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戌牌时分,巴祁才来卧房见墨非毓。墨非毓已换上睡袍,不过说还想再洗个脚。
“怎样,见到联络人了吗?”墨非毓在一张铺满鹅绒的躺椅上斜倚着,并尽量找了个舒服的角度。
“查爷让人萧子钰打了?”巴祁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听说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的嘴就没停过。”
墨非毓仍旧那么躺着:“元斐是调皮些,不过他是个心地纯良的好孩子。”
“先生又不是菩萨,不可能谁都救。”
“哪有谁都救。”
“前不久才救了琳儿。”
巴祁的语气中透着一种不快的冷漠,墨非毓看他一眼,也有些不快:“琳儿是我朋友,元斐在书舍伺候我,他们受欺负,我就置之不理?”
巴祁低下头细心地搓着脚,过了片刻,又道:“我是觉得查爷前后转变太突然,未免会让人起疑。”
“他已捱过最难捱的时候,就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书舍的人嘴可不牢。”
“知道是我动了手脚也没什么大不了。”墨非毓缓缓坐了起来,见巴祁的样子,心不由一软,“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你对周围的人和事也该热心点,哪怕一点也好。”
巴祁低着头,一些儿言语也没有。
墨非毓知道说也没用,重新躺了下去:“我之所以逼查爷认罪,也不光是为了让元斐免于责罚。萧子戊几次三番调查我,现在查爷又设计冤枉我,你说萧子钰会不会产生某种联想?”
巴祁猛然抬起头:“查爷是夫人的人,也就是萧子戊的人,萧子钰会怀疑是他利用查爷蓄意诬陷先生。”
巴祁对有些事淡漠得让人咋舌,对另外一些事的反应速度却连墨非毓也不得不佩服。墨非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洗好脚擦干,出去倒了水,扶墨非毓上床后,巴祁才又问:“那四个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我入府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查爷素不相识,你应该想得到的。”
“青青姑娘?”
“嗯,你给我说过,查爷头上的那道疤是青青三年前留下的。”
三年前,查爷在梨花巷欺辱巴祁,被月青青撞见后收拾了一顿,后来月青青又潜入萧府打了他一顿,那一次查爷伤得很重,头上的那道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查爷殴打辱骂府上下人是家常便饭,唯独对巴祁连重话也没有一句。这件事巴祁前不久还提过,自然不会忘记。
“这件事前阵子我问过青青,”墨非毓接着道,“她说潜入萧府本来是想看看查爷是否会偷偷报复你,谁想无意间发现查爷正在**府上的一个丫头,一气之下下手才格外重了一些。”
“这和查爷怕那四个点有什么关系?”
“青青告诉我,她当年打伤查爷所用的是一种叫四棱刀的匕首,上面就有这样四个点。青青在他头上留下一刀后,为了施以惩戒,曾告诉他再次见到这个标识时,就是她回来之时。”
“他宁肯受一顿毒打,也不敢见到青青?”巴祁不太相信。
“有时候,内心阴影的力量远比想象的要大。”墨非毓幽幽说道,“此人对府上的下人,甚至对我这个府上的红人也不放在眼里,但因为青青的缘故,却对你一句重话也不敢有,可见品性之卑劣,欺善怕恶已至其极。他很清楚,不管萧子钰怎么生气,命至少能保住,因为毕竟有夫人的庇护,遇到青青可就不一定了。”
对于人性洞察,墨非毓没有指望巴祁能完全明白,不过还是尽量等他多消化一会儿,才将话题回到了开始:“说吧,赵府那边是什么情况,人联络上了吗?”
巴祁留意了一下门口,声音也低了三分:“人已经在赵府了,颖王有什么消息都通过他传达。”
“他是怎么进到赵府的?”
“他现在是赵府的木匠,先生放心,为保万无一失,他提前半个月绕道夔州而来,并未与颖王同路。”
巴祁向来谨慎,他让墨非毓放心,墨非毓也就没再追问:“颖王可有消息?”
“木匠说,颖王一路上都受到太子的人严密监视,要找机会与先生会面很困难。他会选好时间地点,请先生随时做好准备。”
墨非毓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恐怕不能让他选会面时间和地点了。”
“为什么?”
“原定计划是我去见他,现在需要请他来书舍一趟。”
“来书舍?”
片刻的惊讶之后,巴祁脸上顿时显出深深的不安。颖王在夏吕的每一步都处在太子的监视之中,墨非毓去见他风险巨大,要让他来书舍,江南东州的府邸更是险上加险。
巴祁担心的当然不是颖王的安危,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看了墨非毓有一会,直到确认墨非毓并没有开玩笑,才缓缓扭过头:“我真不明白,先生为什么非要见颖王。”
“我们的目标是太子不错,可我们做的事可能影响到西唐未来的命运,有些事一定要提前考虑。”
“那也不用让颖王来书舍,这……也太危险了。”
“你有别的办法吗?”
“先生可以去见他,”巴祁语速快了不少,“找个理由去赵府,去梨花巷也比这里安全。”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已经过了。”
墨非毓翻身下床:“走,我带你去看看。”
巴祁也没多问,赶忙取了件轻薄的鹤氅裘给墨非毓披上后,又转身去提风灯,但被墨非毓阻止了。
狄芦书舍东接萧府,西临梅湖,也就从薄暮阁望见的那片湖,南北都是连绵群峰。这个时节天气萧索,草木黄落,南北诸峰上的枫树林红得像火,白天能见到艳彩一簇簇地点缀在其间。就是此时,也能借着星月微光望见淡淡的轮廓。
晚山薄雾,冷月微风,空气中寒意已浓。
墨非毓并未闲逛,而是径直来到那条出入书舍唯一的小路上。
过了门房没多久,一片亮光自对面投射过来,行不几步,已能清楚地看到对面:山麓下支着几盏灯,几个仆人有的荷锄,有的植花,有的燃火烧草,正在连夜整葺上山的小路。
墨非毓在一处阴暗下停下了脚步,望着对面道:“那条路通往祠堂?”
“是。”
“果然在通宵赶工。”
“离寒衣节只有两天了,查爷又挨了打,再不赶工就来不及了。”
“那为什么不提前准备?”墨非毓反问。
巴祁微微一愣,墨非毓接道:“往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般是提前一个月。”
“这一次呢?”
巴祁想了一想,很快抬起头:“五天前。”
“回吧。”
因为府上的人都已经睡下,所以两人一路往回走,一路继续讨论着。
“知道为什么要让颖王来见我了?”
“先生是怀疑,那些人是监视书舍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
“为什么?”
“你每天出入书舍,就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巴祁对外界一向淡漠,墨非毓也没指望他能发现什么,接着道,“这五天山麓入口一点进度也没有,而且始终是那几个人,连衣服也没换?”
巴祁吃了一惊,当他抬起头时,眸中涌出深深的不安:“有人怀疑你要和颖王碰面?”
“是萧子戊,”墨非毓道,“我和颖王素不相识,也毫无瓜葛,他这样做只是出于防备,应该谈不上怀疑。”
“颖王来书舍不也一样会被发现吗?”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说到这里,墨非毓扭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巴祁,“他是胖还是瘦,个子比你如何?”
“先生……是问颖王?”
“嗯。”
“我要问问木匠。”
“尽快吧,”墨非毓抬头看了看天,“最近两天,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巴祁也抬头望去,只见银汉幽缈,玉镜朗皓,并没有下雨的迹象,他只道墨非毓这句话另有深意,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