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黑店

从灰雾茫茫的水面上,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啸叫。

不知是芦苇丛中的杜鹃,还是渔民打的口号。

对于不会水的人,本就对水有一种特别的恐惧。

何况还有深不可测雾气笼罩,和那令人心惊的叫声。

武植抬起头。

再往前看。

小路越来越窄。

路旁的杂草和水中芦苇连成一片。

分不清哪是旱路,哪是水路。

“等一等。”

“这水荡里面恐怕会有埋伏。”

武植抄棍在手,打草惊蛇似的,一步一步,缓慢前行。

“嘿嘿,嘿嘿。”

水荡中传来了诡异的笑声。

武植赶紧停住脚步。

“何人躲在水中,敢现身么?”

“呼。”

雾气如同幕布,陡然裂开。

一个身影如同天降一般凭空出现。

武植真的心惊。

听声音还在百米之外,竟然一瞬之间,就出现在眼前。

“兀那矮厮,你领着谁家的娘们,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武植道:

“你这厮,躲在水塘中,装神弄鬼,想吓死我这个过路人么?”

那人一笑:

“过路?过路倒是好,先交些买路钱吧。”

武植道:

“这路又不是你开的,交什么买路钱。”

那人一笑:

“你这矮厮,人矮脾气暴,你敢下水来,我们斗一斗。”

武植心道:

“我连狗刨都不会,我去和你在下水打斗,我傻啊?”

但是嘴上不能示弱。

“我是个文明人,谁与你这光腚在水中缠斗,真让人笑掉大牙。”

一句话,果真激的那汉恼怒。

摘了头上的斗笠,除掉身上的蓑衣。

赤膊跳入水荡中,向武植游来。

武植见他双臂发狂似的拍打着水花。

“你游的这么猛,是想吓死谁。”

赤膊汉怒道:

“矮厮,你等着,看我怎么弄死你。”

武植抄棍在手,惶恐道:

“你不要上来啊。”

赤膊汉嘿嘿冷笑:

“矮厮,我看你往哪跑,跪下求饶都不好使,必须剥了你的皮。”

随即从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来。

正要跳上岸来,被武植用棍子迫住,脚下一停,陷入淤泥当中。

武植闭上眼睛,口中大声惊呼,手中把柳木棍子一阵乱打。

那木棍子却像长了眼睛似的。

棍棍不离赤膊汉的脑袋。

赤膊汉子挥舞着短刀,接架遮挡。

初时动作还利落,后来渐渐不支。

头上、肩上挨了数棍。

他也是个要脸面的汉子。

硬挺着也不肯喊疼。

武植心中夸赞:“果然是条汉子,骂人骂的很,挨打也挨的痛快。”

手下又加了两层力量。

这一次,赤膊汉再也承受不了,想要逃回水中,无奈双脚被陷住。

“砰。”

“砰。”

几棍子狠狠的打在头上,他再也无法忍痛。

“哎哟。”

“哎哟。”

大声叫了起来。

……

这时水荡之内有人响应。

“老七,怎么了?”

“二哥,五哥,快来助我。”

一只独木小舟,穿过芦苇丛,幽然来到近前。

武植也早就停下棍子打量。

独木舟上站着二人,都和这汉子一般无异的打扮。

头戴青箬笠,赤膊披着绿蓑衣,腰间别着笔管枪。

二人看着老七头上的包。

“老七,你怎么和人冲突,还挨了打。”

“二哥,五哥,这矮厮武功全无章法,只把一根柳木做杆棒,胡乱的打来。”

“只恨我双腿陷在这泥沼之中,不能移动分毫。”

“更可恨我这刀短,没有招架之功。”

那被叫五哥的怒道:

“小七莫急,待五哥把这矮厮擒来,给你鞭笞撒气。”

被叫二哥的也附和道:

“不若四蹄倒捆,用枪扎几个小孔,做个水粽子喂鱼更加败火。”

武植心道:

“呵呵。”

“你们这哥三倒是挺狠啊,拿鞭子抽我还不够,还要给我放血,扔在水里面引诱鱼儿来食。”

“看你们这身打扮,还有这称呼。”

“我早就认出你们这些鸟厮。”

想到这武植一抱拳:

“三位大哥,先勿要动手。”

“在我被你们鞭笞、喂鱼之前。”

“让我死个明白。”

“我听说这一带有三位英雄,以湖为家,以船为屋。”

“忙时打鱼为生,闲时劫富济贫。”

“神出鬼没,可谓为隐世之英雄。”

三人皆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老二开口问道:

“你说那三人叫什么名字?”

