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

六福源茶庄。吴碧莲、刘福源、黎忠厚

吴碧莲 (抹着桌子)哎呀,今年的清明节怎么这么反常,雾水天天都是这么大,我一时忘记关窗,就像浓烟一般涌进来,连这张八仙桌都打湿掉。(见到刘福源边咳嗽声,边从屏风后面出来,连忙冲茶)老爷,潘老汉的茶叶到牛屎码头了,李阿北叫您亲自去验一验货。

刘福源 (看了看桌子旁边的太师椅)你洗过这张椅子么?这么多水。(用手抹抹,坐下来)李阿北为什么要我亲自去验货?(用拐杖戳几下地面,苦恼地望着屋外)难道李阿北瞎了眼睛吗? 难道他已经忘了什么是好茶,什么是坏茶了么?难道他连都好茶和坏茶分辨不出来了吗?(又戳两下地面)难道••••••难道他白白领了我这么多年工钱吗?难道他忘记我的腰还没有好吗?难道他不知道我踏上船跳板,我的腿就会打哆嗦了吗?气死我了。(拍拍腰椎,又擂擂回头瞧见桌面上的茶叶)——我的天,怎么掉下这么多六堡茶? 喂,喂,喂,你这个傻丫头,你今天怎么这么笨手笨脚? 我的天!难道你想剜我的心吗?难道你想要我的命吗?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是我藏了十多年的老茶婆,它们比珍珠还要宝贵,比我袋里的金表还要值钱。你这个丫头,你怎么还不知道?要不是我今天特别高兴,要不是我早上心血来潮,我是绝不会叫你拿一丁点茶叶出来泡一泡的。喂,喂,喂,你这个笨脑袋,你今天怎么啦?竟然连冲茶都不会冲,泡茶都不会泡,又撒到满地都是茶叶。(目光在吴碧莲身上扫视着)——喂,喂,喂,碧莲,你今天怎么老是魂不守舍?你的手怎么老是不听使唤? 你是不是又被谁欺负了?你是不是又被李阿北欺负了?(端起一盅杯)李阿北那个乡巴佬,过一会儿,等我去拧断他的胳膊。(闻着茶)——啊,我的老茶婆真是太香,太醇了,我就快要醉了。我真是蠢得像一头猪,以前,我为什么舍不得拿一点儿出来泡一泡呢?

吴碧莲 (心里嘀咕)老爷,你都一把年纪了,头发全白了,又腰酸背痛,你哪里还打得过阿北?你哪里还有阿北的气力大?要是一头老黄牛跟一头壮年牛打架,那头老黄牛不倒在地上直哼哼才怪。(将桌面的碎茶捡起来,放到茶壶里)——不不不,老爷,阿北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被谁欺负。阿北为什么叫您去验六堡茶,我确实不太清楚。我刚才我在院子里撞见阿北,是他叫我进来,他叫我顺便告诉您的。

刘福源 (呷茶)这老茶婆实在太香太醇了!我简直醉了,我简直晕了!我好像要飞到白云山上去了! 啊,我以前为什么舍不得品尝呢?我以前为什么舍不得拿出来喝呢? 碧莲,没有人欺负你就好。是啊,有谁敢随便欺负我刘福源的人?(把茶盅放到桌面,望着碧莲冲茶)碧莲,你去叫李阿北入来,我要问一问李阿北那个浑家伙,潘老汉的六堡茶究竟出了些什么问题。(回过头)真是奇了怪了,李阿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两天一见我就避开,好似怕我会骂他和打他一个样。三年前,他到我这里干活,头一天我就和他订好了条约,每年只给他两次工钱,年底一次,清明节一次,一半工钱交给他父亲,一半工钱留给他自己,工钱拖一头半个月都没有问题,不能问,不能发脾气,更不能怠工和偷懒,可是,今年的清明节还没有过去一个星期,难道他就坐不住了?生意这么难做,难道他就想问我要工钱了?(见黎忠厚进来)黎管家,你来得刚刚好,你有见到李阿北那个浑小子吗?

