷纣王的哥哥,商朝灭亡后,他看到昔日宫室已成废墟,上面长满了庄稼,极为悲痛哀伤,遂作《麦秀》歌。曹操读过《麦秀》,但他绝难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微子一样,成为悲剧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洛阳城曾陪伴着曹操走过童年、少年,它的毁灭,对曹操而言,意味着一种精神上的强行割断。他既悲且愤,以“沐猴”比喻何进,认为何进小人一个,志大而才疏,间接毁了洛阳,又以“贼臣”称董卓,恨不得立刻举刀上前,斩了这个荡覆汉室基业和洛阳城的老匹夫。
诸君还犹豫什么
曹操一腔热血,在联军将领中却难觅知音。
关东军固然人多势众,但作战并不只靠人多。各诸侯所部全都是新编成的队伍,基本没有作战经验,张邈、韩馥等人文官出身,都不擅长军事,袁氏兄弟先前因清洗宦官而闻名,不过那也不能叫打仗。以并凉兵组成的西北军在战场上有多能打,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所以谁都不敢贸然与西北军对阵交锋,都希望别人先上,自己至多跟在后面呐喊两声。
关东军的徘徊观望,畏缩不前,令董卓的气焰变得更为嚣张。得知袁绍乃联军盟主,他下令尽杀在洛阳和长安的袁氏亲属,袁绍的叔叔、太傅袁隗,袁术的哥哥、太仆袁基,两家人自婴孩以上,五十余口全部被害。
在此期间,袁绍已将关东诸军部署于离洛阳不远的三个区域,袁绍、韩馥等居东北方,袁术等居东南方,其余张邈、桥瑁、曹操等则居于东方的酸枣。然而部署归部署,诸军在具体行动上却毫无作为,就连家族被屠,与董卓结下血海深仇的袁氏兄弟也继续按兵不动,从前将京城宦官灭得一个不剩的那股劲头荡然无存,这让曹操很是着急和不满。
虽然在关东军起兵之初,董卓就露出了暴虐无道的嘴脸,但他还知道任用名士,适当收买人心,加上借助王室权威,凭据险要,东向控制天下,确实不太容易对付。在曹操看来,那时候相对审慎一些,确实是情有可原和必要的。如今不同,董卓已公然焚烧宫室,强逼天子迁都,使得举国震动,天怒人怨,联军已经迎来了合力同心,消灭董卓的最好时机。
“发动义兵就是为了讨灭暴乱,现在大兵已经会合,诸君还犹豫什么!”曹操大声疾呼,“一战就可以使天下归于安定,这个时机可千万不能失去啊!”
无人予以理睬,更无人响应。见联军迟迟没有任何行动,曹操不愿再空等下去,于是决定单独采取行动,希望在此影响和带动关东诸将。
曹操破釜沉舟的勇气,并没有能够换来应有的喝采和响应,多数将领还是无动于衷。当然此举也不是全无收获,张邈虽不肯率其主力出击,但同意派卫兹随曹操出征(卫兹自己也拉了一支队伍,直属张邈),算是给予了一点小小的支持,最令人动容的,还是济北相鲍信,他直接就站到了曹操旗下。
鲍信是个颇有见识的人,当初董卓刚刚进京,他就劝袁绍乘对方立足未稳,先发制人予以突袭,结果袁绍畏惧董卓,不敢发兵,以致最后自己也被董卓所逼,只身逃出了京城。
曹操刚在己吾起兵,鲍信便起兵响应,尔后又参加了酸枣会盟。鲍信早已认定袁绍不足成大事,徒有虚荣之心,而无统军之才,对于会盟时多数人拥戴袁绍做盟主,他感到很是失望和不快。
这时候的曹操名义上归附于张邈,连一个方面军的统帅都不是,但鲍信独独看重曹操,他认为曹操很有才能和前途,曹操所拥的那支私军看似其貌不扬,战场上却是很难被打垮的。鲍信主动与曹操交好,两人关系日益密切后,他有一次私下对曹操说:“就才略而论,能统率大家拨乱反正的人,我看就只有曹将军了,曹将军恐怕是上天派来拯救这个乱世的吧!”
一番肺腑之辞,道出了鲍信对曹操的钦佩和期许。在曹操英勇行为的感召下,他不顾曹操的现有地位和实力都不如自己,决定率本部人马,和弟弟鲍韬一起随曹操出征。
历来关东、关西对峙,都以成皋一带为争夺的关键。此处居于东西对抗的中轴线之上,哪一方控制住了成皋,也就等于控制住了东西之间通行的捷径,“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也因而成为了那个时代很流行的看法。曹操深通军事地理,自然明白成皋的价值,他打算先拿下成皋,然后凭险据之,从而鼓动各诸侯大胆进击。
董卓早已派兵扼守各处要隘,当曹军推进至荥阳汴水时,与董卓属下大将徐荣狭路相逢,双方发生了激烈的遭遇战。徐荣军队是久经沙场的凉州骑兵,在战场上铁马狂飙,其强悍的战斗力和杀伤力,令人闻风丧胆,此前曹操仅闻其名,从未与之交过手,现在一见,亦不由得心惊。
曹军由新兵和部曲组成,虽由曹操亲自进行过训练,但终究缺乏实战锻炼,更不用说和西北军的硬仗了。经过一天的厮杀,曹军被杀得大败,官兵死伤枕藉,卫兹、鲍韬当场阵亡,鲍信受伤。
曹操只得下令残部撤出战场,他的战马受了重伤,动弹不得,自己也被乱箭射中,难以行走。眼看凉州骑兵就要追赶过来,情况万分危急,曹洪立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座骑让给了曹操。
血肉战场最见真情,曹操还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和曹洪等族兄弟外出打猎,彼此感情真挈。曹洪这个时候让马,就等于是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曹操,而处在清醒状态下的曹操,也并没有人们所想像的那么自私,世人所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不是在任何时候都适用,他选择了推辞不受。
曹洪不由分说:“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但却不能没有你曹操!”在他的极力催促下,曹操这才骑马而行。
汉末第一英雄
曹洪的马名叫白鹄,又名白鹤,是曹氏宗族所拥有的名马。彼时有谚云“凭空虚跃,曹家白鹤”,此马跑起来飞快,马蹄好像不着地一样,骑在马上只听见耳边呼呼风响,人称“乘风而行”。
靠着这匹救命的良骏,曹操很快到达汴水岸边。曹洪步行紧跟,他没有受伤,尚保存着体力,加上有夜色掩护,亦得以与曹操在岸边会合。
汴水很深,无法徒涉,曹洪又沿着河岸上下寻找,最后找到了一只小船,两人乘船渡河,终于到达对岸,脱离了险境。
徐荣虽然取胜,但曹军在兵员数量和战斗力均远不及己方的情况下,居然能力战一天,也让他感到很是吃惊。集结于酸枣及其周边一带的联军有十多万,徐荣估计如果他们都像曹军这样拼死作战,自己要想在短时间内轻易攻下酸枣是根本不可能的,加之经过一天激战,部属也很疲惫,于是便撤回了荥阳防地,没有再挥师穷追。
从己吾起兵开始,曹操便显示出和当时大多数联军将领不一样的胸怀和格局,即不计个人得失,真心实意地为国除暴。荥阳之役更是虽败犹荣,在此役中,他以献身成仁的精神,亲冒矢石孤军作战,差一点命丧疆场,可说是为其他联军将领做了一个最好的表率,无怪乎有人认为仅凭荥阳一役,曹操就已足称“汉末第一英雄”。
让曹操感到十分不解,也十分失望的是,当他和手下将士浴血奋战,几乎全军拼光的时候,老营的其余联军居然全都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坐而望之,既没有人想到上来搭把手,或乘机抄袭西北军后路,等到曹军兵败,也无人予以援救。
曹操意识到,要想达到讨伐董卓的目的,继续指望眼前这些人,包括曾经志同道合,如今却已形同陌路的张邈,是根本不现实的。再呆在酸枣显然已无任何意义,正好曹军在荥阳之役中受损严重,契需补充兵员,所以曹操等人便没有返回酸枣老营,而是决定分头南下募兵。
曹洪回到了谯县。在整个宗族中,曹嵩并不是最有钱的,曹洪家资更丰,所养家兵有一千多人,原先他们都留守家中,此番回乡,曹洪便把他们全部带了出来。
曹操与夏侯惇等来到了扬州。当时的所谓扬州是一个大州,与今天的扬州不是一个概念,扬州刺史以及丹阳太守对曹操伸张大义之举都深表钦佩,给予很大支持,曹操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四千多兵卒。
当曹操一行往回走到龙亢时,因粮食不足,兵卒突然发动叛乱,于某个晚上包围了曹操的大帐,准备放火烧死曹操。危急时刻,曹操再现当年的游侠本色,他拔出佩剑,率诸将砍刀切菜一般地冲杀出去,一连格杀了数十人。叛兵被吓得心惊胆战,当场一哄而散,经此一劫,军营仅剩下五百余人。
曹洪率领从家乡带出的一千余人来到龙亢,与曹操会合,此后他们在北归路上又收得一千余兵卒,加上荥阳之役突围的零星残部,这样曹军就又拥有了三千左右的人马。
曹操南下募兵的数量并不多。这再一次说明,曹操与张邈的私人关系也已出现巨大裂痕,否则他完全可以在张邈所辖的陈留郡里解决整补问题,没有必要远下扬州,经历苦旅和兵变之险。
北归之后,曹操即率部进屯袁绍驻地河内郡,接受盟主袁绍的直接指挥,相当于已脱离张邈,附于袁绍。
酸枣诸军拥十余万之众,倘若能够奋起,对反董行动而言,意义非凡。曹操虽然已下决心与之脱钩,但终究放心不下,一俟将自己的兵马驻扎好,他就又专程到酸枣去了一趟。
不去还好,去了一看,可把曹操给气坏了。将领们都在做什么?不是厉兵秣马,准备与西北军一战,而是在宴饮作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天天如此!
