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已经成为两人的暗号,但凡墨非毓要求把大门全部打开,就意味着他有重要的话要说,这并不是为了避人嫌疑,而是方便看到书房外往来的人。巴祁将左右两扇门大打开,在他身前的座椅上坐好。
“上次我让你去铁匠铺买箭的事,办得怎样了?”
巴祁有些纳闷,墨非毓让他购箭已是半年前的事了,这半年墨非毓半个字也没提起过,他实在猜不透,墨非毓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提起。
“我在后院挖了个坑,东西就藏在那里。”
“藏在地下,不会都锈坏了吧?”墨非毓只是淡淡的询问,巴祁做事,他一向放心。
“我包好放下去的。”
“嗯。”墨非毓目光闪动了一下,“听说进入萧府兵器库的方法只有萧子钰和萧子戊知道?”
巴祁又是一愣,如实道:“听说兵器库里藏着几件名器,萧府之中,只有他们两个能进出。对了,还有萧锦弘。”
“你确定锦弘可以?”墨非毓问得十分严肃。
巴祁慎重地想了一想:“两年前他每次要什么兵器都要萧子戊亲自去拿,后来萧锦弘长大了,又经常教小痴儿功夫,萧子戊嫌麻烦,就给了他一把钥匙。只是萧锦弘去京城已经一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钥匙。”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突然大了一圈。对正事一向异常敏锐的他突然意识到:墨非毓突然问起买的箭和萧府的兵器库,这两者当中一定存在某种关系。他让元斐请小痴儿过来吃晚饭,也许也是另有安排。
“兵器库是个麻烦。”墨非毓道,“不过也省了一桩事。”
“什么大麻烦?”
“萧府兵器库所使用的应该是一种固定的密码,外人不可能进去,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捆箭带进去。”
巴祁吃了一惊:“先生要把那捆箭放进兵器库?”
墨非毓点了点头。
巴祁定定地望着墨非毓,他知道,墨非毓画策了近一年的事,一定干系重大,所以他回忆了片刻后,又补充道:“兵器库在萧子钰库房的地下室,库房地面上是一扇上锁的铁门,开门后沿着楼梯下去才是秘门。”
墨非毓喝了口茶,轻轻仰在椅子上,陷入了思索之中。确实,越简单的事情,越难找到破绽,也就越难突破。
一道阳光透过透过天窗,缓缓落到墨非毓背面的书架上,光束之中只见细小的尘土乱扬。
“武器库总会有人打扫,或者定期除尘之类的?”
“有,每月初三打扫一次。”
“今天十二,离初三还有差不多一个月。”
“来得及吗?”
墨非毓摇了摇头:“就算遇到扫除,我们也没机会进去。”
墨非毓的视线停留在书房顶上,良久后方才缓缓收回到眉睫之下,很快,他的目光又缓缓抬起,落到了尘土乱扬的光束上。
墨非毓缓缓坐起:“后山的小路,应该能看到库房?”
巴祁想了一想,点了头。
“走,我们去后山逛逛。”
第三天天刚擦黑,书舍吃饭用的大堂之中就已人影幢幢。大家都在等待着两件大事,先生收义子仪式和大吃一顿。小痴儿也早早过来了,他没有偷偷溜过来,萧子钰听到墨非毓收义子的消息后,虽未亲至,还是派他送了两件礼品过来。
首先是收义子仪式,墨非毓嘱咐一定要隆重,所以他们选了资历最老的靖老作证人,并由他唱号宣读双方参与人。随即,墨非毓和祥嫂上香,献酒,拜天地君亲师,接着是袁斐上香、献酒,拜天地君亲师。
“义父请喝茶。”一向没正形的袁斐在如此庄肃气氛的感染下,献了茶后下跪,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墨非毓喝了茶,打了红包,将他扶了起来。
“礼成。”随着靖老一声吆喝,大家开始躁动起来。
墨非毓挥了挥手,要大家都安静下来,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一把匕首,轻轻交在袁斐手中,告诫道:“这块古玉佩是我的随身之物,希望你做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好!”大家齐声欢呼,咋呼的气氛与“温润如玉”多少有些不协调。
“这柄匕首呢,我希望你做一个勇敢无畏,能够保护身边弱小的人。”
“孩儿记住了。”袁斐不太明白“温润如玉”的意思,更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温润如玉的人,不过后一句他是明白的,“孩儿一定做一个勇敢无畏,保护身边人的男子汉。”
“很好。”墨非毓笑着说完,转身道,“祥嫂,开饭吧。”
人群立即向饭桌涌去,袁斐居然站在墨非毓身后没动。
“你也去吧。”
“我陪着义父。”
“有巴祁陪着我就好,你们年轻人玩年轻人的。”
袁斐仍有些踌躇,墨非毓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不要拘束,一切还是老样子就好。”
除了小月月,孩子们安排得离墨非毓远一些,如此年轻人既可以肆无忌惮地抢夺食物,也不至于将墨非毓面前的菜搅得汤汁乱溅,满桌肉飞。
“十字追魂棍,猪手是我的!”小痴儿为了抢到最后一个猪手,连萧锦弘教他的棍法都用上了,没想到最后输给了用手连盘子一起端掉的袁斐。
一顿晚饭,比疆场血战惨烈百倍。
“该叫叔父!”
