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的习惯,初一到初五,墨非毓会让陈老带着礼物挨家挨户给乡亲拜年,留在主人家里吃午饭。初一早上,颜雪说想去看看村里人家的样子,于是今年拜年变成了四个人,墨非毓、颜雪、老陈和黎东。整个澄海村沿湖筑居,总共不过十数户人家,所以四人刚踏进赵婶家门,“先生的朋友来拜年了”这条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
自从村里的妇人见过颜雪后,颜雪就有了个称呼:“先生的朋友”。其实这个称呼并不完整,完整的是“只是先生的朋友”,整句话是“一位天仙一般的女孩儿跟着墨先生来老家过年,她只是先生的普通朋友,没别的。”
除了去年年初搬到县里的李爷和渔王孙两户,上午,墨非毓都会在乡亲家里小坐半日,拉拉家常,谈谈对来年希望。下午则和墨府的人闲耍。
乡下的日子,对黎东和对颜雪而言处处都是新鲜的。尤其是黎东,他虽然常年在各地奔走,但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农家生活。在赵婶家,见到放在院角的犁耙后,他无论如何要让李伯教他用牛耕地。大年初一,李伯家可怜的老黄牛就被套上牛轭,垦了后山整整三亩荒地,要不是老牛实在累得走不动了,估计黎东能把后山的地都给翻一遍。初二到了王叔家,他见到晾晒的渔网后又忍不住手痒,拉着王叔不顾凛冽的寒风撑船到湖心去学撒网。这一学不要紧,有三分样子之后他下午一个人撑船溜走去湖心,到晚上竟然网了好几十斤肥鱼。王叔怀疑他原本就捕鱼,黎东自然大为得意。鱼太多根本吃不完,有人建议放回湖里,他怪大家嫉妒他打渔功夫好,自己一个人绕着湖挨家挨户送鱼去了。
初五,墨非毓给村东最后一家拜完年,见是阴天,提议一起去后山挖些草药带去夏吕。于是,墨府上下荷锄背篓开往后山。
隆冬时节,远山一片苍茫,举目唯见寒枝兀立,近处衰草也稀稀疏疏,萧瑟枯瘦。
“你们都不冷吗?”
“怎么会,你啊,这几天就没见你拿起过锄头,能不能冷吗。”
小丘不高,颜雪几步登顶,和一直在高处缩着手的墨非毓并肩而立。虽是一袭农家布素,不过穿在颜雪身上,依然骨秀神清,风姿卓然。
墨非毓冲她笑了笑:“我的懒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颜雪将就长袖沾去额头汗珠:“若非墨先生才深似海,勤思善谋,恐怕在这村里生计也难。”
“我可不光是四体不勤,若无必要,我是连脑子也懒得动。”墨非毓道,“比如弈棋、赌牌之类的游戏,我是一窍不通,避之不及。”
“江南才子之首,居然不下棋?”颜雪大是吃惊。
“真不会。”墨非毓笑道:“这些东西劳神费力,想想都累。我就佩服黎东,牌桌上要算牌记牌,揣人心思,耍计使诈,还玩得乐此不彼。”
“那是你不识其中趣味。”颜雪见他将赌牌视为畏途的表情,忍不住好笑,又道,“如此说来,你成为萧府的入幕之宾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了?”
墨非毓带着笑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做的这些,无一不是阴诡险毒,见不得光的事,又有谁心甘情愿做这些。”
颜雪闻此,柳眉微垂,伸手抚住一株枯槁的桑木:“人有定分,非人力所能移,也不会因为地域不同而有所不同。你在村里的三年,我不信就在老老实实种地。包括这次回村,也不是舒舒服服过年这样简单吧?”说完,她的视线回到墨非毓身上。
“我从虎狼之地逃出来,当然是为了过个好年。”墨非毓略一沉吟,紧接着道,“不过,难得出来一次,顺手做些事也未尝不可。”
“我以为怎么也要等到过了十五。”
“我可以等,”墨非毓将目光转向她,声量很自然地低了七分,“颖王等不起。”
颜雪缓缓避开了他的目光。墨非毓没有点破是“慕衣族等不起”,她自然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不过她也听出墨非毓这话不全是顾左右而言他,他答应让颖王重驻东宫,就一定会做到。问题是墨非毓再三强调颖王除了做孝子外一律不可多管。王储之争,从来都是骨肉相残,惨烈异常,要靠孝心感动陛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情此景,颜雪几乎想要说,颖王能不能入主东宫,她根本不在意,墨非毓不必多费神思。
不过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沉吟片刻后,又问:“下一个目标是哪个州?”
“江南官场的大幕已经被拉开,”墨非毓轻轻一震衣袖,举目远眺着湖对岸的丘山,“今年,我们不用再一个州一个州逐一动手了。”
“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我要先见一个人。”
“谁?”
“萧子钰的一只臂膀,碧楚寒。”
墨非毓说得云淡风轻,不过颜雪眉间闪过一抹不安:“你要去见碧楚寒?”
“是我邀他来此见我。”
“来这里?”
“嗯。”
颜雪迟疑了片刻后,很快将脸侧向了一边,并调整了一下过分急切的语气:“你到萧府以后,天风教就处处受到排挤,去年一年辖地损失近半,碧楚寒心狠手辣,这个时候和他相见……”
“正因为去年天风教大受折损,现在才正是谈判的时候。”
颜雪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担心了。既然做出如此安排,墨非毓一定已经考虑过了。退一步说,碧楚寒就算不是朋友,也没到动杀机的地步,况且还有萧子钰这座“靠山”呢。
“放心吧,”墨非毓望着颜雪,声音甚是柔和,“青青也在府上。”
“什么时候?”
颜雪话音方落,只见巴祁从身后拐角处的杂树丛中走出来,道:“先生,有客人造访。”
“是碧教主么?”
巴祁一愣:“先生知道?”
“是我请他来的。”
墨非毓正要下山,颜雪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让黎东回京城办几件事,可能下午就走。”
“好。”墨非毓走了两步,又叮嘱道,“客人走之前,让他们不要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