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丝之路

忠尧沉吟片刻,从容不迫地说道:“高丽只是近邻,去高丽有北线和南线,北线从莱州出发,横渡黄海,两日可抵;南线从明州出发,则须半月方可抵达。

本朝万国咸通,海上贸易盛况空前,造船业十分发达。

既为贸易计,自然是船造得越大越好。载运量大,携带的物资和补给就多,便于旷日持久的远洋航行。

太宗至道末,每年各州造船已达三千三百多只,官营船场打造战船、漕船、马船、兵船、座船、客船;真宗末年,岁造纲船几近三千艘,仅赣州、吉州两地便岁产一千一百多艘。

而那个遍植榕树之城——福州,则一岁可造千艘大海舶,载运量或四五千料,或数万石不止。

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说,渡南海之远洋大船,光是船舵便长约数丈,一船可载数百人,还可积一年之口粮,能在船上养猪和酿酒呢。”

“啊,还在船上养猪和酿酒啊?”黎诗惊异地睁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但是转念一想,既然能屯供数百人一年的口粮,那必然是庞然巨物,也就释然了。稍顿,她又说道:“不过,能装下几百人,还能携带这么多人一年的口粮,还要载运往返物资货品,养养猪、酿酿酒也正常,好歹能打发些时间吧!不然,一年的时间都漂泊在大海上,也真是太无聊了。”

子翃一听,笑了:“师妹,你这个担心就略显多余了,舟师们找乐子的消遣方式多着呢!围棋、蹴鞠、打围、插科、歌舞、吹弹、口燕作、吟诗、双陆等等不胜枚举。不过,最受欢迎的估计还是博戏,以博为娱,譬如大六博、小六博、骰子格、骨牌、打马、麻将、叶子戏等,他们经常玩得通宵达旦,乐不思蜀!”

忠尧颔首道:“嗯,子翃师兄说的是,舟师船工们消遣的方式多不胜数,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南唐李后主的大周后将叶子戏创新成了金叶子格,后来杨大年又进一步改进,别演为鹤格。这个杨大年,也是个人才,还编著了一本流传于世的《麻将经》。”

“后人,很多都喜欢打麻将,一打起来就通宵达旦,赢钱的精神百倍,输钱的两眼血红,都不愿离场。赢了的想多赢点,输了的想翻本。可惜,打麻将的人已经没有几个记得杨大年喽!”

黎诗点了点头,问道:“那打马呢?听说李清照也喜欢打马啊?”

“对头,论及打马,就不得不提到李清照。”忠尧笑了笑,说道,“所谓打马,乃是古时流传下来的一种博输赢的棋艺游戏,棋子谓‘马’,按一定的规则、格局和图谱,对弈双方用马(棋子)来布阵、设局、进攻、防守、闯关、过堑,计袭敌之绩,以定赏罚,判定输赢。

而打马世有二种:一种一将十马,谓之关西马;一种无将,二十四马,谓之依经马。流传既久,各有图经凡例可考。行移赏罚,互有异同。又宣和年间,有人取二种马,参杂加减,大约交加侥幸,古意尽失,所谓宣和马者是也。

李清照自谓性喜博,且精于此道,在局上罕逢敌手,愤而作《打马图经》,前附《打马图序》,后附《打马赋》。

这其中很多消遣戏法都随着商贸远播四海,正是有了这些层出不穷的玩法,舟师们于远航之时才不会那么无聊孤寂。”

稍微停顿了一下,忠尧眉目含笑,又问道:“试想,一艘数万石的大船载着够吃整整一年的粮食,最远可航行至何处?岁造数千艘大船,又可与多少海外之国通商?”

黎诗和子翃摇了摇头。

忠尧目视远方,说道:“最远可航行至此去数万里之遥的黑人国层拔(今非洲东部索马里以南一带)。据周去非《岭外代答》、赵汝适《诸蕃志》等书记载,以本朝今日商贸之盛,通商之国五十有余,包括高丽、倭国、交趾、占城、真腊、蒲甘、勃泥,阇(shé)婆、三佛齐、大食、层拔等。与常人认识恰恰相左的是,据《岭外代答》所载,与本朝往来最为密切的是大食国,其次是阇(shé)婆国,再次是三佛齐国,最后才是其他各国。”

“啊?”子翃和黎诗齐声惊道,“原来往来贸易最频繁的不是倭国和高丽,而是黑衣大食啊!”