“我们都是以讨伐董卓的名义起兵的。如果还是心怀疑虑,始终不敢进兵,只会使天下人失望。我实在为大家的态度感到羞耻!”
对于酸枣诸将这种庸庸碌碌,不思进取的混日子心态,曹操感到实在难以容忍,忍不住当众加以指责。
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关东诸将,只有曹操对形势看得最为清楚。
董卓坐镇洛阳,大抵是把太行山诸关隘、黄河孟津渡口、嵩山一带诸关隘作为阻击关东军西进的前沿阵地,其中成皋是关键。这一带的地势,总体上西高东低,如果诸关隘始终为西北军所控,西北军居高临下,将极有利于它发动后续进攻。曹操宁愿孤军深入,也要竭力夺取成皋,原因正是在此。其实就算曹操在荥阳之役中取胜,如愿据有成皋一线,至多也只是取得一个比较好的守势而已,并不意味着军事上完全占有主动,更何况还失利了。
失成皋一线则全无地利之险,西北军可以随时以成皋一线为基地,对关东军发动全面进攻,届时情况将不堪设想。曹操从大局出发,呼吁分布于三个区域的诸军都迅速行动起来,即使不愿与西北军决战,也应分路进兵,赶快抢占要隘:东北方的袁绍进夺孟津;酸枣诸将进夺成皋;东南方的袁术直入武关,对三辅地区予以震慑。
曹操认为,三路大军只有抢占了上述要隘,才可以好好地利用守势,先深沟高垒,而不必与西北军直接交战。
对于讨贼心切的曹操而言,提出这一策略并非其本意,他的本意是像最初所建议的那样,趁董卓内外交困,形势不利之机,通过决战一战定乾坤。
如果说合兵决战是上策,据险以守就是中策,正常来说,自然应该取上策,只是看到诸将如此惧战,自己又新败于荥阳,曹操才不已而求其次。中策其实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曹操建议联军在占据险要后,多虚设疑兵,以便对董卓势力形成压迫紧逼,群起而攻之的态势,时间一长,董卓必然会因内部生变而垮台。
可就是这样在曹操看来已相当保守的策略,依然遭到了酸枣诸将的拒绝。因为即便按中策而行,也必须进夺成皋,张邈等人要是愿意,又怎么会让曹操一军在荥阳孤军苦斗呢?
一群人如果真想装睡,是无论如何都叫不醒的。诸将上策不行,中策不纳,就知道抱住一个守着老营不动的下策,曹操的一番忠言良谋不过是白费唇舌而已。
相对于以张邈为首的酸枣诸将,袁绍更具战略远见和大志。他与曹操英雄所见略同,按照曹操的建议,他自驻河内,令河内太守王匡率新募的泰山兵进驻河阳津(即孟津),又向韩馥借兵万余、船百艘、强弩万张,屯于孟津河中,以防敌军北渡。
问题在于袁绍虽被共推为盟主,但其实只是个空架子,难于号令诸侯,在关键要务上,不但酸枣诸将,就连袁术也并不听命于他。
袁绍、袁术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因为袁绍被过继给了袁术的伯父,他们才成了堂兄弟的关系,又因为袁术是嫡子,而袁绍母亲系婢女出身,也就是庶子,所以袁术很看不起袁绍。
酸枣会盟时,袁术是后将军,官衔比袁绍的渤海太守高,加上他自恃家庭身份比袁绍高,便以为在要他们兄弟俩中间挑一个做盟主的话,必然只有他够格。谁知诸侯们并没计较官衔大小,对袁术很在意的血统也没当一回事,愣是把袁绍推上了盟主之位。
袁术丢了面子,因此对袁绍更加看不顺眼,兄弟间的关系很紧张。换成是别人做盟主,让袁术照曹操的方略行事,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如果是袁绍对他发号施令,他听都不愿意听。
联军指挥权的分散和将领们的无能,使关东军丧失了本应能够掌握在手的主动权。兖州各诸侯集重兵于酸枣,却又拖延不战,日久乏粮,必然难以维持,各部军纪因而日益败坏,连纵兵抄掠这些西北军干过的坏事,他们也都干了个遍,驻地周围的百姓深受其害,死者过半。公元190年5月之后,酸枣诸军连形式上的联合也维持不下去了,不得不解散了事,各归原来的辖区。
兖州诸将,原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即讨伐董卓。一旦丧失初心,诸将便都走向了自身的反面,还在酸枣大营时,他们便拥兵自重,各施号令,及至回到辖区,又为争夺地盘和势力范围,相互之间大打出手。
兖州刺史刘岱莅任时间不长,只能控制州治昌邑附近的一些州县,在他州内做太守的张邈、桥瑁实际都处于独立状态,并不听从他的命令。刘岱与桥瑁反目,关系越来越恶化,张邈和桥瑁之间也相互敌视,桥瑁成为众矢之的,为此刘岱对桥瑁发起火拼行动,张邈等人都出兵助战,最终导致桥瑁被杀。
刘岱、桥瑁、张邈,三人都是当初讨伐董卓的勇士兼健将,或率先发起反董倡议,或主动拟制反董檄文,或最早组织酸枣联盟,结果却自相残杀,搞窝里斗,徒令董卓看他们的笑话。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袁术战区。长沙太守孙坚北上参加讨卓,与袁术进行联合,袁术便表举他为破虏将军,代理豫州刺史。
豫州也就是曹操家乡谯县所归辖的州,原任豫州刺史孔伷参加过酸枣会盟。孔伷善于清淡高论,人们笑称,若是让孔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恐怕连枯死的树木都能被他说得活过来。不过此人也就是能说,打仗是个外行,根本没法跟孙坚那样的厉害角色斗,孙坚一出手,就把他给赶跑了。
对于这些破坏联盟的行为,作为盟主的袁绍置之不理,该管的一点也不管。当然实际他也管不了,伐董联盟由此变得更加松散和缺乏凝聚力。
我想依靠天下智力
董卓固然缺乏政治智慧,但却绝不缺少军事才能。他看出兖州诸将虽在讨卓行动中最早发挥作用,然而各怀异志,犹如一盘散沙,暂时已经可以弃之不顾,真正需要引起重视的还是袁绍、袁术,二人也已实际成为讨卓联军的核心。
董卓派使者前往关东,晓谕二袁,劝他们归降。董卓屠杀袁氏家族五十余口,双方不共戴天,袁绍、袁术岂肯就范,他们以牙还牙,也把前来劝降的使者都给杀掉了。于是董卓先礼后兵,凭借成皋一线的关隘要地多在己手,分别对二袁发起突袭,曹操曾经预料和担心的情形出现了。
西北军的几万步骑兵突然冲进袁术战区,所幸孙坚处惊不变,立即引导部队进城防御。西北军骑射凶猛,攻城则并非其强项,见立于城头的孙坚军队列严整,知道无隙可乘,没敢发动进攻就退走了。
在袁绍战区,袁绍依曹操所言,调王匡的泰山兵进驻于河阳津,以作为本战区伐董的桥头堡,被董卓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董卓采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派出疑兵,装作要从正面渡河,暗地里却派精锐部队绕至王匡的后方,对其发动大举攻袭。王匡猝不及防,所部被轻易击溃,泰山兵几乎损失殆尽。
董卓发动的这两次大规模突袭,特别是大败王匡,虽然还不致于使联军的核心战区即刻陷入崩溃,但也已足以削弱其力量,动摇其军心。
王匡兵败后,回到原籍泰山郡,继续招募乡丁,打算脱离袁绍,投靠张邈。这时各诸侯阵营间的关系更趋紧张,王匡脱离袁绍,与曹操脱离张邈大不相同,后者尚属于好聚好散,前者则已成为叛离原阵营的敌对力量。曹操既附于袁绍,自然要为袁绍出力,于是中途予以截击,并联合王匡仇敌,消灭王匡,为袁绍清除了隐患。
袁绍远胜于张邈的地方,在于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无能的领导者,也知道需要吸引和留住有才能的人。见曹操这么能打,袁绍便希望以后继续借重他为自己征战,在对曹操以诚相待的同时,经常推心置腹地和他探讨一些问题。
一日,袁绍向曹操征求意见,问曹操:“如果我们讨伐董卓不能成功,那么可以向什么地方发展势力呢?”
