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比冬凉

平清三年,晋安宫中。

阴雪舞着一身浅黄锦衣慵懒地躺在摇椅上小憩,一旁的桂花就着深秋晚暮的凉风时不时落点下来,掉在她华丽的衣袍上,倒是相得益彰。

夕阳从院门拖到了屋里,院子被通红的晚霞映得明亮起来。

待暮色渐渐褪去,夜风微凉,侍女阿无才从屋里拿着薄毯出来,听见凤华殿门前吵吵嚷嚷,探头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几个嘴碎的正议论着上午荷花池边的事。

想起这事还觉得气闷,皇后娘娘今日难得到池边走走,没想竟撞上抱着狸猫的淑妃,还闹出了些动静,平白坏了娘娘游湖的兴致。

阿无回到院子里,看娘娘还睡着,不敢叨扰,将毯子轻手轻脚替主子盖上。

“什么时辰了?”

阴雪舞缓缓睁开眸子,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媚儿不妖,此时刚醒,眼中携着些缠绵的困倦,待她回过神,眼珠又变得清澈明亮,冷峻的眉眼还带着几分疏离。

她生得娇媚,五官精致,身姿窈窕,是难得一遇的骨相美人。

“戌时三刻。”阿无低着头,轻声答话。

雪舞瞥眼看了看低埋着头的侍女,脸上露出烦闷,右手拿开披在身上的毯子,左手撑着摇椅想要站起来,手腕突然钻心的疼,身体猛的倾斜,好在阿无扶住了她。

彼时阿无眼中惊慌,头上可怕的气息压抑着,令她不敢抬头,只是迅速地松开那只颤抖的手掌,退到一旁,沉默着。

雪舞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疼得颤抖的左手,右手轻轻拂拭着手腕那道长长的疤痕,等左手不再颤抖,她又摊开右手,相同的地方,相同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快两年了,挑筋断骨之痛每到寒凉之夜最是清晰。

听到门口吵嚷,雪舞脸色阴沉,起身走过去,步子慢慢的,能看出行走的不便。

“娘娘,陛下来了。”

迎面进来了侍女低头禀报,声音唯唯诺诺,生怕惹了主子的不快。

阿无看娘娘掉头拖着步子往屋里走,伸手想要搀扶。

“滚开!”

看着微微颤颤的人,阿无眼角微红,默默跟在后面。

自娘娘入了凤华殿,她就一直伺候在侧,两年前那个夜里,她亲眼目睹皇上抱着昏迷的娘娘进了凤华殿,皇上遣散所有的侍女宦官,唯有她躲在墙角听到后来从屋里传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嘶吼,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后来从屋里拿出来的血衣以及满地血腥也明白娘娘所受的折磨是何等残忍。

太医来诊断时,只说了三句话:手脚筋骨尽断,此后再无习武可能,重则不良于行。

阿无知道娘娘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她的一身武功,能飞檐走壁,能无声无息离开这座皇宫,可如今她连站起来都难。

后来,当晚的凤华殿伺候的人都被处死,阿无躲在墙角三日才偷偷从狗洞里爬出来,躲过一劫。

娘娘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清醒之后手脚不能动弹,期间皇上每日都要来四五趟,只是看着床上昏迷的娘娘,眼神时而落寞,时而清冷,却也不像是忏悔。

然而,娘娘清醒后面对沉默的皇上从最开始的面目狰狞,到后来沉默不语,每日靠着参汤苟活。

大约是娘娘清醒后的一个月,记得那时候已经入秋,娘娘的伤口染了寒气,夜里疼得死去活来,阿无推门进屋时就看见床边竭力按住娘娘的皇上,娘娘咬着他的手臂,细长白皙的手指死命地拍打床沿,却使不上半分力,她就站在屏风处,看着娘娘满眼愤恨地望着皇上,从恨到愤怒再到绝望,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落下,那一刻,她的心也在狠狠地抽痛。

只是那晚的皇上也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没有往日的黄袍,只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衣,回头看向她时满目血丝,脸上的痛苦和无力不比娘娘少半分,怒吼一声“滚”吓得阿无退出去,关上了门。

后来皇上出来时手臂的血从屋里一直滴到凤华殿的门口。

渐渐娘娘能下床走动,手掌也开始有气力拿东西了,只是时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屋檐出神,脾气也越来越冷漠急躁。

年前皇上纳了贤妃,淑妃,德妃,又收下许多大臣送来的女儿,可谓后宫充盈,来凤华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皇上的漠视也让那些自诩身份尊贵的妃嫔在背地里对娘娘冷嘲热讽,纵然有爱嚼舌根的侍女把话说到娘娘跟前儿,她也从没在意过。

她每日都看着水漏出神,时不时还会问什么日子了?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在盼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