武植心道:“呵呵,人怕忽悠马怕拍,这一拍,果然有效,现在不骂人了,都会好好说话了。”

“三位英雄名号,我也不甚了了,只知道被人唤作阮氏三雄。”

三人都是一惊。

“这位兄弟,我们哥三便是阮家三兄弟。”

“你说的人是我们么?”

武植仿佛恍然大悟。

“原来三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阮氏三雄。今日一见,闻名不如见面,三位果然器宇轩昂,英雄了得。”

说实话,武植也不是忽悠。

阮氏三雄这个气质确实拿捏得很到位。

虽然长的不咋好看,但是身材不错。

都是赤着上身。

露出油浸过似的古铜色皮肤,身上没有一块肥膘,都是嘎嘎球球的腱子肉。

身形更是细腰乍背,八块标准完美的腹肌。

这在古代就是渔夫。

若在现代就是男模。

三人还都会唱歌,刚好组团。

名字武植都替他们起好了--RSboys。

但是没办法,那时候毕竟不流行娱乐圈这一套,男色啥的,不像现代这么吃香。

……

女为悦己者容。

男也为悦己者容。

阮氏三雄见武植如此高看哥三,心里面高兴。

老二一抱拳:

“在下是阮家老二,江湖人送绰号立地天岁阮小二。”

“拿笔管枪的是我五弟,江湖上人送绰号短命二郎阮小五。”

“陷入泥沼里的是我七弟,江湖上人送绰号活阎罗阮小七。”

“这位兄弟,能否报个名号?”

武植也一抱拳:

“在下姓武名植,家在阳谷。”

“哦?原来如此,武兄弟,正好有新鲜的活鱼,我们吃一碗酒,再赶路可否。”

此时阮小七已经冲泥潭中爬出,他也挽留道:

“是啊,武兄弟,棍法不错,我们不如再较量一棒。”

武植刚刚犹豫了一下。

王婆抢上前来,一把揪住武植的耳朵。

“你这矮汉子,不顾正业,到处和人家喝酒,较棒。”

“不知道赶路要紧么?”

“赶紧给我走。”

说着就把武植扯到一边。

阮氏三雄笑道:

“原来是个怕老婆的汉子。”

“这婆娘这么尖酸,不如休了吧。”

“像我们兄弟,打鱼逛妓馆,老婆天天换。”

“给个皇上都不干呢。”

武植回头解释道:

“哪有这么漂亮的老婆,是我的东家。”

“三位兄弟,江湖路远,再见一定喝酒我请客。”

一边说着,一边随着王婆走了。

到了僻静处。

武植道:

“得了,放手吧。”

“非得装我的老婆,还让我没有面子。”

王婆道:

“我不是怕你吃亏么。”

“那三个人长的凶神恶煞一般,若随他们去喝酒,把你的酒里加了蒙汗药。”

“要了你的命不说。”

“还霸占了你的娘子。”

“你说说,我冤不冤。”

“我是来见好汉,未来相公的。”

“若是被他们哥三糟蹋,岂不是天大的冤屈。”

武植一想:“也对,人在江湖,谨慎为妙,谁知道现实中的阮氏三雄和书中的阮氏三雄是否言行一致。”

“走吧。”

过了这一片水泽之地。

出现一条小道。

有路标的木牌上写着--李家道口,四个字。

武植觉得眼熟。

上了路,又没过多远,前面枕溪靠湖有一处半大不小的酒家。

王婆道:“我们到那酒家吃一顿。”

武植道:

“算了吧,这一带,尽是些黑店。”

“弄不好被麻翻了,做成肉馒头,岂不冤屈。”

“我记得你怀中有两个馒头,我们吃吧。”

王婆翻了翻白眼,忽然莞尔道:

“你摸摸。”

“馒头还在么?”