曹操力量弱小,尚寄寓于袁绍之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设法保存自己的现有力量。况且,他一心想的仍然是如何尽全力讨伐董卓,做一个汉家天下的忠臣义士,并无其它非分之想,所以听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您的打算如何?”
“我想,南面据守黄河,北面凭借燕、代的险阻,兼有戎、狄之众,向南争夺天下,这样或许就可以成功了吧?”袁绍答道。
袁绍的这番话,表明他已有发展和积蓄个人势力,进而争夺天下的野心。有些学者甚至认为,袁绍在起兵之初,就已经萌生割据自守、拥兵观望之意,故而才会在面对国仇家恨的情况下,都不肯像曹操那样与西北军拼死力战。
当然,若抛开是否对汉室忠心层面,仅就割据而言,袁绍这种超人一等的战略眼光和长远规划,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这也正是他后来能够甩开张邈、韩馥等貌似更为强大的诸侯,后来居上的原因所在。
既然袁绍坦诚相告,曹操也不能够再王顾左右而言其它,他于是回答道:“我想依靠天下智力,用正道统御他们,这就无往而不胜了。”
曹操在发展个人势力方面尚无长远打算,自然便只能含糊过去,但他深通兵法,看出了袁绍方略中墨守成规、不通权变的弊病。他强调取势固然重要,然而军无常势,水无常形,比取势更重要的还是运用智力,也就是广纳人才,如此才能不断地顺应时变,从而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次袁曹对话并不是很投机。曹操所言的成功之道,并不是要袁绍用在割据州郡,以图霸业上,而是寄望于让他使用天下人的才智与力量,全力进攻董卓集团,以匡扶汉室。
袁绍没有重视曹操的意见,他心中另有计划。
我不相信你这一套
到了年底,袁绍提出了一个另立皇帝的方案,同曹操等人商量。
原来袁绍害怕与董卓集团硬拼,影响自身方略的实现,便以献帝年幼,受董卓所制,又关塞阻隔,如今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为由,同韩馥一起谋立皇室宗亲、幽州牧刘虞为帝。
曹操对此难以苟同。他分析说,董卓的罪行,天下皆知,正是因为联军的行动是正义的,所以起兵后才会起到远近无不响应的效果。现在的献帝诚然年幼柔弱,但他并没有犯下过破坏汉家制度,导致亡国的过错,凭什么要废掉他呢,这样做,如何使天下人心服?
袁绍可以废掉献帝,当然别人也可以效仿,另立他人。曹操指出,贸然废立,只是重蹈董卓废少帝,立献帝的覆辙,将进一步扰乱天下,使时局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和难以收拾。
“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曹操明确表态,说你们可以拥立刘虞(刘虞为幽州牧,幽州在河北),但就算是我一个人,也仍然要向西讨伐董卓,拥护献帝(献帝时在长安,长安在西方)。
袁曹分歧的实质,仍在于图霸业还是扶汉室。据说袁绍曾得到一块玉印,当时只有皇帝的印才能用玉制作,袁绍认为奇货可居,便把玉印挂于手臂之上,当曹操在场时,特别举起手臂,向曹操进行炫耀。
别人都以为曹操与袁绍自小就是密友,却不知道两人从那时候起就互相都看不惯。袁绍此举只是让曹操更加确信,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不过都是绣花枕头,外面看着漂亮,揭开来一看,格局和气量不过尔尔。
对于曹操而言,能够越过名门望族那看似高大的门槛,发现袁绍的本质,或许还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看着袁绍那副酸不拉几的丑态,他再也憋不住了,突然大笑道:“我不相信你这一套!”
袁绍自觉大煞风景,见曹操不肯听从他的摆布,便私下派人对曹操说:“如今袁公兵强势盛,两个儿子也已长大成才,乃天下英豪,有谁能超过他呢?”
曹操听了没有吭声。据说两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有些史书记载,当事人激动之余,甚至都有互相诛杀对方的打算,只是因为他们毕竟都已是拥有阅历的成年人,不是当年可任性而为的游侠少年,所以平时又不得不相逢一笑,互作云淡风轻状。
在曹操这里碰了壁后,袁绍又写信给袁术,想要让这位异母兄弟对改立提案予以支持。袁术也存着个自立称帝的小心眼,他一盘算,刘虞年长,献帝年幼,年长的人当皇帝对自己日后篡位不利,但他不好明说,于是便装模作样地以君臣大义的一套来加以拒绝。
一封信不行,袁绍再写一封。献帝非皇后所生,袁绍在第二封信中说他没有嫡传血统,且被董卓所制,因而不值得信任。袁术不听这个还好,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回信说献帝聪明睿智,虽受奸臣所困,但那只是汉家的一个小厄运,你怎么可以冒出天子“没有嫡传血统”这样的话,这不是在搞欺骗吗?
说别人血统不正,你袁绍的血统又有多正?庶子而已!袁术当时心里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袁绍在信中还企图用激将法来劝动袁术,说我们在洛阳和长安的家室都被屠戮,你难道不想学伍子胥为父兄报仇吗,怎能再向这样的皇帝北面称臣?
袁术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义正辞言地驳斥说,我们袁家惨遭屠戮,乃董卓所为,哪里是天子的本意,这帐得找董卓算,怎么可以让献帝负责!
