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名“丽山”

考古学家往往怀着一个理想化的远大抱负去审视发现的遗迹,就是复原人类的古代社会。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回到过去,只能通过相关的证据进行合理的复原。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各有各的研究方法,而考古学家则是通过考古遗址、出土遗物和考古现象来实现这一目标。面对这些材料,考古学家的理想往往与现实有很大的差距,能将考古发现的盆盆罐罐与史书记载的人物完全对应的事例少之又少。作为考古学者,可以找出各种证据证明出土文物属于某个人或某个集团,但是最主要的证据还是文字,尤其是能与史书确凿的记载相符的文字。

20 世纪初,随着地下出土的文物日益增多,著名的国学大师王国维就敏锐地将“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相互印证的二重证据法用于研究中,这种方法一直到现在还被考古、历史研究的学者所推崇。秦始皇陵考古中就发现了这样的铁证,才让我们得以明确这座巨大陵墓的主人就是秦始皇。

在秦始皇陵的互证过程中,被鲁迅先生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记载的关于两周与秦汉的内容,历史价值、客观真实性之高,再度被学界所公认。《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记载“葬始皇郦山”,历史上很多人也注意到这一点,以为秦始皇葬在了骊山,或者至多以为秦始皇将其陵墓称为山而已。而 20 世纪 80 年代,在秦始皇陵西内外城间一处建筑遗址的发掘中,发现一个陶壶的器盖上刻有“丽山飤官”(飤就是饲,飤官是掌握墓主人饮食的官员)的字样。这一重大发现,不仅让我们判定这里就是《史记》上记载的秦始皇陵,而且确定陵墓的名字就叫“丽山”。

东汉班固撰写的《汉书》中,也大量出现将秦始皇陵称为郦(按:郦、丽为异体字)山的说法,到了北魏时期,郦道元在写《水经注》时认为“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故通曰山陵矣”。后代的文人学者在此基础上又各抒己见。事实上秦代只有秦始皇一人将其陵墓定为“丽山”,其他人再没有采用过类似的称呼,所以“山”并不是秦代皇帝陵墓的总称,而是秦始皇陵墓的专用称呼。

秦始皇陵为什么被称为“丽山”,现在已不清楚真正的原因。学者有不同的说法,但是现有的证据都不能回避陵墓与自然骊山同名这一事实。

骊山这一称呼来源很早。史料中有关于骊戎这一部族的记载,有些学者认为可能是因为骊戎居于此,而为山名。骊戎,是西周时期的一个戎族,是古戎人的一支,其国君姬姓,与周族同姓。据《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记载,“晋伐骊戎,骊戎男,女以骊姬”。杜预注认为:“骊戎在京兆新丰县,其君姬姓,其爵男也。”京兆新丰县就在今天的陕西临潼一带,但是史学大师顾颉刚并不认同,他在《史林杂识·骊戎不在骊山》中认为骊戎应当在今山西析城、王屋两山之间。西周时期西北地区的戎人处于游牧状态,多居无定所。犬戎之乱时,他们才进入关中地区,杀幽王于骊山下。也许后来才有一支戎族部落定居于此。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这座山是因为远望山势如同一匹青色的骏马,故名骊山。在先秦文献中,骊是一种颜色呈深黑色的马,《诗经·鲁颂·》中“有骊有黄”是说有这两种颜色的马。《礼记·檀弓》中“戎事乘骊”是说在作战时,拉战车的马是深黑色的。所以,骊山得名是因为其山体的颜色或像骏马奔腾的山势。

秦始皇在进行大规模统一六国的战争之前,就在骊山塬下的官道边设立了一座城邑,专门用于陵墓修建的管理、物资供应,定名为丽邑,大约就是因陵墓名而得名。

文献记载及在秦始皇陵新发现的文字材料都表明,秦始皇陵的正式名字是“丽山”,陵邑为“丽邑”,陵墓的其他设施也多冠以“丽山”之名,有“丽山飤官”“丽山园”等。

将坟墓称为山,应是取山丘高大的意象,《史记·秦始皇本纪》中也说秦始皇陵封土建成后,“树草木以象山”,就是为了达到这种效果。从秦始皇的所作所为看,他的陵墓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名字也可以理解,“丽山”就是他心目中功高三皇、德过五帝的墓葬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