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严密封锁消息,皇城外依然是风平浪静,但皇城戒严的事还是在文武百官中炸开了锅。朝臣反应不一,有的闭口不言,有的在肃门外静候,有的奔走相告,有的悄然回到府闭门不出,还有大臣在天明之前抛妻弃子逃离了京城,其中一个姓陈的都水监在逃跑途中不慎坠马身亡。聚在一起的百官议论纷纷,话题大多在两个人身上,因为这两个人一直不见踪影。
这两人就是御史大夫刘韧勍和御史中丞颜煜。御史台是纠察肃正的机构,大家平时都避之不及,但每逢关键时刻,首先想到的还是他们。
派去两府的快脚很快回报了消息,刘韧勍天没亮就入宫去了,颜大人不在府上。另外,刘府的阍人拒绝任何人入府。
刘韧勍入宫去了,刘府却闭门谢客,根据以往的经验很容易就推断出:颜煜就在刘府。大家一致决定,去刘府。
众人的推断没有错。此时此刻颜煜确实在刘府,在他经常留宿的那间客房沉睡未醒。昨晚,颜雪以为捐银案庆功为名,在刘府安排了一桌酒菜请父亲和刘韧勍一起小酌,上过一次当的颜煜再三确认了酒里没下毒才入座。几杯酒下肚后,颜雪渐渐提到了母亲上官氏。十四年前上官氏因一场风寒病故后,颜煜很少提及她,也没再续弦。只有颜雪知道,只要每次酒过三巡提到母亲,父亲就会情不自禁多喝,也只有她见过,这个在御史台,在朝廷雷厉风行、大马金刀的倔老头,会因作古的妻子而老泪纵横。
将大醉的颜煜送到客房后,颜雪依然不放心,又在客房中放了“迷神香”。这一切都安排好后,墨非毓突然造访,刘韧勍才知道赤营军逼宫的事。经过再三质问考虑,刘韧勍一大早带墨非毓入宫。
当颜煜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床边的黎东。
“大人,您醒了。”
宿醉未消,颜煜头痛得厉害,他用力地揉着额头,扫了一眼四围,很快抬起头:“我在刘府?你来干什么?”
黎东恭恭敬敬一揖,低着头道:“小姐说,有急事要请大人去一趟,让卑职等送大人过去。”
颜煜何许人也,黎东话话音刚落,他已注意到不对劲。黎东说送自己过去,这个“送”字就大是蹊跷,而且黎东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他看了一眼黎东,果然发现他有些不自然,还有一点,门口站着三个人,都是颜雪的跟班,全都眼神闪烁。
“发生了什么事!”颜煜厉斥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他已经意识到,昨夜又是一场鸿门宴。
黎东等人都是颜煜的属下,对他本就十分敬畏,一听这呵斥,都吓得浑身一哆嗦。
“小姐和刘大人查到安喆山密谋造反的证据,他们入宫去了,吩咐卑职请大人醒来后立即过去。”
“安喆山造反?”颜煜炯炯目光逼视着黎东。
这是颜雪吩咐的话,安喆山军权被削夺近半,他谋反说起来合情合理。不过,这话的效果显然并不如意,颜煜根本没追问安喆山造反的事,他的辞色显然是怀疑黎东此话的真实性。
“是,”黎东知道畏畏缩缩只会更快暴露,索性抬起了头,“听说大军已密聚城西,很可能随时发兵。”
“这么大的事,老东西就让我继续安睡,自己入宫去了?”
“是……”
“现在什么时辰了?”
“啊?现在……差不多巳时三刻。”黎东脑中嗡嗡直响,哪里知道大人此问用意是在判断自己是喝醉,还是被刘韧勍下了药。
就在这时候,只听脚步声响起,府上阍人慌慌张张跑过来。黎东吃了一惊,看了一眼颜煜,道:“你们保护大人。”疾步向门口走去。
“大……大事不好了。”
“这边说。”黎东大步离开门口。
“什么事?”
“朝中好多大人都来了,尚书省的李大人,门下省的鞠大人,中书令令狐大人,还有九王爷,好多人都在门外说要见颜大人……”
“不是给你说了谁都不在吗?”
“他们不信啊。”
“人在哪里?”
“已经去书房了,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黎东一跺脚:“知道了,你想办法尽量拖住他们。”
“是。”
“让开!”
“大人……不能出去!”
“让开!”
“大人……息怒!”
回屋时,颜煜正和门外跟班争吵,尽管怕得要命,三个跟班还是用身体将大人挡在门内。
“大人。”黎东站在门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后,“大人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轮得到你来问!”颜煜欲要冲出去,三名跟班仍是死死将颜煜拦着。
黎东吞了口唾沫,似乎在做极艰难的决定,他很快抬起头,向三个跟班递了个眼色。三名跟班会意,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捆麻绳来。
“你们要干什么!”
“大人,得罪了。”
说完,三个人七手八脚,用麻绳将颜煜双手双脚捆了起来。
“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
颜煜年过花甲,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随从竟差些控制不住,好在他们已经出手,反而不害怕了,黎东一声令下,三人将颜煜扛在肩上向后门狂奔而出。
后门一辆马车早已备好,几个人连推带抱把颜煜弄进了车,黎东一声令下,马车向皇城西南门疾驰而去。
“这不是入宫的路。”
“就是。”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大人你就别问了。”
眼见逃脱无望,马车行进一段距离后,颜煜很快恢复了平静,敏锐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黎东身上:“已经动手了?”
黎东吃了一惊,睁大眼望着颜煜:“大人……已经知道了?”
“你当我是老糊涂吗?”
黎东半张着嘴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按照事先的安排,颜雪特意吩咐不得向颜煜透露半句太子逼宫谋反的事。
“你们不是送我去面圣,你们是要把我藏起来,是不是?”
黎东只听得心口砰砰直跳,颜煜逼视着他的反应,接着道:“你们这样做,陷我于不忠不义也就罢了,将陛下安危置于何地?”
黎东抬起头,懵懵地望着颜煜。
“说啊!”颜煜声如洪钟的逼问震得车厢里嗡嗡作响。
“太子唆使赤营军谋反,现在陛下被困兴德宫,安喆山也反了,如果没猜错,大军已经集结皇城外。大人现在出城太惹眼,倒不如入宫去……”
“太子……真的反了?”
“大人……您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