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四年前的庐陵之乱,萧大人还没忘吧?”短暂的嘲弄、奚落之后,墨非毓的面容由冷酷逐渐变成阴沉。
萧子钰猛然抬头,他正是靠着庐陵之乱发迹的,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打量了墨非毓良久,终于道:“你是……慕衣族的人?”
“不错。”
“怎么可能,慕衣族没有外姓……不对,你不姓墨,你姓慕。”
墨非毓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慕衣族族长,慕长风的次子慕非毓,正是区区。”
萧子钰脸上怀疑、惊讶,更多的是恐惧,连声回忆道:“不可能,不可能,四年前慕衣族叛乱之时,正是慕衣族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绣衣节的日子,全族上下三百七十六人都在那一天回到琉璃岛上……无论老少妇孺,都被大军赶到南山竹林之中,事后我还亲自带人逐门逐户搜查过,并无漏网之鱼……就算有极个别的还活着,也不可能是慕衣族族长之子……”
说到这里,萧子钰警觉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围,“你是故意引逗我说这些话,你不是太子派来的,你到底是谁的人?”
墨非毓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他的脸上,脸上表情仿佛凝固一般,没有一丝一毫地变化。萧子钰与他微一对望,一股莫名的恐惧涌遍全身。
突然,墨非毓伸手将领口的衣衫拉了下去。萧子钰连退两步,一交坐倒在烂泥地上。
“你还好意思说我族叛乱?我族兄弟姐妹从来遁世离俗,很少与外界往来,是你与炵烆合谋冤我族人,是你带领大军杀入琉璃岛,是你纠集江南十三州捏造我族谋反证据!”墨非毓直指萧子钰,一手重重撑着小吏送进来的那把椅子上,“就因为你和炵烆的一己私欲,致我慕衣族惨遭灭族之痛,三百七十六条性命无论老幼,无论妇孺皆化为冤魂,在黄泉路上还要背负叛国之名。”
四年,四年,四年来藏埋在心里,在骨与肉里的仇恨,终于在此刻当着仇人的面揭穿。尽管只有短短几句话,但情绪太过汹涌,太过激烈,墨非毓再也撑持不住,一交瘫倒在椅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萧子钰静静地听着,这件事虽然过去四年多,他依然能很快回忆起几乎所有细节,这是一场太子和自己联手策划的,天衣无缝的谋反案。现在想来,依然不免得意。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死人堆里,大军泼油时,十二个族人用身体作墙,把我围在当中,他们忍受着烈火焚身之痛,直到燃成灰烬,依然将我保护在当中。”
“凭你的智谋,要整死我太容易了,又何苦大费周折对整个江南动手?”
“谁也脱不了干系!”墨非毓再次向他投去疾电般的目光,“江南十六州之中十三个联名诬告的官员,一个也跑不掉,也没跑掉。”
“所以,去年江南的怪事,全部都是你的手笔?”
墨非毓冷漠地看他一眼,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你要对付江南百官,要对付我,都可以,你为什么要对我的家人下手?”
“当年庐陵之乱,是谁潜入琉璃岛的?这些年,萧子戊又在你的授意下干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至于王夫人,她是一个极端自私,心肠歹毒的恶妇。不过,她确实是受了牵连,我的目标里没有她。”
“自私……”萧子钰不无哀痛地冷笑一声,“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得道貌岸然,你害我萧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害得江南民不聊生,不也是为了一己私仇?”
“你害的只是慕衣族吗?要说这几年你萧子钰一手遮天,致使江南官场烟瘴气戾,百官无一清白,十六州百姓苦不堪言,你能否认吗?”
“我只不过顺手将本来面目一一揭开而已。”墨非毓用极其鄙夷的辞色道,“至于妻离子散,那更是大笑话,你萧子钰妻亲弟弟之妻,人伦丧尽,亏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我没空和你纠扯这些是非,”萧子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水,调整了一下情绪,“你要为慕衣族复仇,这么说太子也是你要对付的人,所以你并不是他派来的,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墨非毓并不隐瞒。
“太子那边,你取得什么进展了?”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差多少?”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萧子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不怕我能够从这里走出去,把你的险恶用心告诉太子?”
“你出不去。”
萧子钰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仰天大笑:“要是我能出去呢?”
“你出不去。”墨非毓淡淡的重复着。
两人气势看起来一强一弱,不过很快,萧子钰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僵硬,因为他觉得不可能,墨非毓偏偏能做到的事实在见得太多了。
“好,”很快,萧子钰又咧嘴一笑,“就算我出不去,你又能把我怎样,你能杀了我报仇吗?你做不到。姓慕的,你灭族的仇人就在你眼前,几乎触手可及,可你又能怎样,你只能眼睁睁看着。”
“当年的慕非毓已经死了,这世上只有墨非毓这个人。”墨非毓缓缓站起来,在牢中踱了几步,“你不会以为,我来这里仅仅是为了奚落你吧?”
“你能奈我何?”
墨非毓像感受牢狱的滋味一般打量了一下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盖着受刑者的谷草上。
“你已经知道,太子不可能念及旧情来救你,最有可能的,就是我执意要保你。”墨非毓低着头,斜斜地瞥看着萧子钰,似乎能洞穿对方所思所想,“这两局,你都输了。”
“退而求其次,太子怕你扛不住酷刑说出不该说的话,命令我想办法弄你出去,第三局,你也输了。”
“你怎么知道我输了?”萧子钰用阴冷的目光看着墨非毓,“是你想杀我,不是太子。”
墨非毓淡淡一笑,道:“你啊,要是有你弟弟萧子戊一半的聪明,要落到今天这种下场,我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
一听到萧子戊,萧子钰几乎能听到自己脖子上青筋跳动的声音。一直以来,萧子戊都苦口婆心劝自己防着墨非毓,是自己猜忌多疑,最后亲手鸩杀了自己的亲弟弟,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
突然,萧子钰脑中出现一个画面,狄芦书舍书房的火灾。自己是在看到书桌上的《禀赋志》和慕非毓留下的《蚕豆病疗法考探》,才怀疑萧子戊已经知道萧锦弘不是他亲出,才对他起了杀心。现在看来,这一切在墨非毓离开萧府之前,就已经布好了局。
而这一切,不过是萧府、夏吕、江南大乱的冰山一角。
一想到这里,萧子钰忍不住一把抓住铁牢,只想冲过去将面前这个恶魔掐死:“弘儿是我儿子的事,这世上无人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非毓道:“还记得有一次太子在东宫花厅宴请我二人,你说过什么吗?”
焦躁愤怒之中,萧子钰用力思考了一下,才想起那天的场景,可是,他脑力实在有限,还是想不明白。
“谷疸之为病,寒热不食,食即头眩,心胸不安,久久发黄。蚕豆病常见此证,家族遗患多见。”墨非毓替他说道,“锦弘患有蚕豆病,那日筵席上,你也曾无意间提到自己不能食蚕豆。”
萧子钰终于恍然醒悟:“子戊没有蚕豆病,而我有,所以,你猜到锦弘是我的儿子?”
“只是怀疑。”墨非毓道,“本来,那一行字我只想让你看到,可我临时改变了注意,打算看看萧子戊的反应。他太相信你这个哥哥,根本就没有起疑,是你的猜忌妒恨害死了他。”
萧子钰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成了害死子戊的根源。想到墨非毓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一年多,而自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由打了个寒战。
突然,他抬起头大声道:“墨非毓啊墨非毓,现在我已沦为阶下囚,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么?”
“我何时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