黎忠厚 老爷,我刚刚从牛屎码头赶回来。老爷,您不用问李阿北了。我今天一大早就到过牛屎码头,是我催他回来叫老爷您亲自去验一验货的,刚才在茶庄里,我又叫他回牛屎码头去了。潘老汉今天这批六堡茶确实出现了问题。我是说,他的茶叶全部被河水打湿了。有的好像开始发霉了。您说,这样的茶叶我们收,还是不收好?还有一个问题,要是我们不收他的茶叶,他说,他以后就不跟我们打交道了。

刘福源 忠厚,你应该知道,按照常理,就这么三四天时间,茶叶是发不了霉的,除非在装上船装上排之前,我是说,在潘老汉家的地窑里,那批茶叶就变了质,变坏了,潘老汉这次是想以次充好,或者,他想把坏的茶叶混在好的茶叶里一起卖给我们,他想坑一坑我,他想把我们的名声搞臭搞坏,他想叫我败得一塌糊涂。尽管我跟他打了这么年交道,但是,我们仍然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即使我们跟他说话,或者握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既然这样,真是要我的命,我还是去一趟牛屎码头吧。(按着桌子站起来)——我倒要去看一看,潘老汉这块老山姜到底有多辣,他到底是不是想把一只死猫塞给我。(拿起吴碧莲刚斟的茶)——忠厚,你先出去叫黄包车,等我饮完这盅茶,我再出去。(喝了一口茶)碧莲,你去把二太太叫出来。(望向吴碧莲拿着的茶壶)这壶这么香醇、这么好喝的六堡茶,我要让她也品尝品尝。

吴碧莲 老爷,二太太还没有起床。我刚才端洗脸水到她房里去的时候,她对我说,她今天不怎么舒服,她叫我不要再进去打扰她。

刘福源 (又坐下来)怎么,她还没有起床?我起床时,我怎么又不见她对我说她不舒服?她有对你说过,她哪里不舒服吗?

吴碧莲 二太太说她心里不舒服,想呕又呕不出来。她说她还有点儿头昏。我估摸她的肠胃有问题,因为,我见她老是按住她的肚子。

刘福源 不要乱猜乱测,她天天喝六堡茶,就像有一张棉絮在保护着,就像有一个医生在天天看着,她的胃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在我没有做六堡茶生意之前,在我还没有聚你大太太之前,就在我还不怎么认识六堡茶之前,我的胃就经常痛,我的肚子就经常痛,痛到我就好像给狗咬给猫抓还要痛,简直痛得我要命。后来,我喝了整整一年六堡茶,我的胃和肚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即使用刀砍、用棍打都不再痛了。哦,碧莲,近来这段日子,你有发现二太太到过什么地方去吗?我是说,她经常半夜三更才回来,野狗野猫都没有她那么晚回来,她到底去干什么,究竟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吴碧莲 没有,老爷。

刘福源 我并不是怀疑她,对她起疑心,我是担忧她在黑乌乌的夜里遇到强盗。现在,整个梧州城都是日本人的天下,我更担心她撞到日本人。说老实话,如今连我都分不清楚那些日本兵,他们到底是野狗还是野猫,是老虎还是豹子,他们已经野蛮到没有人性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他们奸杀掳掠的事情吗?南京大屠杀,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现在天一黑就有乌鸦呱呱直叫,听到我心里一阵阵发毛,万一她遭到那帮畜生先奸后杀,我刘福源的脸就给她掉光了,我刘家的门风就给她败坏了。

吴碧莲 老爷,您不用过于担心。我经常见到二太太和黎管家一起出去,他们一同回来,我看他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他们不会惹到什么麻烦事的。昨天晚上,我看见他们回来,我又问过一次他们了,他们仍然是那样子说,他们是到北山脚下,他们是到我们藏茶叶的地窑里去看茶叶的。

刘福源 原来他们是去看茶叶,难怪他们这么晚才回来。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确实又是黎管家的责任。现在是回南天,天气潮湿,水气这么大,一不小心,我的茶叶就会受潮、变质、变坏。要是一变坏,我的损失就大了,我会随时破产的。

吴碧莲 (呶呶嘴)黎管家确实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白天黑夜,他都会去看地窑里的藏茶。他简直比我们那头黄毛狗阿福还要忠心,还要忠诚。

刘福源 我没有说黎忠厚对我不忠心,对我不忠诚,对我不尽忠职责,有时候,我只是觉得有点儿烦,心里堵得慌。(手一甩)——算啦,算啦,不说他们了,你出去看看黎管家有没有找到黄包车,黄包车到来了没有?怎么搞的,我都快喝完一大壶茶了,黄包车还没有到来!(按着桌子慢慢站起来)碧莲,你不要冲茶了。(望一眼桌子面上那一大包老茶婆)你把剩下来的老茶婆,通通放回阁楼的蕴藏室里。

黎忠厚 (跨进门槛)老爷,黄包车到了。

吴碧莲 (见刘福源拱头拱脑往前行)老爷,您不吃了早餐再去吗? 要我去帮忙吗?

刘福源 你能去帮忙当然好啦,起码帮我省下一个雇工钱。可是,二太太怎么办?过一会儿,她从房间里出来,她就要吃你煮的鸡蛋瘦肉粥。(边走)你还是在家里煮瘦肉粥吧,等一阵,我们干完活回来,我们也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