尽管遭到曹操、袁术的反对,袁绍仍执念不改。东汉时迷信盛行,一些人常常利用谶讳大造符瑞,妄测吉凶,甚至以此证明某某能得到天命,应当即位登基。袁绍、韩馥也加以模仿,他们根据星象,称神人将在幽州产生,暗指刘虞应当称帝,同时私刻皇帝玉印,上镌“虞为天子”四个字。
做足功夫之后,袁绍、韩馥便派使者捧着奏章去见刘虞,劝他称帝,称这是上天的意旨。刘虞是个颇有自知之明的人,被吓出一声冷汗,坚决予以拒绝,认为这是在把他往叛逆的道路上拉。
袁绍等人犹不死心,又请求刘虞兼管尚书事务,代表天子封爵拜官。刘虞仍不肯听从,表示如果联军方面再逼他,他将不得不逃往匈奴,彻底远离是非。袁绍等人见状,这才只好作罢。
意外的胜利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恰恰由于袁绍、袁术争锋,才终于推动了联军在前线的进展。
公元191年3月,袁术为提高自己的威望,资以压过在伐董上碌碌无为的袁绍,命孙坚进攻洛阳。在关东诸将中,孙坚是个异军突起、出类拔萃的人物,当时起兵愿与董卓作殊死一搏的,一共就两人,除了曹操,就是孙坚。
一开始,孙坚也没打得过董卓大将徐荣。孙军被包围,全军溃散,孙坚仅率数十骑突围而出,接着又被西北军追击,几不得脱,幸亏他的部将戴上他平时常戴的赤色头巾,才掩护他从小道逃脱。
孙坚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狠人,很快便聚集散兵卷图重来。在董卓阵营中,徐荣是唯一一个非凉州籍的大将,实际一直被其他凉州籍将领排斥,其先后击败曹操、孙坚,自然也会遭人嫉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董卓没有再派本来屡战屡胜的徐荣出阵,而是改派了胡轸和吕布应战。
胡轸是“凉州大人”,所谓“大人”,乃豪族之意,比如韩遂的身份也是“凉州大人”。在凉州系将领中,胡轸的地位和威望是最高的,吕布更不必说了,那是并州系将领当仁不让的领袖。董卓以为把他们两个王牌加一块,一定能把孙坚打个灰飞烟灭,但其实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并州军因是被董卓兼并的部队,与凉州军在一起,必然处于被压抑的地位,而凉州军则习惯性地以胜利者自居,不将并州军放在眼里,甚至对吕布也不例外。董卓任命胡轸为大督,吕布为骑督,大督在骑督之上,为全军统帅。胡轸素来敌视吕布和并州军,出战前就公开宣扬,说要阵前斩一个“青绶”,以整肃军纪。吕布这时的正式职位是中郎将,按照其级别,可授青色绶带,因此,胡轸所说的“青绶”即指吕布。
吕布愤恨不已,不但不肯出力,还巴不得胡轸落败。正好胡轸骄横大意,晚上野营时没有挖掘用以掩护的堑沟,就全都卸甲休息了。吕布等人知道这一情况,就散布谣言,说孙坚前来偷袭,结果弄得全军不战自溃。孙坚发现后,乘势率部猛攻,击杀了凉州将领华雄。
意外的胜利令孙坚军士气大振,孙坚连战皆捷,占据了洛阳,赶走了董卓。不过这也到达了关东军能够往前推进的极限,不久董卓即前往长安,他认为关东诸将除了一个孙坚需要格外提防外,其余皆不用担心,因而在动身之前就对下属说:“关东的军队屡遭失败,都很畏惧我,不会有什么作为!”
因为知道关东军已无法对他构成实质性威胁,董卓逾加骄狂跋扈。还在返回途中,他就让朝廷派人持节拜自己为太师,到达长安后,又大发淫威,通过羞辱大臣,滥杀无辜来加强自己所谓的权威。朝廷内外,含冤屈死的人数以千计,士民全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以致路上相遇,都不敢说话交谈,只能用眼睛相互示意。
董卓本色不改,在政治水平上依旧是个侏儒,他的这些恶行劣迹,又一次为关东军讨伐董卓创造了机会,但以袁绍为盟主的诸侯们却都无动于衷。不久,连袁绍、曹操也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了保自己、夺地盘的内斗当中。
孙坚能建奇功,令董卓都对他刮目相看,离不开袁术对他的物质支援。相比之下,曹操虽同样摩拳擦掌,极思一搏,但却得不到应有的支援,从而使得他连出击的机会都没有,这倒也不是袁绍故意给他使绊子,而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就连袁绍自己都还整天吃不饱。
袁绍的渤海国属冀州,是个小郡,没有多少物资产出和储备,冀州太守韩馥所辖的大部分冀州地区则较富裕,尤其粮草充足,号称可为百万甲兵提供多达十年的谷米。伐董期间,袁绍战区的各部队,不仅曹军,就连袁绍本军的粮饷,也全都得依赖韩馥漕运接济。
袁绍头上本有“四世三公”和消灭宦官集团的光环,加上家族遭难,更易激起世人的同情,归附者纷至沓来。韩馥对此忐忑不安,害怕袁绍在扩充过程中增强实力,从而对自己构成威胁,于是便减少了对袁绍的给养供给,想借此搞垮袁军。
袁绍谋立刘虞的计划失败,袁术一方却在孙坚占领洛阳后,拔得了头筹,如今又被韩馥卡脖子,这使得他不得不抓紧实施北方战略,也就是他在袁曹对话中提出的设想。
谁是第二个董卓
袁绍并非不重视“天下智力”,他对于名士的吸引力甚至还远胜于曹操,在曹操身边只有曹洪、夏侯惇等偏重武力的将领时,袁绍帐下就已拥有了逢纪等谋略型人才。
逢纪建议干脆反客为主,谋夺冀州以为根据,他对袁绍说:“将军举大事而靠别人资给军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占据一州之地,才能得以保全。”
逢纪所言正符合袁绍的心意,但是他也考虑到自己的士兵又饥又乏,冀州则兵强粮足,若一旦谋夺事败,今后将无立足之地。
逢纪对此早已经有了筹划,他告诉袁绍,韩馥是个庸才,只需如此如此,就一定会让出冀州。
幽州牧刘虞所辖的幽州与北方匈奴、鲜卑、乌桓等游牧区域相邻,历来战争不断,当地汉人也像凉州、并州那里一样,生活方式有些接近于游牧民族,故而盛产骑兵。公孙瓒就是从这种环境中脱颖而出的骑兵将领,他在幽州乃至北境,赫赫有名,举足轻重,连鲜卑人都怕他,轻易不敢侵入边塞,刘虞虽为一州父母官,但也无法对他进行制约。
公孙瓒与韩馥有隙,袁绍依逢纪之计,写信给公孙瓒,要他攻打韩馥。公孙瓒果然以讨伐董卓为名,引兵南下,实际要对韩馥发起偷袭,韩馥生性怯懦,还没打就害怕起来。
袁绍是“孤客穷军”,兵力不足,但恰逢董卓向西进入潼关,使他得以将部队北调,进据黄河北岸津要,向冀州的心脏邺城摆出进攻姿态。作为附从于袁绍的部队,曹军也实际参与了这次军事行动。曹操投奔袁绍后,其主力便由夏侯惇率领,驻扎于白马等地,白马乃黄河南岸的重要津渡,在袁军北上后,夏侯惇保护着袁军后方,可以说为袁绍夺取冀州助了一臂之力。
与此同时,袁绍组织了一个能言善辩的说客团,前去冀州,向韩馥软硬兼施,陈说利害,劝他将冀州让给袁绍。面对来自公孙瓒、袁绍两方面的军事威胁,韩馥自思难以抵抗,在这种情况下,袁绍的劝诱就很难不让他动心了。
韩馥是袁氏门生,他认为只要自己主动放弃,袁绍念及旧情,应该就不会夸待他,于是便不顾众人反对,将冀州让出,迎请袁绍为冀州牧。袁绍接掌冀州后,以献帝的名义任命韩馥为奋威将军,但韩馥的这个官职就跟曹操的“行奋武将军”一样,不过是个虚衔,既无兵卒,也无官属。
后来,韩馥跑去投靠了张邈。袁绍派使者到张邈处商议事务,使者和张邈凑着耳朵低语,在座的韩馥为之惶恐不安,认为他们要谋害自己,没过一会就借口去上厕所,拿刀自杀了。
继桥瑁、孔伷之后,韩馥的下场再次表明,过去那个谈笑有鸿儒的时代已经远去,如今是强者笑傲江湖的时代,在这个新的大时代里,所有居于要位的弱者,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将被无情地扫荡出局。
袁绍占据冀州,完成了其北方战略的第一步,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见袁绍未来霸主之势已现,为曹操所格外重视的“天下智力”如同百川入海一样,纷纷加入袁绍的智囊团,其中既有原属韩馥阵营的沮授、荀谌、审配、田丰,也有少年游侠时位列袁绍“奔走五友”的许攸等人,他们为袁绍进一步扩大势力提供了雄厚的人才资本。
袁绍翅膀硬了,便想教训一下喜欢跟他对着干的弟弟袁术,袁术也不甘示弱,挑动公孙瓒攻打袁绍。连作为联军核心的袁氏兄弟都相互敌对,更何况别人,如刘岱、张邈等诸侯,早就都走上了各自发展、割据一方的道路,至此,再也听不到一片倒的讨伐董卓之声了。
曹操弃张邈而投袁绍,并非为了个人发展,其初衷乃是想对袁绍施以影响,使其能带动联军有所作为,然而事与愿违,眼看着关东联军完全瓦解,以联盟方式讨伐董卓终于化成了泡影。
就个人力量来说,自荥阳之役后,曹操在关东诸军中并非强者,能以单独向西与董卓抗衡。更有甚者,鲍信还向他揭示出一个隐忧,即在董卓未除的情况下,又一个董卓也即将出现。
谁是第二个董卓?袁绍!