“叫弟弟。”
“你认不认都是叔父。”
“你比我小,凭什么当叔父。”
不知什么时候,袁斐和小痴儿争论了起来,而且声量越来越高,以至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祥嫂喝道:“你们闹什么?”
小痴儿很不服气地道:“他仗着是先生的义子,硬要和我排辈分,让我叫他叔父。”
袁斐笑道:“本来就是呀,义父和大人是同辈,他呢,是萧公子的徒弟,难道我不是长辈吗。”
小痴儿大声道:“我师父比先生也小不了几岁,为什么他们不是同辈?”
“你不服,找我义父评理啊。”
“凭什么理。”小月月站了起来,走到袁斐身前,伸手就往他头顶拍去,“先生让你做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袁斐不仅不敢还手,还吓得急忙缩头:“什么是温暖如雨?”
众人无不哄笑,小月月又拍了一下他的头:“这都不知道,还有脸叫义父!你们以前是哥们儿,现在也是,以后也是,记住了没有?”
两人齐声道:“知道了。”
两个十六七岁、高出一个半头的男孩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言听计从,这在外人看来实在稀奇,不过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墨非毓淡淡笑着,没有做劝解,只对小痴儿道:“你师父就要回来了,这一年,你的功夫可有长进?”
“当然有。”小痴儿拍着胸口道,“师父教我的刀法和棍法,我每天都练。”
“最厉害的是十字追魂棍连个猪手都抢不到。”
众人的哄笑之中,小痴儿气得站了起来,道:“你们看着!”
墨非毓笑着招了招手:“在这里比划,不是要把碗筷桌椅都打翻了。”
小痴儿不甘心:“那出去。”
墨非毓道:“你演出来,这里有谁看得懂,等锦弘回来,你让他评吧。”
小痴儿只好坐下来,不甘心地道:“那先生到时候一定要问师父。”
因为有孩子,吃了饭,祥嫂就催着大家回去睡觉,自己忙着收拾残局,一直说笑到后半夜方才渐渐散去。
夏吕城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夜鸟啼鸣声。回房后,巴祁伺候墨非毓洗了脸,又蹲下身给他洗脚。
“晚上,你把东西挖出来,擦干净后放到院子里。听到动静不要起来,”墨非毓沉吟了一下,“应该不会听到动静。”
“是青青?”
墨非毓点了点头:“我需要你在萧府放一把火。”
“放火?”
“本来我是想在书舍放火,可是书舍和萧府有一段距离,时机不好把握。”墨非毓顿了一顿以表示强调,“这件事最重要的就是时机。”
因为在想问题,巴祁洗右脚的时间长了些,他倒不是担心纵火伤人,更没有考虑自身安危:“在哪里放火?怎么把握时机?”
“竹林最易着火,萧府的竹林正好靠近院墙,就选在这里好了。至于时机,你需要等青青的信号。”墨非毓道,“也可能等不到信号,记住,如果等不到信号,就不要放火。”
“好。”巴祁抬起墨非毓的脚,细心地擦干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去倒水。
墨非毓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融融笑意。他最欣赏巴祁的还不是他心细如尘,而是几乎连他自己也不能从他的面部表情看出他内心情绪的任何波动。
也许,他的内心本来就没有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