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
“箭在她手中,我们却不知道要射向何处,只好多准备准备了。”
墨非毓喝了口茶,身体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看书,和往常一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家常。
“你有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宫粉梅开了?”
巴祁没答话。墨非毓看他一眼,只见他一脸茫然,身上那件灰袍已经发白,双袖也经磨破了,主要的是那是一件单袍,这个季节无论如何也太薄了。很显然,巴祁全然没在意院子里的变化,甚至现在是什么时节也未必清楚。
“兰姐把小动物都卖了,你知不知道?”
“我嫌养那些畜生耽误时间。”巴祁的语气,既听不出高兴,更听不出感动。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留下洛洛?”
“她死活不肯卖。”
“我问的是为什么。”
巴祁看了一眼墨非毓,凝神思考了一下,没有答话。
引导一番后,巴祁仍是毫无知觉,墨非毓挪动位置与巴祁正面而对,想了一想,道:“兰姐最近变得和你一样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我们大家都认为,她可能是对你动了情。”
巴祁一怔,头还仰着,只是一双眼睛一转也不转地看着书桌,脸上肌肉仿佛冻僵了一般。
饶是墨非毓如何聪明,也判断不出他这个表情是何种情绪,道:“你要是有意,我和颜雪可以给你提亲。”
巴祁睁圆了眼睛定定望着墨非毓,良久也没眨一下。
“不必难为情。”
“好。”
巴祁回答得十分肯定,墨非毓大是诧异,道:“你答应了?”
“我一直担心每天去赵府会惹萧府的人猜疑,要是和兰姐结为夫妻,就不会有这个麻烦了。”
他说这番话时,那双微微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深潭之中的秋水一般,冰冷无澜。
他的面容比此时的墨非毓还要沉稳不惊,还要淡然冷静。
不过他的眼睛里也并非是无尽的黑暗,因为他眸底闪动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波光。
这道波光,自然是他心里认定的目标。
巴祁对周围人事的漠然是众人皆知的,他没发现兰姐性情大变,也全然不知她为什么会卖掉小动物却唯独留下洛洛,墨非毓虽然意外,但并不惊讶。
但是,他对待痴情于他的兰姐,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竟然是如此态度,这让墨非毓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墨非毓想生气却无从发火,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下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要是有一天我不再为慕衣族复仇,你是不是也不肯再跟着我?如果我真心助萧子钰,你是不是要反过来对付我?”
巴祁和墨非毓微一对视,目光有些闪烁。这几年来,他惟一的目标就是为族人复仇。从未想过墨非毓放弃复仇甚至倒过来帮萧子钰,自己会如何。
所以最终,他一句话也没有,用沉默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你下去吧。”想到小月月和书舍的人尚且不舍得自己离开,巴祁竟是如此反应,墨非毓十分失望,也没指望能用言语感化他,索性自己静静。
巴祁缓缓起身,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墨非毓。
“想说什么就说吧。”
“听说府上有个丫头被查爷打了。”
“为什么?”
“刚才领月钱的时候我碰到过那个丫头,我见她面生,走路有些瘸,还纳闷府上怎会买有腿疾的丫头。出来的时候琳儿告诉我是被查爷打的。夫人还特地交代不允许外传,所以没人说。”
听到这里,墨非毓才定了定神,看着他道:“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又是一阵沉默。
“你怕我多管闲事?”
“哪回不是。”
“你怎么知道是闲事。”墨非毓终于忍不住将茶杯重重扔在桌上。他生气的主要原因倒不是他自以为是地瞒着自己,而是对外面的人竟然冷漠至斯。
“一个新来的下等丫头被打,夫人亲自出面不让外传,你不觉得奇怪吗?”
“夫人一向偏袒查爷,前不久又发生了祠堂的事,她吩咐一句也不足为奇。”
墨非毓没有理他,他心里本来就有气,一听又是查爷欺负人,道:“上次的教训还不知悔改,查不死的这样的恶仆,我是闻所未闻!”
他说完,视线从灯烛上移开,很快落到了桌上拿包月钱上:“我记得你说过,萧府宾客住的馆舍叫文茵馆?”
巴祁不知道墨非毓神思是如何跳跃到文茵馆的,点了点头。
“那边的情况,你熟不熟?”
“先生来萧府之前,我在文茵馆管过半年的事,馆舍中的事知道一些。”
“说说吧,越详细越好。”
巴祁沉吟良久,道:“还是先生问什么我答什么吧。”
“馆舍在哪里?”同是门客,这一年来墨非毓却并未去过文茵馆哪怕一回。
“竹笆街最东边,离这里一条街。”
“馆舍有多少人?”
“现在多少不清楚。”
“你离开之前有多少人?”
“四十三个。”
“都是我这样的谋客?”
“不是。”巴祁的语气毫无情感,但越是如此,越让人信服,“文茵馆名义上是萧子钰的智囊,但长住的只有九个是萧锦弘四下找来的屡试不第的书生,剩下的三十四个都是县里的衣冠宦族。”
“官宦子弟?”墨非毓微一凝眉:“他们怎会有兴趣到馆舍去?”
“说是读书会友,实际上是聚在一起吃喝嫖赌。白天馆舍冷冷清清的,只有九个落魄书生,到了晚上才开始热闹。”
“如此说来,馆舍的情况萧子钰并不清楚?”
“文茵馆是萧锦弘的提议,萧子钰一向不看好,也没工夫管。但也一直没遣客。”
墨非毓想了一想,又问:“经常光顾馆舍的,最主要的有哪几个?”
“先生要知道几个?”
“三个,四个吧。”
“一个是县府经历的长子朱陶,大家都叫他老朱,一个是主簿的儿子林长治,外号蛋子儿,还有一个是盐引批验所大使的侄子刘韬,外号叫剥皮。”因为墨非毓问他最主要的的人,所以他想了一想,才接着道,“还有一个不常去,但是他们的老大,叫季烨燊,大家都叫他小季布。”
“小季布?”
“他在馆舍里最舍得花钱,大家都推举他做老大。”
“这个小季布是什么来历?”
“他父亲并无官职,所倚仗的是两个伯父。”
墨非毓示意他继续说,巴祁道:“他大伯父就是本县的县令季贾,二伯父死了很多年了,据说三伯父是在西京做官,具体做什么官不知道。不过这两个人都无后,季烨燊是林家三兄弟的单传,两个伯父对他很宠溺。”
“我有数了。”墨非毓的目光微微浮动了一下,接道,“等青青回来,让她来见我。”
“来书舍?”巴祁有些意外。
“这件事当面说比较好。”墨非毓把杯中茶水一口喝尽,站起身道,“王夫人要放暗箭,我们也提前备好良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