鲍信自在洛阳起就看穿了袁绍的为人,早在酸枣会盟时就反对推袁绍为盟主。袁绍虽曾采纳曹操的建议,派兵抢占要隘,但也只是怕西北军袭击自己,根本就无意伐董。不惟如此,他还借助盟主的身份,乘机专权夺利,照鲍信看来,现在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必然会成为董卓第二,并造成新的祸乱。
鲍信的上述看法与曹操完全契合,他既然知道了袁绍的图谋,也早就把袁绍列为他的假想敌了。不过正如鲍信所指出的,要想抑制、除掉袁绍,曹军目前还不具备足够的力量,甚至搞不好还可能陷于危难境地。
怎么办?鲍信建议:应先向黄河以南发展势力,等待形势的变化,然后再决定行止。
曹操完全赞同。既然袁绍的战略是经营黄河以北,南争天下,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规划黄河以南,以待时机。
新战略
曹操终于也走上了个人发展的道路。
当然他是被迫的,事到如今,只能如此。眼下他连一块地盘都没有,别说跟已占据冀州、气势正盛的袁绍掰手腕了,就连自身的生存都成为问题,在诸侯们弱肉强食、相互兼并的新环境下,他随时都有步桥瑁、孔伷、韩馥等人后尘的危险。
通过与鲍信的深谈,一度处于踌躇不知所措中的曹操得到了很大启发。注重“天下智力”无疑是对的,但在此之前,还是得像袁绍那样获得地盘和安身之地,否则就是再思贤若渴,姿态放得再低,名士们也不会来。也只有先站稳脚跟,积蓄足够的力量,今后才谈得上消灭董卓,以及可能成为第二个董卓的其余割据者。
即便在黄河以南,也早已是群雄割据,寸土必争,要找一块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向曹操提供机会的,恰恰是被他和鲍信视为“未来董卓”的袁绍。
自黄巾大起义爆发后,虽然起义军主力已被皇甫嵩等人消灭,但余部以及其它起义军依旧活跃,其中,青州黄巾军和河北黑山军更呈燎原之势,由于不断吸纳零星义军,各自达到了百万之众。
黑山军主要活动于今河北、山西诸山谷间,故号曰“黑山”。黑山军曾经横扫河北诸郡,连朝廷都没法予以镇压,后来他们主动乞降,投靠了朝廷,首领张燕还因此被灵帝封为了中郎将。随着董卓乱起,张燕便与关东群雄相交结,在二袁之争中,他站在了袁术一方,曾帮助公孙瓒与袁绍争夺冀州,但被袁绍击败,也就是说黑山军与袁绍是敌对的。
公元191年8月,十余万黑山军向袁绍及其盟友席卷而来,分别对魏郡(郡治在邺城)、东郡发起进攻。由于黑山军以河北为主要活动区域,所以大部分人马都用于攻打魏郡,仅白绕一部南渡黄河,进攻东郡,东郡太守、刘岱的亲信王肱无力抵抗,唯有弃城逃命。
东郡属于刘岱的兖州,王肱的前任就是被刘岱杀死的桥瑁。东郡处于冀、兖两州的交界地带,冀州的东、南两面以黄河为天堑,东郡的位置恰好就在这条防线之上,黑山军向为袁绍的宿敌,若任由黑山军控制东郡,无疑将对冀州构成严重威胁。
此时,身在河北的袁绍已几乎是四面受困,西方、西南是攻打魏郡的黑山军主力,东方是西进的青州黄巾,北方是正在与其交战的劲敌公孙瓒,就连南面的黄河黎阳渡口,也被曾依附于袁绍,后又反叛的匈奴首领于夫罗和张杨所控制。拥有冀州固然让袁绍一夜翻身,兵众粮足,然而毕竟分身乏术,在这种情况下,实在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和兵力到河南去对付黑山军。
曹操虽常在袁绍身侧,但除他自己亲领一部在河北外,主力均驻扎于河南的白马渡口等地,而白马就属于东郡。原先曹操消灭王匡,在为袁绍出力的同时,也赢得了袁绍对其军事能力的认可,于是袁绍便以联军盟主的名义,派曹操引兵进入东郡,围剿黑山军。
独自在河南用兵,借以脱离袁绍,正符合曹操的新战略,他求之不得。当下,曹操即率大将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仁等进入东郡,并在东郡郡治濮阳和黑山军白绕部展开激战。白绕部兵力虽超过曹军,但战斗力不算很强,只是原东郡太守王肱过于庸碌,才令其得逞,因此曹操打白绕也不是很费劲,利用地势即以少胜多,将其击溃,收复了濮阳。
曹操派人向袁绍报功,袁绍非常高兴。从当时形势来看,除黑山军以白绕部为先导,渡黄河而南外,三十万青州黄巾也正分两路渡黄河而北,欲与黑山军会合,这两支义军的规模均达到百万,一旦会师,别说冀州难安,整个黄河中下游的力量对比都将发生改变。袁绍一方面需要曹操继续在河南打击黑山军,在破坏和阻止黑山军、青州黄巾会师计划的同时,牵制和缓解黑山军主力对魏郡的进攻,另一方面也有借曹操之手,把自己势力扩展到兖州的意图,为此,他再次以盟主的身份,不经过刘岱的同意,就上表任命曹操为东郡太守。
诸侯争雄,也采用合纵连横的策略,袁绍以河北为根据地,但也插手河南,联络刘岱。袁绍派曹操反击黑山军并夺回濮阳,本为刘岱所乐见,可袁绍又让曹操接手东郡,等于生生地从刘岱碗里夹走了一块肉,这就不是一件让刘岱愉快的事了。
我把你当盟友,你居然抢我地盘?刘岱愤愤不平,一度打算与前来拉拢他的公孙瓒结盟,向一位智谋之士请教,人家告诉他,袁绍是近援,公孙瓒只是远助,远水难解近渴,而且袁绍势力强大,公孙瓒不是他的对手,终究会被击败。
刘岱觉得有理,只好自认倒霉,继续与袁绍联合,但对曹操的态度很不友好。
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得到东郡太守一职后,曹操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荐并获得袁绍准许,由鲍信出任济北相。其实鲍信原先就是济北相,此次只是复任,济北国与东郡同属兖州,且二者相邻,必要时可与曹操相互支援。
东郡太守这一职位,对于曹操来说也并不陌生,年轻时,朝廷就曾授之以此职,只是曹操辞而未就。一晃好多年过去,转了一圈,又成了他事业的新起点,这也应该算是一种机缘吧。
自建军起,曹军的粮饷主要来自于曹氏家族的自有财产以及牧守资助,到实在揭不开锅时,也偶尔向民间抄掠,总之来源很不稳定。曹操在首战击溃白绕部黑山军后,也仅控制了包括濮阳在内的东郡部分地区,但毕竟已拥有了正式的官职和地盘,这使他得以在所控制区域内进行合法征发,曹军的兵员和给养补充情况都因此有所好转,曹操本人也得以跃入了与群雄并踞的行列。
毋庸讳言,曹军力量仍很薄弱,只能集中驻扎于郡治所在地。东郡郡治濮阳距离青州黄巾的活动区域较远,如果曹军主力被安置于濮阳,一旦青州黄巾大举犯境,难以向被犯区域及时驰援,而且濮阳位于黄河南岸,据守此处还会面临背水作战的不利局面。
曹操用兵素重地理,他决定将东郡治所迁至黄河北岸的东武阳。东武阳位置偏东,靠近青州黄巾的活动区域,由于位于北岸,又可以利用黄河作为天然地理屏障。另外,东武阳与袁军主力所在地魏郡毗邻,曹军驻扎东武阳,就与袁军形成了背靠背的相互保护态势,危急时既容易获得友军的支援,也便于向后方撤退。
据推测,曹操迁移治所还与张邈有关。
