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拐角

总有那么一个地方,阻挡视线,让我无法看到另一边,我通常称之为拐角,尤其是 90度角或者锐角的拐角。但无论是 90度角,还是锐角拐角,所到达的地方都必将是另一个世界,或是另一种风景,也许曾经见过,也许未曾见过,也许见过却不曾了解。有时我们会对未曾经历的事有种熟悉感,犹如重新来过,却也容易令人头晕目眩。

2009年 9月的一天,父亲送我去常么上学。原本我在坡脚小学念书,那里四面环山,山峦重叠。上了多年一年级,却一直无法升上二年级。我敢肯定,这与成绩无关,一年级我的成绩不差,从未低于 98分,可惜冲不破瓶颈拿到满分。而且不止我一人无法升级,整个学校四个年级都如此。同时,我们班授课老师更换频繁,几乎每学期都换。在 9月去常么前,调到坡脚小学教我们语文的是杨老师,他个子高,发际线也高,头发不像他的知识储备那样丰富。那个学期结束前,杨老师自掏腰包,买了一批新奇物件当礼物送我们。是削笔刀,约一根手指长,长方体形状,约两根手指大,一端削铅笔,一端是橡皮擦。遇到杨老师前,我们不知削笔刀,一直用小刀削铅笔。

第二个学期,即 9月开学时,杨老师离开坡脚小学,去常么任教。他刚走,我就跟上他去了常么小学,直接插班到他的班级,二年级二班。同行的还有春梅和杨明院。春梅本是二年级学生,却留了一级,便与我在杨老师班。在坡脚小学时,杨明院与我同班,这次他选择留级,独自在一年级。这一年,我认识了杨丽美、何壹,但不喜欢跟他们说话,初来乍到,对一切陌生,也不习惯这种生活。在坡脚小学,我回家住,学校就在家对面,不到一公里。那时却想当寄宿生,学校有伙食补助,能吃肉。常么离家稍远,当了寄宿生,却住不惯学校,常偷溜回家。

在去常么前,我常目睹母亲与奶奶的“战争”。印象中,一直陪伴我的是奶奶,父母常年在县城务工养家。我和奶奶独处时,奶奶总说若她和母亲再起冲突,让我帮奶奶。我一直觉得对,每次都和奶奶一起对付母亲。

花爷爷是邻居。母亲和花奶奶关系好,父亲和花爷爷都是画眉鸟爱好者,往来频繁。花爷爷女儿杨秀花,是杨明院堂姐,已去常么上学一年,熟悉环境和校规。当时我年仅八岁,严格说七岁半,虚岁八岁,个子矮小,父母担心我被欺负,让我和秀花一起,杨明院和春梅也一样。毕竟以前在家我们常一起玩。寨子里除秀花先去常么小学,还有几人,文超、明升,表哥和贵荣也去了。

报完名,父母回家,因今晚要上课,我没同回。

杨老师班级共八十几个学生,只有我和春梅是新来的,便凑一桌,桌子破损,只能写字,没抽屉放书。当晚没发新课本,桌上就一两本作业本和一支笔,是直径 0.5毫米的水性签字笔,俗称水笔,此前未用过,一般用圆珠笔,物美价廉耐写。当晚,我随意消磨时间,内心却波涛汹涌,对未来的校园生活充满了期待和不安。

下课,秀花来找我和春梅,同来的还有秀美,两人同班,是堂姐妹,都秀字辈。我们又去一年级找明院,找到后,几人三五成群去操场玩老鹰捉小鸡。操场几乎被黑暗笼罩,边上几盏路灯泛着微弱黄光,不过很热闹,人声鼎沸,像白天常么街道。总之,我心情激动,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夜。

玩了会儿,文超他们来了,看到我们。文超嘲讽:“哈哈……那他们两个多没用啊!还要让女生来保护。”明说我和明院躲女生身后,暗指我们胆小无能,来中心校上学要女生当保护伞。在场的人捧腹大笑,没人站出来解围,我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眼眶滚烫,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眼泪只给自己,不给别人,何时都如此!文超不止一次欺负我,每次都让我感到无比委屈和愤怒。

一个星期总算熬过去,我如何走过的不清楚,只觉似乎有所收获,又似乎没有。那种迷茫和不确定感,像一层薄雾笼罩着我。

表哥外宿,不住校,每天中午、下午和晚上放学回家。我们寨子离常么不远,寨子里在常么上学的外宿生多,从寨子到常么途经村庄多,夜晚行走人不少,放学可结伴。白天没事,夜里黑,路边杂草丛断续分布,怕有脏东西,下午放学表哥他们会带手电筒。

那晚放学,表哥照常回家。回家前找我,今晚杨老师课,留我们,外宿生已走。表哥趴窗边问我回不回,他们去买火柴炮(一种微小鞭炮,形如火柴),能等,我说今晚不回,让表哥给我买盒。

表哥买好送来教室,临走嘱咐别随意燃放,在学校,被人看见不好。拿着小火柴炮,我瞬间心花怒放,无法平静。趁杨老师不在,兴奋擦燃一颗丢窗外。这举动被同学看到,他们起哄。

谁知是哑炮,一声不响!我失落至极。放学回宿舍,一高个子男生拿我火柴炮在宿舍燃放一颗,“砰”一声,震了宿舍,也震了我,吓一哆嗦。同学又说:“你们俩在学校放鞭炮!”铿锵话语如针扎得难受,顿时面红耳赤。

第二天,我俩被叫家长,家长没来前,不能上课。

恰好今年父母在常么街边做工,清理街道排水沟和修建新的,太阳大且白,熏得人冒汗。街道两旁水沟垃圾堆积如山,堵塞排水沟,常年无人清理,酸臭扑鼻,令人作呕!

我跟父亲说杨老师让他去学校。

他问:去干啥?

我说:没啥,一个人在学校放鞭炮,别人说我也放了,让你去学校。

他说:我不去!

父亲确实没去,去的是母亲。母亲从学校回去,我送她到校门口,她临走千叮咛万嘱咐,我却深埋着头,不敢看她。母亲走了,瘦小身影慢慢消失在拐角,却深印我心,令我感慨万千。那一刻,我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明白了母亲的辛苦和不易,也为自己的调皮捣蛋感到深深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