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老爷倒茶!”萧子钰冲昆喜喝了一句,吓得昆喜一个哆嗦,忙上前去倒茶。
等萧子戊坐下,又闲聊了两句,萧子钰很快回到正事上来:“我整夜未睡,是因为夏吕来了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嗯。”
“是谁?”
“颖王。”
“颖王,哪个颖王?”萧子戊一时间有些茫然。
“还有哪个颖王,三年前被逐出东宫的炵颖。”
萧子戊眼眶大了一圈,似乎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还有颖王这么个人:“颖王被谪降允州已有三年了?”
“再过两个月就四年了。”萧子钰半眯着眼,音调也低了几分,“庐陵之乱就发生在四年前的冬天。”
说到这里,两人默然了一阵,似乎都不愿意多说什么。过了一会,萧子戊道:“这三年,好像没听到他任何消息?”
“谁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被贬黜冷落的皇子身上,再说了,从太子谪为颖王后他就从未离开过允州,也没做过任何出值得提起的事。”
“那他为何会突然来夏吕?”
萧子钰闭上眼摇了摇头:“我找你来就是商量此事。”
萧子戊望着茶水半晌,忽然抬起头看了哥哥一眼,很快又低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虽然闭着眼,但萧子钰觉察到了弟弟的举动。
“我在想,江南的乱子会不会与此人有关?”
萧子钰猛然睁开了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萧子戊,要他继续说下去。
萧子戊手扶着桌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颜雪。江南祸事频发开始的时间,不光是和墨非毓入府的时间相同,也几乎和颜雪到夏吕的时间相同。有没有可能是炵颖和她暗中勾通?如果炵颖来夏吕是为了见颜雪,那她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去游历苏州?这是掩人耳目之计?那炵颖来江南意欲何为?
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不过连自己也认为是切鈇之疑。因为就算颜雪和墨非毓走得近,炵颖和墨非毓也素不相识,两人绝无可能产生任何联系。
经过前几次教训,萧子戊知道哥哥对此事极其敏感,没敢再说。
“说啊。”
“我是想说,他从未离开过允州,突然来夏吕也太奇怪了。”
萧子钰虚眼看了他片刻,也没追问,道:“这一次颖王来夏吕,不管想做什么,我们都有文章好做。问题在于,这篇文章如何做。”
“哥哥的意思是?”
“颖王被逐出东宫三年,东宫从未放松对他的监视,可见太子毕竟还是不放心的。这一回他来夏吕,至少也该将他的一举一动禀知太子,如果他正好犯了点什么事……”
萧子戊望了一眼花枝已被掀飞的花盆:“派人监视其行动是应该的,不过要不要他在夏吕犯事,我们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为何?”
“人人都知道江南是太子的地盘,要是颖王一来这里就出事,恐怕不是对颖王不利,而是对太子不利。”
萧子钰面色幽沉,阴冷似冰:“以双方现在的势力来说,就算太子找个理由除掉他也没人敢说什么。”
“那是我们的想法。太子是何心意,我们并不知道。眼下江南的情势,不出事是第一位的。”
萧子钰点了点头,对于具体事情,萧子钰十回有九回都会被萧子戊说服:“你立即派人盯着颖王,他做过什么,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一举一动都别放过。”
“好,我这就去。”
“最近诸事不顺,又连着几夜没合眼,脾气不大好,你不要往心里去。”萧子钰语气柔和下来。
“哥哥哪里的话。”萧子戊最怕的是弟兄之间不和,如今芥蒂既除,又听哥哥这样说,这几天萦绕于心的烦恼终于烟消云散。
“我的臭脾气我知道。”萧子钰站起身,慢慢地说道,“这些年里里外外的事是你在操心,我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知道。这样,等颖王离开夏吕,你放下手头的事去福州散散心。”
萧子戊心头一热,抬头见哥哥脸上、双眼满布疲色,顿时泛起阵阵酸楚。
“我很好,你才该好好睡一觉。”
萧子钰冲他一笑:“去吧。”
送萧子戊离开后,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萧子钰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昆喜低着头,一声不响提起水壶给杯中添了茶。
萧子钰重重坐回椅子,闭着眼,喘着粗气,过了有一会,才道:“还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有一丝疑心,这个墨非毓。”
昆喜低着头,一些儿言语也没有。
“你说,子戊为什么这么做?”