张邈是曹操的故交,又是曹操建军的支持者以及己吾兴兵的联合发起人,但后来因政治主张不同而彼此心存芥蒂,以致曹操在南下募兵后转投了袁绍。
从表面上看,曹操转投袁绍,与王匡打算转投张邈不同,并没有让曹操、张邈之间产生严重的敌对情绪。有一段时间,袁绍自恃盟主身份,在张邈面前时露骄矜之色,张邈既为袁绍早年的“奔走五友”之一,又是当世名士,大约是很看不惯袁绍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因此毫不客气地对袁绍加以了指责。
袁绍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足够宽广和忍得下怒气的人,少年时和曹操闹翻,都二话不说要派人刺杀曹操,更遑论如今,他指示曹操伺机将张邈除掉。曹操不同意,并连劝带责备地对袁绍说:“我们和孟卓(张邈字孟卓)一直都是很亲密的朋友,就算他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也应该予以宽容。何况现在天下未定,我们应该一致对外,实在不应该为了几句话就自相戕害和闹内讧。”
张邈不是王匡,本来就不是袁绍或曹操能轻易干掉的,袁绍心里明白这一点,在听了曹操的话后,也便就坡下驴,不再提及此事了。张邈知道后,对曹操很是感激。
纵然如此,处于分分钟可能灭别人,也分分钟可能被别人所灭的割据时代,要想让张邈、曹操再回到从前,也已经很不现实了。袁绍、张邈之间更是势成水火,叛离袁绍的人往往会去投奔张邈,袁绍也必要下令对此进行截杀。曹操身在袁绍阵营,袁绍让他杀张邈,于情于理他都可以予以拒绝,但让他杀别人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所以才有王匡被杀事件。对于这一事件,张邈虽会把帐主要算在袁绍头上,但对于曹操亦不可能没有一点看法。
历来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濮阳与张邈的陈留郡邻接,有史家认为,曹操改换治所,极可能也是要提防张邈突然翻脸后,从背后对他进行袭击。
东郡境内多有黄河津要,这些黄河渡口极其重要,历来为兵家所重。位于黄河北岸,与濮阳相对的顿丘即为其中之一,原在河北的黑山军就是通过顿丘,才南渡黄河,攻入了东郡。黑山军南渡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与对开的青州黄巾会合,但在黑山军白绕部被曹操击溃后,这一会合计划又再度受到重创。
青州黄巾在西进过程中,与公孙瓒打了起来。公孙瓒虽与黑山军有过联合,跟青州黄巾之间却不是你好我好的关系。在关东诸军中,公孙瓒的骑兵实力是最强的,无人能出其右,要不然韩馥也不会吓得将冀州拱手相让给袁绍了。这一战公孙瓒仅以步骑兵两万,就杀得三十万青州黄巾丢盔卸甲,连河水都被鲜血给染红了,公孙瓒籍此威名大震,青州黄巾也被迫中止西进。
青州黄巾不能往西面去,不等于黑山军不会往东面来。公元192年春,在向东防御青州黄巾的压力显著减轻的前提下,为阻击黑山军,曹操以部分军队留守郡治东武阳,亲率主力进驻顿丘。
围魏救赵
顿丘不仅是黑山军南下的重要渡口,而且处于黑山军巢穴黑山与东武阳的来往途中。曹操驻军于此,既遮蔽了濮阳,使得黑山军不能就近渡河攻入东郡,也同时截断了他们沿河而下,攻击曹军后方的捷径,其思维可谓缜密。
可是当曹操率部到达顿丘时,后方却传来报告,说黑山军于毒、眭固等部已经围困了东武阳。原来于毒等人利用黑山军善于大范围穿插流动作战的特点,避实击虚,绕过顿丘,从北边对东武阳发起了长途奔袭。
众将闻讯叫苦不迭,都认为应赶紧回兵,救援东武阳。令人意外的是,曹操下达的命令恰恰相反:全军西向,进攻黑山!
见部将们有些疑虑,曹操解释他这么做是在围魏救赵。
春秋战国时,孙膑想援救被魏国攻打的赵国,他没有直接出兵赵国,而是趁魏国国内空虚,先引兵攻打魏国。魏军回救,孙膑于中途将其打得大败,赵国之围遂解,这就是围魏救赵最早的典故。
围魏救赵之术颇受后世兵家的青睐,不但用于解围,而且还被化用到进攻战术之中。东汉名将耿弇欲攻打西安,这座西安城在今山东淄博东北,不是现在的陕西省会,此城很小,但兵精城坚,相比之下,与西安互为犄角的临淄城池虽大,其实易攻。于是耿弇便先打临淄,结果临淄仅半天就被拿了下来,西安守将一看傻了眼,当即便弃城而逃。
“今天我们攻打敌军老巢,于毒害怕老巢有失,必定撤兵回救,东武阳之围就会自然解除。”曹操引用孙膑、耿弇的战例,信心十足地说道,“纵使敌人不回救,东武阳防御坚实,我估计直到我们攻下敌人的大本营,他们也打不破东武阳。大家放心好了!”
不出曹操所料,于毒、眭固因为率部绕路长途奔袭,与其后方已经脱节,一旦巢穴受到攻击,就相当被动,其本能的反应只能是急忙撤围回救。曹操一如前辈孙膑所做过的那样,继续采用邀击战术,在路上设兵对黑山军眭固部进行截击,眭固兵往来跋涉,疲于奔命,曹军则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结果自不待言,眭固被杀得大败。
在黑山军东进时,于夫罗也正率领匈奴兵向东郡、魏郡杀来。于夫罗是南匈奴单于的儿子,灵帝在位时,向匈奴征发兵员,于夫罗率兵应召,后来南匈奴发生了叛乱,单于被杀,于夫罗只好继续留在汉朝混饭吃。他原先归附于袁绍,后又叛袁与黑山军进行联合,乘天下混乱之机,经常抄略各郡。
在击败黑山军后,曹操乘己方士气高涨,匈奴兵立足未稳之机,一鼓作气,在内黄(属魏郡)大破于夫罗,从而继迫退于毒,截击眭固后,创造了顿丘之役的三连胜。
通过顿丘之役,河南的黑山军被曹操基本肃清,曾经纵横于南北的黑山军自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敢轻易染指东郡。东郡这才为曹操所完全掌控,他成了名符其实的东郡太守。
家有梧桐,引凤招凰,随着曹操在东郡取得的成功,他念念不忘的“天下智力”眼看着说来就来了。
曹操家乡谯县所属的豫州,有两个郡都是文化水平较高,名士辈出之地,其中一个是汝南,另一个是颍川。韩馥本人是颍川人,他在冀州牧上时,曾邀请一批颍川名士前往冀州,但等这批人到达,袁绍已夺韩馥之位,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就转而为袁绍所用。
在这批名士中,荀彧年少时就被位列袁绍“奔走五友”的何颙所看重,称他有“王佐之才”,今后是块辅佐帝王的料。袁绍任用荀彧后,以上宾之礼相待,但很少向他询问政事。荀彧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发现袁绍实际难成大事,恰好曹操在东郡站住了脚,听闻曹操有雄才大略,又极其重视人才,荀彧便离开袁绍,投奔曹操。
荀彧是愿意跟随曹操的第一个大族名士,曹操早闻荀彧之名,一番恳谈下来,更是喜欣于色,情难自禁,说:“您就是我的张子房(张良,字子房)啊!”