忠尧呵呵一笑,说道:“是不是有些意外?其实,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德宗时弘农人氏杨良瑶曾奉旨出使黑衣大食。

杨良瑶年轻时极有抱负和担当,少以节义为志行,长以忠勇为己任,虽只是一介宦官,然每每受命于危难之际,借兵回纥、出使岭南、出使大食、平叛淮西,招抚宣慰临危不惧,果敢坚毅,从而立下不世功勋。

出使黑衣大食时,其割发祭海,指日为誓,抱决死之心,毅然挂帆海上,举棹(zhào)击浪而去,一路劈波斩浪,星霜再周,播华风于异俗,被声教于无垠。历尽艰辛万难,终于抵达大食国茂门王都城——缚达城(今伊拉克首都巴格达)。

这条远跨重洋、途经百余国,全长共两万八千里的航线商路载于《新唐书·地理志》中,谓之‘广州通海夷道’。

连天浪静长鲸息,映日帆多宝舶来。彼时,广州大舶参天、万舶争先之盛况,举世瞩目,令人震撼。”

“哇,这就是海上丝绸之路啊!原来开辟的时间这么早——”子翃和黎诗听得心驰神往,不禁热血沸腾,连连惊叹。

少时,黎诗眉头微微一蹙,又疑惑地问道:“官营船场拥有高超的造船技术,也造出了足以远涉重洋的大海舶,可是茫茫大海,一望无垠,就算解决了补给的问题,在大海上如何辨识方向呢?难不成把指南车或司南搬上船?!”

忠尧听了,哈哈大笑:“嗯,呵呵,看来你还是挺聪明的嘛!”

“那是。”黎诗得意地扬了扬头,显得一点也不谦虚。

孰料,忠尧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搬上船的可不是指南车或司南,而是指南针。”

黎诗不服气地说道:“指南车、司南,和指南针不都一样嘛。”

子翃嗤笑道:“师妹,这哪儿都哪儿啊,怎么会一样呢?”

“还真不一样,且容我细细道来。”忠尧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指南车,虽又名司南车,但它不用磁性,是靠人力来带动车内的木制齿轮转动,利用齿轮传动来让木人指明方向的,所谓‘车虽回运,而手常指南’是也。

司南,用的是天然磁石。天然磁石因打击受热容易失磁,磁性较弱,是以司南无法广泛流传。后来,有人发现钢铁在磁石上磨过后会带有稳固的磁性,便在长期实践中制作出了指南鱼。

曾公亮所编撰的《武经总要》中便记载了利用人造磁铁制作指南鱼的方法:用薄铁叶剪裁,长二寸宽五分,首尾锐如鱼形,置炭火中烧之,静候通赤,以铁钤(qián)钤鱼首出火,以尾正对子位,蘸水盆中,没尾数分则止,以密器收之。”

黎诗有些惊讶:“啊,还有指南鱼啊?那为什么不用指南鱼,而要用指南针呢?”

忠尧只得耐心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指南鱼其实只是个过渡,使用时将之放入水碗中,于无风处平放,鱼在水面泛浮,鱼头是磁北极,鱼尾是磁南极,鱼在水中可自由转动,鱼首常指南,可随身携带用于行军打仗。但是由于它的磁性较低,实用价值不是很大,必须加以改进才行。

从指南鱼改进、升级为指南针,是一个很大的飞跃。

把带磁的薄钢片在天然磁石上细细打磨,制成磁针,便可以制成指南针。这看似极为简单的一步,却是无数的思考、试错,耗费了难以计数的心血和时间换来的。

《梦溪笔谈》里记载了使用指南针的四种方法,水浮法、指甲旋定法、碗唇旋定法,缕旋法。沈括认为缕旋法最佳,而缕旋法,其实就是悬挂法。

此外,《梦溪笔谈》还记载了对磁石性质的一条重要发现:磁石指南并不指正南,要略微偏东一些,有偏角。

可大航海光有大船、指南针还不够,还要有拥有丰富航海经验的舟师。

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则观指南针。

徐兢(jīng)奉命出使高丽时,也使用了指南针,其曰洋中不可住,唯视星斗前迈,若晦冥则用指南浮针,以揆(kuí)南北。这是采用水浮法的指南针,船头船尾各放一具,天阴天雨时便靠着这指南针来辨别方向。”

说到此处,忠尧苦涩地笑了笑,叹道:“没有这些先决条件,哪有什么大航海?是海上丝绸之路造就了这些,也可以说是应运而生,并且促使了这些技术的对外输出,也才有了堪舆万国的海图。

海外诸国最初用的海图绝大多数都是依照本朝的海图来绘制的,原因也不难理解,因为本朝的船队造的船舶最大、有最好的舟师、有足够的补给、有最早的指南针,足迹遍布天下,去过最远的地方……

因海上商贸兴旺,广州、泉州、杭州各置有市舶司,还有供海外商人居留的蕃坊、蕃市、蕃学,堪称蕃汉万家,万国衣冠,络绎不绝。”

黎诗听得一时兴起,对忠尧描绘的景象神往不已,情不自禁地说道:“万国衣冠、络绎不绝……哇,忠尧哥哥,被你这么一说,好想去杭州、广州看看啊,那究竟是何种景致……”

子翃瘪瘪嘴,一句话就把她拉回了现实:“哎哎哎,醒醒,醒醒啊!我们还有正事儿,这是先去渝州,不是杭州,也不是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