昆喜抬起头,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萧子钰看他那样子,神思分明不知游荡到哪里去了,不过他这一次竟然没发火:“我是问你,老爷为何忽然把苦心经营的两个江湖门派交给我?”
昆喜两道眉毛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八”字:“老爷刚才不是说了,百里门和天风教需要有强硬手腕的人来节制?”
“我是问你的看法。”
“哦。”昆喜想了一想,“奴才以为,最近天风教确实不像话,要是大人出面节制,一定能扭转局面。”
萧子钰斜瞥着他道:“那我刚才不答应是做错咯?”
昆喜忙道:“大人的身份,也确实不便出面管理江湖中的事。”
昆喜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将两人方才的话换个说法,萧子钰懒得再问他,凝望天花板良久,才幽幽说道:“最近天风教做了不少混账事,偏偏我又背着他将两个州都给了百里门,他啊,是怕我多心。”
“多心?”昆喜想了一会,忽然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奴才……什么都没说。”
“谁怪你了?起来。”萧子钰看也没看他,回想了一下刚才提到颖王时萧子戊的表情,“他现在有什么事也瞒着我,还虚情假意把两个江湖门派给我节制,哼,这个弟弟啊,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片刻,萧子钰忽然阴鸷地一笑:“自古才智高于人者善处事,才情高于人者则善处世。这两样我这个弟弟都比我强,在没搞清楚他想到底有什么目的之前,这两个门派我能要吗?”
昆喜双手紧紧捏着衣角,正不知如何答话,忽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顿时大舒了口气。
来人是百里云孤。萧子钰对他的造访并不意外,毕竟他不顾天风教可能翻脸的压力将两个州尽数给了百里门,他不可能不闻不问。
虽然没答应接管百里门和天风教,但萧子钰非常清楚这两个门派的力量,所以他颇为意外的设宴盛情款待了百里云孤。百里云孤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酒过三巡之后也不由面露感激之色。
“哥哥放心,愚弟一定好好打理歙湖两州,绝不会再出乱子。”
“我将两州给你,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别只盯着这两个地方,其他地方也要加强侦察防范。”
“愚弟领命,来,我敬哥哥。”
百里云孤已有七分酒意,但自认脑子还算清醒,酒见底之后,杯子却迟迟没放下。
“有件事,愚弟本来不想说,可不说这心里实在是不平。”
“什么事?”
“其实主要是为墨先生不平。”
萧子钰本来还漫不经心,一听事关墨先生,顿时酒意全无:“墨先生遇到什么不平?”
“前阵子,我的人无意间发现子戊君派天风教的人偷偷去四川,目的是彻查墨先生的身份来历。我想,墨先生为贵府做了这么多事,子戊君还处处防着他,要是给墨先生知道了实在未免心寒。”
灯影之下,看不大清萧子钰的脸色,但从他高高鼓起的脸颊肌肉可以看出,他愤怒已到爆发的边缘。
“结果呢?”萧子钰强抑怒气问。
“是天风教的人去的,我无从得知,”百里云孤道,“不过如果有问题,子戊君肯定不会这么一声不吭。”
萧子钰自斟了一杯酒,一仰头一口而尽,还觉不够,又接连喝了两杯,才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扔。
这些年,萧子戊处处偏袒天风教,百里云孤也清楚他的用意,所以虽然不忿,倒也没有如何不满。自墨非毓成为萧府谋客后,天风教就祸事不断,双方势力发生剧变。虽然不能证明这一切是墨非毓的手段,但百里门大多对这个谋客心存好感。萧子钰将两州交给百里门,又特地设宴款待,百里云孤觉得此事说出来并无不妥,还能显出自己知无不言,对萧府分内外的事也倾心尽力,所以才借着酒意说出来。
只是他没料到,萧子钰会是这种反应。
“哥哥,我说这些,绝无意挑拨你和子戊老弟的关系。而且子戊君用人审慎一些,不也是为了府上嘛,再说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气成这样。”
“我是气他做什么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待会再找他问话。”萧子钰强自控制住了情绪。
“哥哥可别说是我说的。”百里云孤本来问心无愧,此时反而有些尴尬。
“不会。”
直到筵散,萧子钰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百里云孤见势不妙,敬了两杯酒就借故告辞了。
夜静更深,送走百里云孤,萧子钰让老庄回屋睡觉,自己一个人踱步前往薄暮阁上。有些事他必须想清楚:萧子戊为何处处针对墨非毓,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