曹操自己有一个被袁绍任命的奋武将军头衔,他当即任命荀彧为奋武司马,跟随军中,直接参与军机大事,而当年荀彧才只有二十九岁。
这时的关东联军早已徒有虚名,讨伐董卓的事连提都没人提了,董卓照旧滥施淫威,似乎天底下已没人可以奈何他了。曹操积累力量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讨伐董卓,他就此事征询荀彧,荀彧劝他不用着急,说:“董卓暴虐太过分了,必定会以乱亡告终,成不了什么大事。”
英雄的使命
荀彧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认为颍川乃四战之地(即四方必争的战略要地),和平时期还好,只要战乱一起,便会成为各方争夺厮杀的区域,在自己应韩馥之请,率宗族迁至冀州前,他曾劝父老乡亲跟他一起去冀州躲避战乱,但乡亲们大多舍不得离开家园,最后也一个人没有跟荀彧走。
灵帝时代的名将朱儁,曾与皇甫嵩一同讨平黄巾军,继关东联军之后,他也起兵讨伐董卓。董卓派李傕、郭汜等率部出关东迎战,因各州郡都不肯呼应和加入,朱儁势单力薄,终被凉州军击败。李傕、郭汜趁机对颍川、陈留所属各县进行抢掠,所过之地烧杀掳掠,无所遗留,荀彧那些留在故土的乡亲大多惨遭杀害。
荀彧怀抱着国仇家恨,他认定董卓恶贯满盈,就算暂时得意,也不过是长不了的兔子尾巴。不久,他的这一预见果然得以应验。
在董卓集团内部,并凉两军相互敌视的情绪,始终未能得到根本性缓解。董卓担心遭人暗算,出入常让吕布保护自己,但他性情偏狭,忿怒时往往不顾后果,曾向吕布投掷手戟,若不是吕布躲得快,差点被其所伤。吕布在为董卓守卫内室期间,又与董卓的侍婢私通,他时时害怕东窗事发,与董卓、凉州军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为紧张。
当时朝中有一批身居高位但对董卓暗中不满的大吏,为首者是司徒王允。王允是太原郡人,太原郡隶属并州,王允先通过攀同乡交情,拉拢住了吕布,继而利用董卓集团的内部矛盾,乘凉州军大部出关东之际,假吕布出手,刺杀了董卓。
就这样,曹操追寻多年而不得的讨卓目标,突然意外地由其他人替他实现了。然而董卓虽死,朝廷却并没有恢复平静,原因是凉州军主力尚在,如何对付他们,必须要采用一定的政治手腕,比如可以先下一道赦令,暂安其心,然后再慢慢地设法安置。王允为人刚愎自用,缺乏这一能力,最终李傕、郭汜以为董卓复仇为名,举兵攻破长安,赶走吕布,杀掉了王允。
李傕、郭汜代替董卓专断朝政,这两个人比董卓还要不成气候。在董卓迁都长安前,洛阳居民有数百万之多,董卓驱之入关中,导致这数百万人在路上饥饿困顿,积尸沿途,至董卓退至长安时,加上从洛阳迁入人口,关中民户一共不过才几十万户。李傕、郭汜更恶劣,他们攻破长安后,如同在关东那样,放纵士兵掳掠,遭此浩劫,百姓死亡逃散,关中全境很难再看到人迹,长安则彻底沦为了一座空城。
真正可怕的乱世已经到来。从前富庶之区,如今都成了战争最激烈,死亡最多的地方,荀彧的家乡颍川、曹操用以建军并起兵的陈留,皆被杀掠一空,曾经人口集中,经济繁荣的黄河流域,触目所及,一片凋敝。这恐怕是曹操当初起兵时万万想不到的,他用挽歌体写过两首诗,一首是实录洛阳劫难的《薤露行》,另一首是实录关东惨状的《蒿里行》,《蒿里行》的调子比《薤露行》更为苍凉悲苦:“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讨伐董卓已经成为了过去时,在乱世中崛起,扫平一个个新的董卓以及其它所有割据者,尽快结束举国分离崩溃的局面,才是英雄的使命!
公元192年夏,因向河北进击受阻,号称百万的青州黄巾转而涌向兖州。黄巾军进入兖州后,以雷霆之势连下两郡,并杀死了一个郡相,消息传开,兖州百姓为之震惊恐慌,士兵也被吓得失去了斗志。
身为兖州刺史的刘岱决定亲自领兵迎击,但济北相鲍信以部下身份,劝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与敌人硬拼。
鲍信仔细观察过黄巾军,发现他们虽号称百万之众,但随军家属居然和军队混杂在一起,可见缺乏严明军纪,而且黄巾军也没有稳定的补给来源,全靠掠夺来维持。根据黄巾军的特点,鲍信认为,击败他们的最好办法不是主动出击,而是避其锋芒,固守城池,黄巾军想战战不成,欲攻攻不下,时间一长,粮食必然难以接济,到时己方再集中精锐,乘敌人军心涣散之机出击,则不难取胜。
对于鲍信的建议,刘岱只同意了一半,即黄巾军装备简陋,军纪糟糕的部分,对于另一半固守待机部分却拒不接受。他觉得既然黄巾军是那种要啥啥没有的杂牌军队,自己率正规部队迎战,哪有打不赢的道理?
