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慢吃着,为了不影响气氛,萧锦弘没提烦心事,饶有兴致地介绍了菜品后,又天南地北说着江湖奇闻。墨非毓也偶尔回应几句,不过他话不多,又不饮酒,萧锦弘说了一会儿,也没了劲头,气氛不禁有些冷清起来。
“要不让巴老也一起吧。”
“也好。”
“刚才小二说,这里有个叫铩羽的乐人?”
萧锦弘正自无趣,一听墨非毓提起这个,眼前顿时一亮:“铩羽也太不吉利,她叫挲羽姑娘,摩挲的挲,曦和楼一等一的人物,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挲羽姑娘的手就有‘弓弦玉指’的美名,曾经有人出三千两要与她合奏一曲,挲羽姑娘也没答应。”
“美人多艺,孤傲一点也正常。”
“嘿嘿,不瞒先生,我的那些个糟丘之友来常来这里,他们虽然都不学无术,耳朵可挑剔得很,但没有不佩服挲羽姑娘的。”
“不知是服她的美貌,还是服她的乐艺?”
萧锦弘没想到墨非毓竟也是风流人物,不由哈哈大笑,俯身道:“先生,要不我让巴祁去问问挲羽姑娘这会儿是否有空?”
墨非毓淡淡一笑,道:“也好。”
萧锦弘大喜,立即吩咐巴祁去了。
萧锦弘翘首以盼,已全无心美酒佳肴。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只见雕花镂空的窗后脚步声响起,佳人尚未现身,一缕淡淡的清芬先飘进浣沙阁。
片刻,一妙龄女郎手抱月琴,偏然入屋。酥暖的灯光之下,女郎柳眉凤眼,妩媚中带着一抹端凝,上身着白色坎肩,下身笼着淡红色褶裙,愈发衬托身段玲珑浮凸。
也难怪她是夏吕公认的美人了。
“萧公子好。”女郎目光从萧锦弘身上掠过,落在了墨非毓身上,嫣然一笑算是打招呼。
萧锦弘起身,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杯酒,挲羽双手接过,以手绢半掩着喝了。
“挲羽方才在宫徵房伺候客人,故而来迟,还望两位公子恕罪。”
“挲羽姑娘能来,便是给足了面子,请坐。”萧锦弘亲自将另一边的椅子往外移了移。
挲羽并没有就坐,抿嘴笑道:“两位贵客光降,红妆当以曲佐酒才是。”
萧锦弘拱手道:“如此,就偏劳了。”
挲羽在靠窗的软椅上欠身坐了:“不知两位贵客想听什么曲儿?”
“先生?”萧锦弘问墨非毓。
“听说姑娘精通乐艺,不知可曾有自己的谱曲?”
此言一出,主客都是一怔,萧锦弘是此间常客,但也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不由看向挲羽。
“小女子初通音律,岂敢贻笑大方。”
墨非毓笑道:“当今流行的曲子大多耳熟能详,纵然姑娘琴艺精绝,远胜他人,那也未免不够尽兴,如果能亲聆姑娘自己谱的曲子,岂非三生有幸。”
“挲羽姑娘,”他萧锦弘要是先所有人一步,听过挲羽姑娘的自谱之曲,那岂不是极妙的谈资,萧锦弘强抑住兴奋,“这位墨先生是在下的贵客,请姑娘务必赏脸。”
挲羽也没有推辞,望了一眼窗外:“此时楼外夜幕方合,那挲羽为两位弹一曲我自谱的《夏吕月夜》应景罢。”
“好!”萧锦弘忍不住鼓起掌来。
挲羽如葱纤指在月琴当心一划,一缕清丽之音在浣纱阁中响起。
琴声婉转而起,时而清越,时而明丽,清越处,如音绕丛林,明丽时,似山雀啁啾。随后,乐音由纤弱渐转幽咽。纤弱处,仿佛山溪静淌,幽咽时,分明见到美人盥于溪边,神女寂夜抠扉。
每一节拍,都击在心跳间,震荡心魄。
萧锦弘杯酒下肚,酒意渐渐上来,又得妙音入耳,不由心神飘摇。墨非毓也听得击节叹赏。只有巴祁,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显然完全不明白这些忽大忽小的声音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一弦洒落,琴音忽然变得高亢急促,宛如揽月沧江,余音回荡阁楼,久久不去。
