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吕沿京杭运河行船五日,至淮水南岸登岸,再经陆路走近十天,西京东城城墙便遥遥在望。一路之上,大家纵览川泽山河,心中霾尘一扫而空,似乎江南的事离大家也越来越远。走水路时,墨非毓、颜雪、萧子钰、萧锦弘和巴祁五人同船,萧子钰没有责备萧锦弘,更没有再提起箭的事,而是向墨非毓嘱咐入京的注意事项。萧锦弘则一等墨非毓有空,就向他请教经世致用、韬略战策。登岸后,雇了两辆大车,刚走不到半个时辰,萧锦弘就以请教墨非毓为由要和他以及颜雪同车,墨非毓知道他和伯父在一起不自在,于是给他腾了座位。大家久在樊笼,忽得自由,漫漫旅途非但不觉枯燥,竟显得倏忽短暂。
“时间过得好快,哎……真想永远不要到京城。”萧锦弘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语气多少有些苍凉。
颜雪笑道:“去年你是一个人在西京,现在大人和先生都来了,说不定,太子还能让你出来放放风。”
“有人把你变成笼中鸟,只是偶尔让你出去飞一飞,难道我还要因此感谢他?”
颜雪笑着摇摇头:“何必哀声叹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几天和大家一起无拘无束,想到在刑部的日子,难免生出感叹嘛。”说到这里,萧锦弘咧嘴一笑,“放心,我也是只是感叹一下而已。”
两人的说笑,墨非毓似乎没有听见。他右手微微掀着车帘,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西京的风物百姓,从他凝然不动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微风之下几根在脸颊乱飞的发丝,显示出他正在思考着什么。
“先生。”萧锦弘靠了过去,顺着那一道缝隙看了一会,“怎么了?”
“最近城里有很多孩子生病吗?”墨非毓把车帘掀开了一些,指了指不远处一家药店,那家药店门口排队的人群,一直延伸到一箭之地外一个算卦老翁招牌前。
马车飞驰,如果不是墨非毓提起,萧锦弘根本不会留意,更不会发现那些人怀里大多抱着孩子。
“难道这家药店刚开张?”一想又不对,药店开张,哪有人人都抱着孩子去排队的,“我离开之前,没听说什么消息啊。”
“不止这一家,这一路上能看到的药铺都人满为患,而且大都抱着孩子。还有的母亲抱着还在在药店外哭。”
萧锦弘有些怔忡:“那是怎么回事?”
颜雪也透过车尾的窗格望了一眼两人说的药铺:“春日乍暖还寒,小孩子是比较容易生病,也是正常的吧?”
马车很快将大家的视线带离那家药铺,墨非毓缓缓掩了帘:“走吧,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会听说的。”
时近黄昏,夜市未起,西京已是四处掌灯,一派繁华气象。萧子钰面圣之前要先去一趟东宫,颜雪不想让人知道她和江南东州一同入京,所以一入巍巍城门,大家互相道别,墨非毓和萧子钰去东宫,萧锦弘回刑部,颜雪则回颜府。
分别之前,颜雪提出要和墨非毓单独说两句,萧子钰、萧锦弘和巴祁自然都回避了。
“这几天萧锦弘在车上,我一直想问,你来京城之后首先要做什么?”
“尽量想办法留在东宫。”
“留在东宫?”颜雪吃了一惊,“京城不比江南,萧子钰一个八品官,而你只是他手里的一名谋士,有可能你连东宫都进不去,更不要说留在东宫了。”
“到了之后再见机行事吧。”
颜雪望着眼前的金池汤城,眸中透着烈烈英气:“要不要我想办法?”
“应该不会很难,不行再请你想办法吧。”墨非毓向她点头致谢,“如果我顺利进入东宫,很多事需要和你配合。你一年没回家,先回去见见父母吧。”
“好。”已到京城,颜雪确是归心似箭,“青青也来了。”
墨非毓笑道:“她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啊。”
众人分别,萧子钰一行在客栈吃了饭,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命车夫启程。
东宫已四处掌灯,泛黄的灯光穿过两旁的参天古树,将绯红的宫墙和金黄的琉璃映射得灼灼生辉,显示出太子府应有的庄肃与宏阔。
萧子钰嘱咐墨非毓留在车中,自己掀帘下车,快步走到门口,向内深一揖礼,道:“江南东州萧子钰求见,烦请告禀一声。”
“掌灯后殿下一律不见客。”门房见他面生,一听是地方来的,还是个八品官,看也没看他一眼。
“卑职是奉殿下之命在这个时候请见,”萧子钰赔笑道,“就是明天,卑职还是要等到天黑后才来。”
门房闻此方扫了他一眼,冷冷说了句“等着”,昂首向里而去。
墨非毓在车中等了片刻,见萧子钰仍在门口恭候,吩咐巴祁去寻客栈,之后再来这里接他。巴祁正想问什么,墨非毓已掀帘下了车。
“先生。”萧子钰双手十指不住捏合,有些无所适从,神色更是十分紧张。
墨非毓缓缓道:“大人,不必担心。”
“我就怕事情并非如先生所料。”萧子钰说完,立即正了正衣襟,把目光投向了门内,因为门房和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萧大人,里面请。”那师爷看起来器宇轩昂,不过一双眼皮下却藏着难以察觉的锋芒。他说完后,发现萧子钰身旁还站着的一个人,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仍难掩清秀的容貌和儒雅的气质,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位是?”
“哦,”萧子钰反应过来,忙道,“他是卑职的一个朋友,一同入京来的。”
那师爷略一沉吟,对门房一少年道:“带这位先生去云厅坐坐。”
从大门入宫,入目是一道影壁,壁上龙腾虎跃,极具气势。转过影壁,映入眼帘的是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群,左右并排有十二根石柱,明亮的灯烛下但见石柱上雕着猛虎鸾凤之类的猛兽,在石柱上盘绕升腾,向当中飞腾而去。
就算是夜晚,行走在当中,也有一股强烈的威严压迫感。
从东厅进入中门,沿着西面甬路进到一个院子,第二间便是“云厅”。
门房少年还算客气,侍茶毕,说了句请慢用才离开。
屋内明烛摇曳,窗外薄雾横斜,仿佛在宫中晕开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