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无进屋服侍才发现皇后娘娘浑身发热,手脚轻微颤抖着,面色呈病态的潮红。
楚衍赶来时,太医正把脉,凝视着床榻上虚弱不堪的女人,他眼眶微红,神色慌张。待太医回禀只是着了风寒,将养两日便可好转,他脸色才恢复平日的淡漠。
然而,一连过了三五日,雪舞的病情日益严重,白日发热,夜里咳嗽不停,神情越发恍惚。但自从那日太医走后,雪舞的病情就一直瞒着宫里的人,殿内除了阿无知道她病重,其他的人都只当她不愿出去,没有人怀疑过,毕竟都以为她只是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而已。
立冬那日,皇上一早就来了风华殿,阿无进屋禀报,雪舞只冷冷回了两个字,“不见”。
说着就让阿无把寝殿的门窗关上,楚衍早已习惯了,不疑有他,命侍卫放下北疆进贡的狐皮和一些绸缎饰品,也就走了。
一晃又是月余,临近年关,宫中琐事繁多,后宫诸事虽早就交由淑妃打理,但凤印还在凤华殿,淑妃再如何也不得不来皇后宫中走动一二。只是这几日频频吃闭门羹,她心中不快,找皇上诉苦。
冬至雪夜,楚衍来时,雪舞躺在屋里的贵妃榻上,闭眼假寐。远远看着,她一身红衣,白色绒毯随意搭在身上,安静地睡着,美得像是一副画,他不忍打扰。
他记得那张洁白的狐皮,那是雪舞进宫那年,他特意打了四五只白狐,才得了这么一张好的毛皮,只是配她,还是有些不足,她值得最好的。
阿无端着茶水从廊上过来,看着站在门口的皇上,眸子低低垂下,弯腰行礼后,抬脚进屋。屋里虽燃着上好的银丝炭,但门窗都开着,还是有些冷。
放下茶壶后,阿无将上了热水的汤婆子放在贵妃榻旁,低声在雪舞耳边禀报,而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门外的皇上,脸色有些变化,继而又唤了两声娘娘,榻上的人好似睡得熟了。
阿无伸手将温暖的汤婆子放进白色狐皮下,但触碰到的却是冰冷的肌肤,她顿时意识到什么,又提高音量唤了两声,声音颤抖着,伸手测了测娘娘的鼻息,接着慌乱地捂住口鼻,摔倒在地。
楚衍跑进来,看着垂落在贵妃榻边上白皙纤长的手腕,还有近看没有丝毫血色的小脸儿,眼里慌乱中带着质疑,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他身体不受控制似的猛地倒在贵妃榻前,慌乱地抱着榻上苍白而纤瘦的人,颤颤巍巍地把人裹在自己的怀里,眼眶湿红。
平清三年冬至夜,宫中鸣钟,皇后阴氏,殁。
朝安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传言,皇上抱着皇后娘娘的尸身三日三夜,滴水未进,直到昏死在凤华殿,太医赶到时,也是命悬一线。
年后,宫中白缎仍挂着,历来奉行节俭的皇上大兴土木,为逝去的皇后兴建陵墓,而朝中之人无人敢言。
彼时楚逸被接进宫,立为储君。朝中大臣纷纷谏言此举不妥,然而半月后,朝中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接连暴毙,后宫的几位妃嫔一夜间全部被处死,整个朝安都陷入昏暗中,像是这场雪一样,不停息地下着,天也越来越黑。
又是阳春三月,凤华殿中庭的海棠花开了,微风吹拂着,掀起屋里的纱帘,隐隐约约看着躺在贵妃榻上的男子,眼睛微闭,眉头紧蹙,像是做了噩梦,手紧紧抓着怀里的狐皮,口中喃喃着什么。
“我只是想你能一直在我身边,我只是爱你……”
那年他十三,虽有皇子的身份,但因生母身份卑微又去得早,不得皇上宠信,宫中人向来势利,对他更是苛刻,他没有什么奢求,只希望活着,直到遇见她。
那日立冬,宫中设宴,朝中大臣和贵族家眷都进了宫,他是没有资格进入正殿的,于是被嬷嬷打发到西边的冷湖旁。
记得那日他站在湖边,湖上白雾遮掩着湖边玩水女孩的容颜,远远望着,她一身红色锦缎,格外显眼,他鬼使神差地走近,就看见娇小白嫩的手指拽着岸边的枯树枝,作势弯腰去捡水中漂浮着的花灯,眼看就要摔下去了,他上前一把拉她回到岸上。
女孩一惊,小脸被冻得粉粉嫩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惊奇地望着自己,两人都没说话,她低头拍了拍被树枝挂红的手掌,轻呼一口气,肉嘟嘟的腮帮子吞吐着白色气息,眉头微微皱起,眼睛还时不时惦记着湖里的花灯。
“想要?”
女孩点头,抬头看他时,眼里像是有星辰,亮闪闪的,“哥哥可以帮我捡起来吗?”
软软糯糯的一声哥哥,像火一样烧得少年浑身不适。然而他还是走到湖边,伸手去拿水里的花灯,彼时湖边假山传来一声狠厉地呵斥,女孩慌乱,吓得后退,眼看要掉进湖里,他反手推她上岸,自己则落入冰冷的湖中。
当他狼狈地爬上岸,老嬷嬷拉着小姑娘的手,上下打量女孩,确认没事后,才斜睨着从水里爬上来的他,不屑道:“姑娘贵重,不该到这等地方,这些人,也不该出现在姑娘眼前儿。”
后来才知道那小姑娘是安平侯的爱女,皇上钦赐的平阳郡主,还被特许进入太学,何等荣宠,确实不是他能沾染的。
但凭什么?凭什么同为皇子,三皇子就能得到她的另眼相看,而她转眼就把他抛诸脑后?
他开始筹谋,韬光养晦,可是没等他宫外势力建成,小姑娘却走了,离开了朝安,后来他想方设法拦截了她和楚逸的信件,又不想和她就此断了联系,索性就装作楚逸,和她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