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触景

立国两百年,观遍历史,有人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国事艰难,实乃摇摇欲坠,只不过大明地大物博,子民亿兆,犹如大树倾塌前,虽晃却不倒。

今岁,征收各地实物,发往各部各地,入不敷出,此先不论。

户部所入库银不过三百五十余万两,因为广东战事,今年需要出七百余万两,少银三百五十余万两。

国家无从措处,派无可派。

朱翊钧十年磨剑,登基三年呕心沥血,劈荆斩棘改动内廷,小心翼翼维护外朝。

绞尽心力,苦虑万思。

内库补贴国库五百万两,历朝历代都是内库找国库要银,何人能比他内库补国库。

余一千万两,为后续改革,防备兵事,留有准备。

本想翻天覆地,大改轮廓。

这件他不知道的史事,现在二十万大军受挫,损失惨重,他也派无可派。

更连辅以依靠的兵部尚书谭纶撒手而寰,换了谁又能比得上谭纶知道全国兵事形势呢,谁又能懂国家该如何调度。

没有久居此位者,无人能担。

戚继光马芳也不行。

朱翊钧向来以史为鉴,不管各地如何奏报艰难,国库如何空虚,看上去摇摇欲坠,他内心始终都以为无危矣。

如今后知后觉,仿若打破了他的保护罩,诸多恶事,如今感到天塌了一般绝望。

祭祀大典之所以不让朱翊钧亲去,让国公代替,就是因为礼仪繁琐,时长风大,事务繁重。

朱翊钧吹了风,回来后又马不停蹄操心京城事端,想尽办法平息,稳住张居正的新政,好些时日不成休养。

“吾应幼矣。”

留下一句众人不懂的话,朱翊钧紧闭双眼。

“皇爷!”

众太监大乱。

李现眼敏手快,一跃而过御台,率先抢住朱翊钧。

“叫太医。”

嘶吼一声,惊醒了手足无措的太监们,一连跑出去多人。

外面侍卫被惊动,祖承训大着胆子入内,见状拔腿就跑。

太监跑的慢,很快就被祖承训甩开。

皇城重地,此人乱跑,有太监上前呵斥阻拦。

“滚开。”

祖承训没有时间解释,挥刀半空乱砍,吓得众人躲开,连忙去喊侍卫和幼军。

李太后今日修佛念经,为亡夫祷告。

儿子女儿都在身边,七岁的朱翊镠正是调皮的年龄,作为幺儿,四岁时就没了父亲,令人心疼,所以李太后极为宠溺。

在宫里年龄虽小,却飞扬跋扈,不知道轻重,威服太监宫女,朱翊钧屡次告诫,都被太后阻挡。

数次下来,朱翊钧也无法,放弃了对他的管教,越发的肆无忌惮的玩闹起来。

姐姐们都在认真跟着母亲修佛,只有他东张西望,李太后也不管。

“圣母。”

太监闯了进来,声音惊恐。

李太后正要责怪。

“皇……皇……皇爷不好了。”

“哗啦啦。”

珠子洒落一地。

“胡言乱语,我儿早上都来请安,你如何敢咒皇帝!”

“文华殿太监传来的话,人还在外面。”

宦官跪在地上,手指门外。

“我的老天爷啊。”

李太后大嚎一声,赶去了文华殿。

留下担忧的女儿,和两岁时就受封潞王的朱翊镠,一脸的好奇,他不喜欢皇帝哥哥,不喜欢和他玩,还老是教训他。

皇帝被接回后宫,一病不起。

此事闹得极大,隐瞒不住,满朝皆知。

风雨飘摇啊。

多事之秋。

勋贵们悄悄来到国公府,英国公张溶叹息一声。

皇上此时病的太不是时候,对国家,对他都不利。

不让皇帝出宫,内外王公大臣,内心都有一层不言明的意思。

担心皇上年纪小易夭折。

先帝子嗣多夭折,接连六个子女不是殇就是薨。

皇子只有朱翊钧成活下来,哪怕又出生了朱翊镠,但是有心之人内心揣摩的始终不曾少。

皇上今年已十二岁,但是仍然也有人在观望担忧。

张居正感受到了朝廷的蠢蠢欲动,大有对考成法反攻倒算之势。

先是两封弹劾。

此是集体上疏的成例。

先有职位较低的官员,用委婉的文字旁敲侧击,再接踵而来的奏章,辞句则越来越激烈。

如果惩罚了这些上奏的人,因为形成公意,其余大臣都会对此发表意见杜绝有失偏颇。

最后形成朝议,即使失败,也鼓动了舆论,发扬了士气,揭发纠举的目的已达到。

少数牺牲的人,因为坚持正义而流芳百世,被众臣称赞。

张居正如何不懂这个套路。

原先朝廷自有体制,而今时情形已变,兵事国事天子事汇聚到一起,国家危亡。

他亲自请动锦衣卫,把这些人下入镇抚司诏狱。

大破常规,自绝于文臣。

原先指控他独揽朝纲,还是虚言。

如今,张居正坐实,撕开情面,大开杀戒。

凡是反对的人,统统废黜,继续反抗者,下入诏狱。坚持办事者,越级提拔。

南京兵部尚书兼任两广总督殷正茂上疏请罪。

张居正着戴罪继任,谨慎办差。

同时,召来朝中重臣,商议广东兵事首尾。

一个字,钱从何来。

最后,视线落向司礼监。

“动皇上的银子?”

张宏神色为难,大臣竟然敢打这个主意,他却不敢。

“国家可以继续征派,恶果就是国势颓废,民生凋林,万弊日升,张公读过圣贤书,难道眼看着大明危矣。”

“皇爷如今被圣母放在慈宁宫,大病未去,清醒日少,圣母不让朝事烦扰,咱等都见不到皇爷。”

这也是张居正的揪心之处,三日未见皇帝,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慈宁宫派人传话,只说皇帝没事,这像是没事的情景?

“请把这个纸条传给皇上。”

“这。”

张宏感到为难。

“张公。”

众臣拜下。

如此,张宏无奈点点头。

朱翊钧昏昏沉沉,仿佛脚踩棉花,像在天上飘一样的感觉,七岁的朱翊镠时不时的跑进来。

吵的他耳朵疼,清醒时动了动嘴角,声音有气无力,让人赶他出去。慈宁宫的太监哪里敢得罪这个小主。

只敢劝不敢动,七岁的朱翊镠才不怕太监们,我行我素。

数年来,自己兢兢业业,格守谨用,对得起大明,对得起宗室,对得起百姓。

如今大病傍身,诸事身不由己,连求个安静都不得。

触景生情,翊钧艰难的自嘲两声,想到父皇,闭着眼睛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