刘岱虽为一州之长,但州内几个大郡的守相都是各拥重兵,实际上已经与刘岱平起平坐,不相统属。刘岱并不惯战,因在兖州实际控制的地域有限,兵力也较弱,然而唯因如此,他反而更需效仿曹操,通过取得顿丘之役那样的胜利来树立自身威望,压倒守相们一头,以避免后者喧宾夺主,将他完全架空。据分析,这也很可能是刘岱拒绝鲍信的建议,硬着头皮也要强行出战的一个重要原因。
燃眉之急
世上什么事都能凑合,只有打仗的事万万勉强不得,能打就是能打,不能打就是不能打。
刘岱亲率主力出击,本指望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能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谁知和被他视为鱼腩的黄巾军刚一交锋,立马就被对方给冲垮并遭到包围。刘岱这才后悔起来,然而后悔已经迟了,他在阵中左冲右突,终究无法突围,最后命丧疆场。
黄巾军虽取得大捷,但他们不懂如何管理城邑,所能做的,就是持续不断地进行流动作战,以及通过抢掠补充自身,于是尔后他们又继续向寿张挺进。
寿张隶属于曹操的东郡,整个东郡区域狭窄,人口和物产都很匮乏,一旦迎战黄巾军,也缺乏足够的回旋余地。曹操见黄巾军气势如此之盛,心里不由也有些打鼓。
正在曹操忧心忡忡之际,身为其部属的东郡人陈宫毛遂自荐,表示愿意前往兖州府,说服主事官员,共同拥戴曹操主持兖州事务。他还直言不讳地指出,如果这次能够争取兖州这块地盘,不但将为平定黄巾军赢得胜算,而且以后再图取天下,建立霸业,就有希望了。
既然都已经在为个人发展打拼,霸业这两个字也就不难摆上桌面了,况且要解燃眉之急,眼下除争取兖州外,也别无它途。曹操当即点头同意,并向陈宫称谢。
在陈宫到达兖州府时,众人因刘岱阵亡,州中无主,正在惶恐不安之中。陈宫对主事官员们说,曹操有治世之才,倘若推他出任兖州,他必然愿意,也一定能够担负起堵击黄巾军的重任。
济北相鲍信在兖州地方上具有特殊势力,他原本就是曹操这边的人,也马上推波助澜,出面帮着陈宫进行说服。最终,大家取得一致意见,派陈宫、鲍信等人赶到东武阳的太守府,迎请曹操代理兖州牧。当时全国分十三州,州牧是地方上最高一级军政长官,曹操虽然还只是代理性质的州牧,但也已在事实上成为了封疆大吏,一方之主。
曹操入主兖州府,除接收原由刘岱控制的地盘和军队外,还为自己的智囊库中增加了一名大谋士:兖州人程昱。
程昱身材高大,是个仪表不俗的美髯公。黄巾大起义爆发时,他所在县的县丞随之反叛,县令翻越城墙逃跑,官民则全都扶老携幼地逃向东山。叛军虽夺得空城,却没足够能力和人手守住,只得出城到城西驻扎。
程昱派人侦察得知后,对众人说,县城的城墙高厚,城中粮食也多,如果我们一同返回城中坚守,一定能够打败叛军。可是官民也都如同荀彧的那些颍川乡亲一样,听不进程昱的话,仍是一窝蜂地往东山逃。
情急之下,程昱秘密派出几个骑兵,在东山上举起旗帜,追随他他的人远远望见后,便大声呼喊说“贼寇已经来了”,一边下山,急急跑向县城。官民明知西山也有叛军驻扎,全都随大流重新涌进了城。叛军发现后,前来攻城,但打不下来,想要撤离,程昱带领官民打开城门,一顿猛击,果然打得叛军战败逃走。
刘岱在任时,因袁绍任命曹操为东郡太守,曾有过与袁绍翻脸,转而交好公孙瓒的意图,后又通过请教本地名士,放弃了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刘岱当时请教的名士,就是程昱。刘岱很器重程昱,推荐他为骑都尉,程昱以有病为由,辞而未就。
曹操接受兖州牧名义后,马上征召程昱,程昱应召前往。同乡中有人觉得很奇怪,说刘岱在时,怎么请你都不去,曹操一叫你就去,“为何前后的态度如此相反啊?”
程昱笑而不答,其实他是因为已经对曹操的才能进行过了解,钦佩之余,才愿意为其效力。
曹操新官上任,急务要务一大堆,尤其还要为迎战黄巾军作准备,但他依旧抽出时间与程昱进行了长谈。经过交谈,曹操发现程昱名不虚传,两人很是投合,大喜过望,于是当即任命程昱为代理寿张令。
西周时的政治家姬旦,后世尊之为周公。周公摄政,求贤若渴,因为怕怠慢士人,曾经一顿饭停下来三次。周公就是曹操在求贤方面的榜样,后来他在《短歌行》中写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鲍信之死
曹操只是代理兖州牧,他要转正以及在兖州真正站住脚,均取决于能否击退乃至消灭青州黄巾。
黄巾军虽然号称百万,看上去人多势众,但其中老弱妇孺占有相当大的数量,据估计,真正能打仗的不到十万。当然,曹军数量更少,曹操从东郡带来的部队,加上兖州府能够直接调遣的部队,再加上听命于曹操,可联合作战的鲍信所部,不过万人。
曹军的优势在于,他们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正规军,尤以骑兵作战能力较强,反观黄巾军则缺乏马匹。彼时骑兵的冲击战术已经逐渐成熟,当集群骑兵高速冲向敌步兵时,站于军阵前列的步兵必然将蒙受极大的心理压力,若是纪律松驰,军阵瞬间崩溃是分分钟的事。
黄巾军以步兵为主,正如鲍信所指出的,军中缺乏像样的首领,组织较为松懈,此类部队对于训练有素的骑兵而言,可称乌合之众,骑兵要摧毁他们犹如摧枯拉朽,砍瓜切菜。此前,公孙瓒能以区区两万人打得三十万青州黄巾连家都不认识,就盖缘于此。
有公孙瓒的战例居先,曹操和鲍信都一致认为,己方就算是直接在野外与黄巾军展开战斗,也完全有能力打败对方。在刘岱生前,鲍信之所以极力主张固守城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刘岱并非擅战之人,现在由曹操统领和指挥,自然大不一样,而且州府官员们都是寄望于曹操能抗击黄巾军,才公推他为州牧,若是曹操一上任就缩在城里死守,恐怕也难孚众望。
计议已定,曹操即与鲍信率部东下,前往寿张对黄巾军进行堵击。在寿张以东,双方大打出手,让曹操想不到的是,曹军在黄巾军面前并无多少战斗力方面的优势,被他视为杀手锏的骑兵,也没有能够在战场上独放异彩。
骑兵采用冲击战术,在冲入敌军密集步兵行列后,分割其队列,造成敌步兵溃散,称为“陷阵”。曹军骑兵对黄巾军步兵的“陷阵”冲击并不成功,黄巾军固然军纪不好,但青州黄巾起事已久,部队久经战阵,有很多强悍能战的老兵,特别是在与公孙瓒军等精锐骑兵部队打过照面后,在如何与骑兵作战方面,他们也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相对于步兵,要训练一个合格的骑兵,其物质和时间成本都要大得多,要在颠覆奔驰的马背上射箭和刺杀,没个几年时间根本就练不出来。曹军中能够达到一定标准的骑兵较少,故而非但冲不垮敌人,自己还蒙受了很大伤亡。
见若继续硬拼下去,损失将更大,曹操连忙下令收兵,避敌锋芒,于城中固守,这实际上就是重新采用了鲍信过去所主张的策略。
有所不同的是,曹操并不打算单纯固守。曹军骑兵多,机动性强,这是以步兵为主的黄巾军难以企及的,经过仔细考虑,曹操决定通过奇袭战术来取胜。
寿张城位于济水和汶水附近,城外有一个很开阔的平原,黄巾军就集结在平原之上。曹操打算亲自前去侦察,然后再确定作战的具体方案,当下便与鲍信带着一部分亲随骑兵出城,潜入敌军前沿阵地附近。
身为三军主帅,竟亲自到敌人眼皮子眼底侦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行动。当他们来到汶水边上时,终于还是被发现了,黄巾军大批人马围了上来。曹操和鲍信匆忙迎战,但敌人数量实在太多,他们很快就陷入不利处境之中。
危急时刻,鲍信安排一部分勇猛骑兵,护卫曹操先行突围逃走,他自己则率其余骑兵拖后掩护。经过一场激烈而残酷的厮杀,曹操总算逃出,但鲍信却战死沙场,而且连尸首都不见了。曹操高价悬赏,多方寻找,仍然遍觅不着,无奈之下,他只好命工匠用木头刻了鲍信的模样,又给木头人穿上鲍信活着时穿过的衣服,然后为之举行了隆重的祭吊安葬仪式。
在参加酸枣会盟的诸将中,唯一力挺曹操到底的只有鲍信。曹操又痛又悔,深感正是自己的大意和鲁莽,才令这位知心好友送了性命,在祭吊安葬仪式上,他涕泗横流,哭得非常伤心,将士们也跟着落泪,悲奋之下,大家都发誓要为鲍信报仇雪恨。
曹军因鲍信之死群情激昂,众志成城,而黄巾军则因为连续取胜,防备开始松懈,曹操针对敌人暴露出来的这一弱点,在掌握敌军阵地和附近地形特点的前提下,发挥骑兵机动性大和冲击力强的优势,主动发起进攻,再度同黄巾军进行会战。
这是黄巾军自进入兖州以来,所遇到的最激烈的一场战斗,由于缺乏心理准备,他们渐渐开始支撑不住,曹操又乘势用骑兵进行突袭,最终击败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