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莺唱得真难听（1926）

《全景》

小鹿双角缭绕着暮霭走向远方，

请听，羊齿叶后面的一颗星星，

多么宁静！

盛满果实的盘子，密布繁星的夜空，

我愿递给你这铜盘一只，

当个理发师。

啊，女理发师们啊，

疲惫的双手在油亮的发际间移动，

梳子从指间掉下，凿子从雕塑家手中滑落。

双眼在镜子里木然滞留。

已是黑夜。你们已睡去？

别再沉湎于柔软的被褥！

夜半，灯火。

漆黑，灯光，漆黑，拂晓……

你瞧，

山脊梳理苍穹浓密的长发，

星星像金虱似的徐徐抖落。

《悲伤曲》

风磨碾研着贫困，

两眼编织着泪行，

死人摞着死人，

沉睡梦乡。

一路鼓声隆隆，

交替着阵阵哭泣，

贫困随着转动的风车，

吱呀吱呀声悲戚。

雪白的绷带

缝成新娘的嫁衣，

她痛哭，

因为须与死人同枕共席。

战争连绵不断，

光阴轮回无尽头，

冬天去了，春天又来，

五月过去，十二月随后。

战争的犁铧深翻着

开满鲜花的大地

和海面，

海洋陆地，鲜血一片。

你布下的是血淋淋的种子，

犁沟里长出来的将是什么？

雷声震，尸骨遍地，

不见尽头在哪里。

手榴弹爆炸。

我拾起一块残片，

来到你的婚宴席上

祝贺你。

我将那残片高高举起，

像举杯祝福健康，

鲜血直流

在我们头上。

黑星下面，

大地淹没。

风磨朝着苍穹悲伤地耸立，

如同贫困的宝座。

《三颗苦涩的果核籽》

我得到三颗苦涩的果核籽儿

作为纪念，

我挥动着手帕

表示悲戚。

三颗橘籽儿

念离别，

悲泣泪下

素绢间。

我把籽儿种下

勤奋地浇灌，盼它快长。

这本是诗啊，由意大利出口

到我寒冷的故乡。

它长大了，真好！

开的什么花？

黄的，红的，蓝的，还是灰色？

我不知道。

鲜艳的花儿

很快就凋谢。

茎上挂着几个没有成熟的果子，

如同苦涩的泪珠。

谁在哭泣？谁的眼泪？

你给我的果核籽儿

长出了我的柑橘树，

可是没有成熟。

在我们家乡

可不曾有过这种名贵的花，

它感到我们这里，一切都很陌生，

冷若冰霜。

太阳凉飕飕的，

大地却又另样。

露水即将降临，

不属于自己的冬天和春天

即将来到。

※※※

从遥远的地方飞来一封信，

爪哇究竟在哪里？

我在思念你的果核，

这儿大雪纷飞。

既然对它一无所知，又有什么可写？

海上漂着灼热的岛屿，

咳！柔情的字句像猴子般地

蹦到纸上的诗行里。

我徒劳地将竹手杖儿举到耳边，

它一声不响；

我哪里可能喝上椰子汁呢，

既然我们的母牛不会把话讲？！

（请问！

那里的女黑人

是否将花儿和鹦鹉的羽毛戴在耳朵上？）

你在这座玫瑰城里过得怎么样？

我窗外的树枝在颤抖，

我想，这是它们

永恒的忧伤，

当它们觉察到了外面已是大雪茫茫。

就这样，你这颗在我忧伤离别时的

果核籽儿

移种到了异国他乡。

那滚烫的泥土摇篮定会使你感到陌生，

摇篮里摆动着花儿朵朵，

谛听着冬天里的鸟语莺歌。

而在我们这里，太阳却已快冻冰。

为我的小树浇水是白费力气，

用呼吸去温暖凋谢的花儿亦属徒劳。

只管睡吧，睡吧，像蛇一样地熟睡吧！

到家里再突然苏醒，

只等春天来到。

《列宁》

宫殿的残骸倒塌；

破裂的柱子上，

荣耀已不再复返。

这曾是俄国，我们曾看到

克里姆林宫的金圆顶在燃烧，

就像棺材上面的蜡烛一样。

然而，莫斯科

在旗帜的翅膀上掀起波浪，

工人们的劳动使它的街道一片轰隆，

使它的墙壁崩裂作响。

葡萄满园，生机勃勃。

这是建立在庞贝[8]废墟上的

秀丽的村落。

然而这下面却笼罩着宁静

和死亡。

猫爪下面是一堆大理石灰烬，

这曾是一座古代群雕。

一辆轻便马车里

安坐着列宁。

他已病重，年老，

如同一个脆弱的影子和古树。

死亡临近，

剩下的时间短促，

只是几个阳光充裕的

冬秋。

他转脸向着

勃朗峰的镜子灼烫的地方，

他看到了世界的容貌，看见欧洲

和阶级的搏斗。

被击中的惊鸟

落进柳树丛林；

金条堆积如山的

银行地下室里，

狗群沿着柱廊曳足而行，

精心看守着这酷似泥潭的黄金。

白纸上的数目字间

全为鲜血泡浸。

他看到城市和活动的人群，

像灯光下的黑影

缓缓延伸。

他听到了那支歌，他如此喜爱的那支歌。

这不是情歌，

那支当黑夜来到恋人们的窗下，

（月亮在丝绒般的漆黑上爬行）

响起的甜蜜蜜的情歌。

这是当机枪编织出飞速的死亡，

人群在宫殿的窗下

对着沙皇的耳朵

唱出来的歌。

图画消失，

甜蜜之音哑然沉默。

雪花蒙住了他的目光，

他看见了莫斯科。

震耳的脚步声傲然响起，

这是警卫们

从克里姆林宫墙根下走过，

使欧洲和全世界无限惊恐。

他从深沉的梦中抬起了眼睛，

一片枯叶，

一棵树从另一棵树上摘下的枯叶，

徐徐降落，

直到贴近地面。

打开窗户吧！

眼睛关闭着痛苦

在块块红布后面。

人们将死者抬起，

墓穴打开，

列宁逝世。

人群移动，

请默默地走！

悲痛的拳头紧握。

为这世界的悲痛，

我亲爱的诗人啊，

夜莺唱得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