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元霸大义灭亲、御戎有功,当委以重任,继续驻守陇右才是。不过奇怪的是,彼役之后,唐帝并未如此安排,只是让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汴州折冲府都尉,手下不过一千三百人,而且一做就是十三年。有人说,唐帝当初答应让元霸替父御戎,就是为了证明颖王出头救人、保举是个错误,后来虽然未能证实,但唐帝终未重用过元霸。以前,炵颖以为父皇是对背叛自己的人深恶痛绝,所以连其子也不肯重用,后来才渐渐明白,他是在防范自己培养势力。
饶是如此,颖王对元霸的再生之恩,元霸是永远记住了。
所以当炵颖找到元霸时,元霸只说了一句“我元霸的命是你给的,要出兵可以,前提是谋反的是太子,而不是颖王你自己。”
颖王提议元霸整兵以待,同时派出一小队哨探,待查实太子谋反后再派兵,若发现自己所言不实,可将自己押往西京谢罪。于是,十人组成的哨探在十天前往东城外的新崖观察京城动静。
可以这么说,太子谋反之前,炵颖实际上只召集到十个人,还都是哨兵。
两天前,这一队哨探发现安喆山的兵马突然集结东城。哨探疾马回报,利用葛彦邦故意拖延的两个半天和一夜的时间,元霸亲率一千三百勤王士卒星夜兼程前往新崖。他刚到新崖,炵颖也拿到了唐帝的密诏。
这封密诏是在墨非毓遗弃的遮阳伞里找到的。
密诏到手后,炵颖派出十二支信使,以马停人不停的命令前往其余十二折冲府请兵,到第三日凌晨,有三个折冲府共一千余兵马前来勤王。
元霸宁冒谋反大罪无诏兴兵,他与颖王争执自然不是临阵退缩,而是就事论事。
炵颖风仪肃然,和之前醉生梦死的样子判若两人,“战祸不能殃及城中百姓”这几个字更是掷地有声,连元霸也被他镇住了。
不过元霸很快就拍着桌子道:“我们号称兴师八万,实际上还不到三千人,刚才我们是打了安喆山一个措手不及,也放火断了他们的去路,可叛军十倍于我,无不铠坚剑锐,我们能拖多久?”
“我等是奉密诏来勤王不假,”说话的,是卢龙镇折冲府都尉陆丘岳,他是第二批,也就是奉密诏来勤王的人,“可殿下并没说太子手里也有诏书,还是明诏。而且,他手里还有兵符。”
炵颖道:“如果是我谋反,怎会有安喆山的人提前埋伏?”
“也许是安丞相听到风声,提早布防呢。”
“昨天下午,叛军谎称‘禁军谋反,陛下被困,太子奉诏救驾’的信报传得满城皆知,大家都听到了,是他们攻城在先,难道这会有假?”
陆丘岳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京城形势错综复杂,真真假假哪个晓得,只一点,我陆丘岳不能让兄弟们稀里糊涂战死,最后还背上谋反的罪名。”
他这话很不客气,但却也是实话,到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谋反的是太子而不是炵颖。
“东城一役从午后打到现在,诸位可曾看到陛下派出援兵?”
这声音如空谷幽兰,在粗犷豪泼的武将之中仿若缕缕清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焮焮火光之中,一袭灰色披风随光而曳,更显出说话的人英气猎猎。
说话的是颜雪。几个皇子或被杀、或被逐出京城之后,墨非毓实际上已经被控制起来,与外界断了联系。而墨非毓之前就有预言,让颜雪等人见机行事,这段时间,颖王的大部分动作都是颜雪在背后出谋划策。
看得出来,几个武将对颜雪的敬重之意,比炵颖还多一些。
陆丘岳拱了拱手:“姑娘此话又能证明什么呢?”
“能证明颖王殿下所言非虚,陛下此刻正被叛军困在兴德宫。”
陆丘岳道:“那太子那边的救驾诏书是怎么回事,虎符是怎么回事,难道都是假的?”
“我猜,那是陛下为了请诸位入京勤王的缓兵之计。”颜雪道,“诸位想想看,既有明诏,陛下为何还要给颖王殿下一道密诏,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们说不过姑娘,不过这都是姑娘的一己推测。”
“确实是推测,”颜雪在帐中走了几步,拿起桌上的密诏,“那这是假的吗?”
“太子的诏书和虎符也不是假的。”
“各位,”颜雪语声朗朗,“安喆山和炵烆,一个权势滔天手握重兵,一个是西唐储君未来皇帝。诸位仅凭一道密诏,元都尉甚至无诏兴师,谁不是靠着一腔碧血丹心,一身烈烈忠骨!”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而且还是出自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之口,帐中众人无不豪气大盛。
颜雪转过身望着几个都尉,接着道:“此役能击败叛军,救出陛下,诸位自然功不可没,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做错了,也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心,至少问心无愧。再退一步说,就算谋反的不是太子,而是颖王,只要我们不攻入皇城,到时候只需与陛下对质,他也不可能阴谋得逞。”
“颖王殿下和颜姑娘不让我等入城,也能证明我们不是在谋反。”这话是另一位折冲府都尉说的。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一己之辞,”颜雪将目光落到元霸等人身上:“大家别忘了,前几天我请元都尉挑出的,混入城中的三十个‘血刺’。”
元霸道:“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姑娘让我的人乔装成老百姓混入城中是何用意。”
颜雪望着帐外熊熊的烈火,音调不高,但异常坚定:“时间越长,是谁谋反就会越清楚,勤王之师也一定会越来越多。别说安喆山有三万兵马,就是六万十万,也注定会失败。他一旦失败,首先会想到自救,而城中的文武百官就是最好的人质。”
元霸思考良久,才恍然道:“姑娘让我时刻留意城内信号,原来是为了证明太子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