屋内凝寂好久,萧锦弘神思方回,闭目吟唱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萧锦弘只恨未能早闻姑娘此曲,今日若非先生有此求,怕是今生也无缘得闻。”
挲羽显然也被自己的琴声所感,眼角竟有些发润,她拂袖抹了抹眼角,微微笑道:“萧公子能有此感,可谓知音也,这首曲子是挲羽头一回人前演绎,也算是你我有缘。”
听美人唇间说出“有缘”二字,萧锦弘更是心醉神迷,半晌,才将目光转向墨非毓。
“挲羽姑娘的琴艺,确不负‘弓弦玉指’之名,只是此曲和方才锦弘所吟的诗一样,妙则妙矣,但琴律中的蕴意未免太过幽怨哀婉,尤其当中几节,更如声声椎心泣血的哀叹,在下以为,姑娘还是少奏为是。”
挲羽缓缓抬起睫毛,眸中盈盈秋波和墨非毓一触,很快又低下了:“先生教诲,挲羽谨记。”
“好在姑娘此曲所述并非期艾到底,最后还有一丝对光明的企望。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先生亦可谓之音也。”挲羽笑着道。
墨非毓浅酌了一口茶,接道:“姑娘可有一些欢快的曲子?”
挲羽想了一想,道:“公子音律造诣,远胜红妆,当知曲由心生的道理。”
墨非毓点了点头,似乎是被妙音所感,站起身道:“姑娘雅奏引得在下也技痒,我想就在此时斯地谱一则小曲,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萧锦弘当即道:“先生有此雅兴,那是再好不过。”挲羽自然也说好,萧锦弘吩咐巴祁取来笔墨。
霎时笔墨取来,墨非毓提笔就书,当中更不丝毫停顿,一炷香功夫已谱就,递给挲羽道:“请姑娘试奏一遍。”
非止萧锦弘,连“弓弦玉指”挲羽也不禁愣了愣神,没料到墨非毓能顷刻间能谱成一曲。
挲羽接过新谱,快速地看了一遍,拨动琴弦。
此曲从始至终都没有“羽”调,也很少用到“徵”调,甚至连“宫”调也用得极少,全曲都在中调来回淌动。
挲羽是乐艺高手,此曲头一次演奏,竟也行云流水,未曾出一点错,甚至中途未曾有一点生涩停顿。
萧锦弘闭着眼在用心品曲。巴祁仍然是东张西望,那一首《夏吕月夜》虽然不懂,可声音大小还有变化,可这一首不温不火,不高不低的曲子,他实在不知有何韵味,好在哪里。
一曲奏毕,萧锦弘仍不肯睁眼,他怕有人驱扰余韵,手微微抬起示意大家不要说话,过了良久,才道:“人如曲,曲如人,先生这一首曲子风平浪静,一波不惊,起承转合也如春风拂面,仿佛流水般从指间流泻而过。不知,我品鉴得对不对?”
墨非毓微微笑道:“萧公子能有此感,亦可谓知音也。”
这是挲羽刚才的原话,萧锦弘和挲羽闻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墨非毓再次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在下和姑娘一见如故,不知能不能单独聊两句?”
“啊?”反应最大的是萧锦弘,他还沉浸在乐律当中,闻此吃了一惊,他没料到,墨非毓这个满腹诗书才气的儒者,不但风流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敢说敢做。
挲羽微微笑道:“墨先生想在哪里谈?”
“哈……”萧锦弘更是吃惊,挲羽是曦和楼乃至夏吕的红人,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顾客,才能偶尔闻得雅奏,但挲羽一向卖艺不卖身,要“单独聊两句”那是绝无可能,他的那些个朋友也不是没有试过。谁知她竟然完全没有拒绝墨非毓。这不禁让他又是艳羡,又是妒忌。
“就在这里好了,锦弘,吃得差不多了吧?”
“啊!”萧锦弘接连几个惊叹,听墨非毓就在饭厅中谈话,才明白自己想多了,不知为何,稍稍放心了些,“饱了,巴祁,我们去外面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