“早间送到你嘴边,你还嫌膻味。”

“此时想吃,偏偏不予你。”

“馋死你。”

跟着全身晃了晃,似乎在武植面前炫耀。

武植吐了吐舌头。

小声嘀咕道:

“太抠了,请人家帮你办事,就带两个馒头,还是迷你小馒头。”

说完之后。

武植后悔了。

王婆十分生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武植心想:“这人真是的,平时大大咧咧的,说啥都行,一说她扣,她就生气。”

……

费了半天劲,解释了半天。

王婆才变回笑脸。

二人进了酒家。

武植暗道:

“我说这是黑店吧。”

“你看那小二,看你好几眼。”

“一会要小心了。”

不一会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径直的来到门口,站在里面,向外左右张望。

武植见他背叉着双手,戴着暖帽,披着薄裘皮,脚上穿一双獐子皮的靴子。

心道:“这天穿这一身,也不知道热不。”

那人转过身来,只见他身材高大,颧骨高耸,三撇稀疏的黄胡子。

武植心想:“看这个模样,也不是省油的灯。”

于是心下就注意了许多。

不一会,小二上了一盘牛肉,一只鹅,一只鸡,几盘蔬菜,两碗酒。

武植偷偷查看。

见那鸡鹅牛肉上都有微细的颗粒。

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麻药。

而那几盘菜蔬上倒是干干净净。

于是武植假装不知,只吃蔬菜。

他刚要提醒王婆。

却见王婆也只吃些蔬菜。

“大郎,你……”

“在外面请直呼我名,武植或者武大郎。”

“哦,武大郎,你怎么不吃些肉菜?”

武植道:

“最近肠胃不适,不喜欢油腻。”

王婆道:

“赶紧拿下去吧,瞒不住别人,换上好的来吧。”

“是。”

小二把牛肉、鸡和鹅全都撤下,上了几样新鲜的肉食。

那穿裘皮,戴暖帽的,走上前来攀谈。

“没想到这位还是识货的好汉。”

“不知此番要往哪处行?”

武植没好气道:

“去哪里还得告诉你啊?”

那人撇撇嘴道:

“实不相瞒,我就是这家黑店的老板。”

“你这人不识抬举,问你,你便说就是,反倒拿话来激我。”

“你不知道我们开黑店的,手段有多高明是不?”

“你以为药不倒你,我们就罢手了?”

他一边说着话,从后厨里面出来,四五个伙计模样的人,掀开衣襟,掏出腰里别着的卸骨尖刀。

武植微微一哂:

“果真是黑店啊,还敢舞刀动枪的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轻则把客人麻翻,重则立刻结果了。”

“瘦肉片成片,做成肉干,肥肉榨出油,卖点灯油。”

“钱财也成了你们的。”

那老板不屑一顾:

“你这矮子,知道又怎么样?”

“许多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人都知道,但都被我们做成了肉干和臊子。”

“你跳起来没有桌子高,又能怎么样。”

武植面无表情,心里想着:

“说吧,说吧,说的有多畅快,就遭多大的罪。”

手早已经按在桌子腿上。

【隔山打牛】。

“砰。”

桌子上的烧鸡突然间跳了起来,对着酒店老板就是一口。

“砰。”

桌子上的烧鹅也不甘寂寞,用鹅掌狠狠的蹬了酒店老板。

伤害性并不大,但是却让人感觉到恐怖。

不过事情并没那么简单的结束。

桌子上的菜,一阵翻滚跳腾,漫天飞舞。

片刻之后,才停息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

“怎么回事。”

武植还是不想显露身手,毕竟小猫咪都知道留一招爬树呢。

“嗯,不对。”

“不对。”

他面目紧张而疑惑。

“嘶嘶。”

“嘶嘶。”

把鼻子在空中嗅了嗅。

众人见他异样,都问他:“怎么了。”

“你们嗅到了没有?”

“空气中的味道。”

众人也学他的样子,在空气中嗅一嗅。

“有没有闻到一阵血腥的味道。”

众人说没有,但切墩的小二嗅了嗅道:

“我闻到了,有一丝血腥,有一丝膻味,还有一丝……”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都围在他的身边乱嗅。

果然。

“闻到了。”

“闻到了。”

“闻到了。”

武植问道:“你们闻到了什么味道。”

“是血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武植看到小二手上的菜刀,尚且残留着血迹。

“错,你们闻到的不是血的味道。”

“你们闻到的是鬼的气息。”

“如果你们闭上眼睛,你们就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有带着乐器的卖艺人,有抱着包裹的商贩,有拄着拐杖的老者,有抱着孩子的妇女……”

武植的声音逐渐变得低而凄婉。

酒家里的众人,不是杀人越货的罪魁祸首,就是提刀烧火的帮凶。

哪一个手上是没有粘过鲜血的。

他们闭上眼,念想所及,脑海中,呈现出那曾经的一幕又一幕:

“是,鲜血。”

“是,白骨。”

“是,哀嚎。”

“是,叹息。”

“是,啜泣。”

“是,咒骂。”

“是,求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