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一直以来,殿下总是出了麻烦再想办法解决麻烦,东宫似乎就从来没有获得过主动权。”
太子歪着头以拳捂着嘴,他自认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但绝不会任人宰割,当年的庐陵之乱就是他一手炮制的。
只是,最近江南和朝中发生的事,确实让他焦头烂额,墨非毓这么一说,不禁让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太被动?
炵烻之祸,炵勒内宫兴风作浪,假使墨非毓没有出现,他这个东宫之位会不会动摇还真不好说。
“我就是太心软。”太子抿着嘴说了一句。
“如果东宫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江南之乱这种事还会发生,也可能出现防不胜防的情况,就比如这地方奏疏案。”
太子看了墨非毓一眼:“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这当然要看殿下的态度。”
“什么态度?”
“是主动出击,还是安守现状,殿下是时候拿出一个主意来了。”
“两者有何不同?”
“选择进攻,我会想办法一一排除东宫任何可能的对手,让殿下前面的路没有后顾之忧,选择守势,殿下遇到什么困难,我就尽力帮殿下解决什么困难。”
“两条路,先生都能办到?”
墨非毓淡淡一笑:“不然我干嘛提出来。”
太子慎重地思考起来。尽管墨非毓尽量客观地解释两种选择的不同,不过免除后顾之忧显然比见招拆招更有吸引力,尤其是经历了炵烻和炵勒的事之后。而且他一直坚信,慎重绝非持盈守成。
“选择前者会不会有风险?”
“任何事都会有风险,不过好在对所有人而言,我和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出了任何事也不会危及东宫,而所有的好处,东宫只需坐享其成,不会惹人怀疑。”墨非毓淡淡道,“当然,殿下需要给我提供必要的情报。”
芈准冷冷道:“先生上个月刚到西京,在京城并无一官半职,竟然想不假殿下之手翻云覆雨,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终于,墨非毓头一次将目光投向他,淡淡地落在他脸上。也不知为何,芈准和他目光微一对视,心头竟忍不住一颤,忙避开了那两道看似飘虚但直达心底的锋芒。
有几点可以肯定,第一,从双方的关系看,墨非毓做任何事都与东宫毫无关联。第二,他一旦做出对东宫不利的事,自己马上就会知道。第三,要取面前这个文弱书生的性命,简直就是探囊取物。
唯一不太肯定的是,他为什么如此积极。
“好,那我就选择前者。”
“殿下最好是下定了决心。”墨非毓抿了口茶。
“本王的话岂能出尔反尔。”太子大袖一挥,表示了自己的坚定,同时为了进一步表示诚意,他凑近墨非毓低声道,“只要先生诚心助我,不要说任何情报,就是本王,先生也尽可差遣。”
墨非毓道:“殿下有此诚心已足矣,打击对手的事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好。”此言正合太子心意,他看了墨非毓一眼,“先生为本王殚精竭虑,我若再疑而不问,也太不磊落。我始终觉得,先生的出现有些突然,你来本王身边做事的意图,说是为萧子钰吧,也不太像。”
“一点也不突然,意图也很明显,”墨非毓笑了笑,“我也实话告诉殿下,为了来殿下身边做事,我在江南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年。”
“哈哈哈。”太子笑道,“先生终于说实话了。”
“萧大人那边,还请殿下不要让我背上不仁不义,过河拆桥的骂名。”
“我有数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见天色已晚,太子告辞,墨非毓起身相送。从西院到荣府门口,有一条长长的甬道要走,虽然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但太子似乎没有不让墨非毓送的意思,直到快到门口,太子才停住了脚步。
“炵烨如此害我,这件事真就这么算了?”
“殿下想怎样?”
“正如先生所说,我若一而再再而三忍气吞声,对手只会变本加厉。既然选择主动出击,本王就该让他们知道,跟我过不去是要付出代价的。”
墨非毓缓缓点了点头:“那我们就拿烨王开刀好了。”
太子一愣,好奇道:“先生改变主意了?”
“不从奏疏动手,还有其他途径啊。”
太子等了片刻,道:“真的不需要我的任何协助?”
墨非毓透过门口,望着远处黯淡的街影:“让他离开西京,到地方去做个郡王,这个结果不知殿下能不能接受?”
“只要他能离开京城,就永远别想再回来。”太子沉吟了一下,“先生要怎么做?”
“我会劝他主动离开。”
太子目中兴味更盛,其实他倒没想过要立即除掉炵烨,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随口那么一提,谁知墨非毓的口气比他还轻松。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三皇子炵勒本来好端端的,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就被逐出了皇宫,炵烨受宠还不如炵勒,要他主动离开西京,别人做不到,墨非毓却大大的未必。
“先生若能逼炵烨离开,本王定将先生的名字刻上‘燕云阁’。”
“大业未竟,功名二字还言之过早。”
燕云阁是西唐效唐之凌烟阁,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是西唐历代文武功臣最高的荣誉。太子以为,墨非毓处心积虑要辅佐自己,无非名利二字,不过怎么看,他脸上也看不出来欢喜之色。
太子并未深究,他现在最想看的,是墨非毓要怎样不假自己之力将炵烨赶出京城。
芈准确认左右无人后,太子很干脆地登车而去,他所乘的灰幔马车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在夜色里很不起眼,更别说看出车中人的身份。
“府外的眼线,让青青盯紧点。”望着缓缓而去的马车,墨非毓轻声吩咐巴祁。
“是。”巴祁停顿了一下,“他还信不过先生?”
“此人猜疑多忌,不可能完全信任任何人,更何况一个刚结识的,知道他不少秘密的外人。”墨非毓幽幽说道,“好在,我们也不需要取得他如此程度的信任。”
话音刚落,只见太子的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车帘掀处,只见芈准从车中走了出来,走到墙角,扔下一些东西,很快又上车而去。
墙角几个黑影争先恐后冲上去抢夺扔下的东西,原来是几个乞丐。芈准方才扔的,是一把碎银。
“回吧。”
墨非毓一甩衣袖,毅然转身回屋去了。这样的神情,连一向木讷的巴祁也看得出来,他对芈准充满憎恶。
“先生好像很讨厌芈准?”
“我不想再看到他,一眼也不想。”
“为……”
墨非毓的凄厉目光打断了他的话:“你知不知道,慕衣族被灭族时,他负责监军,‘活人焚场’的主意就是出自此人。”
巴祁深深一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此人双眉下垂,天庭饱满但山根低陷,一看就是阴鸷狠毒的人,”墨非毓走得很快,“比起无恶不作的凶徒,这种行小善,铸大恶之人才真正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