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世界由语言构成

此前,我作为主持人先后邀请了六位嘉宾,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就文学相关问题进行了对谈,本书就是在此基础上编辑而成的。根据对谈内容的不同,有时我会在开篇时做一个简短的讲解作为导入,有时则直接进入对谈环节。与本书意趣相同的前作《东大教授世界文学讲义1》的日文版已于2012年1月由光文社出版,本书是其续篇。不过,由于本书独立成册,没有读过前作的读者朋友亦不妨直接阅读本书。

与前作相同,本书收录的对谈内容均来自由日本出版文化产业振兴财团(JPIC)和光文社共同主办的连续公开讲座。该系列的讲座有一个总题目为《新·世界文学入门》,幸运的是,本书的对谈活动仍然迎来了不逊于前作的极有魅力的多位嘉宾,也终于在探讨现代世界文学的多种多样侧面的路上又迈出了新的一步。

经常听到人们笼统地用“现代世界文学”这个词,但其数量极其巨大且种类多样,我们没有必要被一种堂吉诃德式的愿望紧紧攫住,试图去把握其全部。现代世界文学理论的旗手之一、斯坦福大学教授弗朗哥·莫莱蒂[1]曾说过,现在的世界文学从数量上来说实在是非常庞大,一个人无论多么努力读了多少的书,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我完全赞同他的看法,想要把整个的世界文学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但即便如此,我也仍然想要跟大家一起探索尽可能多的领域,因此,本书请来了俄罗斯文学研究者龟山郁夫先生、法国文学研究者野崎欢先生、美国文学研究者都甲幸治先生等所谓的“外国文学的专家”们,请各位分别担任了相关国家的文学向导。只是,刚才之所以用了“所谓”一词,是出于以下理由——在现代社会中,大家在各自的“专业领域”内闭门造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们的对谈也必然不仅超越了国家的界限,还超出了文学这一领域,扩展到音乐及绘画。借用瓦尔特·本雅明[2]评论巴黎时所用的关键词,就是,我们每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世界文学的“漫游者(flaneur)”。那些更健壮的人们则可以更野蛮一些,做一做“游牧者(nomade)”也不错。

此外,本次对谈活动还邀请了三位作家,一位是多和田叶子女士,她兼顾日语和德语,在两者之间开展了诸多越境创作的探索,再一位是用日语进行小说创作的中国人杨逸女士,此二位代表了现代文学的越境性倾向。还有一位是在日本国内,尤其是在年轻读者中有着极高人气的绵矢莉莎女士。三位作家分别就各自不同的文学创作过程做了分享。

以上对谈的嘉宾当中既有研究者,又有翻译家、作家,在超越了不同职业的界限、与各具魅力的诸位嘉宾对谈的过程中,我再次感受到了语言表达所带来的喜悦。波洛涅斯问哈姆雷特在读什么时,他回答说“语言、语言、语言”,我们也是如此。即便看上去我们所持有的文学观点和风格有时是多么错误荒谬,以及无论我们所使用的日语、英语、法语、德语、俄语、汉语等语言有着多大的不同,归根结底,我们还是经由语言(必要时就以翻译为媒介)而连接在一起。

与前作一样,本书也是通过与嘉宾的对话,就诸如世界文学的现况如何、这个世界上有哪些值得关注的有趣书籍、应该如何去阅读等话题尽可能地进行通俗易懂的解说。就我自己来说,到了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常常会迷途不知返。但是,如果这本书能够像地图册一样,给那些今后要去到世界文学的原野中冒险的读者们提供一点点帮助,就再也高兴不过了。不不,或许不如说“让我们一起踏上迷途吧”更合适。如果再用一下“漫游者”的比喻,还可以这么说——在世界文学的原野上,可能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地方,说到了那里就意味着到达了终点。而是,轻松地漫游于世界文学的原野之上,在四处游荡的旅途中,可能会在某个意外之处看到美丽的花儿,又或捡拾到别人丢失的不可思议之物,这样的过程本身才是更重要的。也可能会有那种命中注定的相遇,一生命运就此决定,但你并不会知道那一刻将于何时来临。归根结底,这正如我们自己生命的样子。

最后,谨向在本书编辑出版的过程中给予了大力支持的各位朋友致以衷心的感谢。若本书有什么有趣及可取之处,不消说,绝大部分都是对谈嘉宾们的功劳。此外,还要感谢策划了本次连续对谈的主办方出版文化产业振兴财团的各位,以及积极推动本次对谈顺利进行的驹井稔先生、前嶋知明先生等光文社的诸位,没有大家的全力支持,将不会有本书的面世。同时,今野哲男先生对冗长的对谈内容进行了非常棒的整理,谨表示衷心的感谢。

沼野充义

2013年8月30日


【注释】

[1] 弗朗哥·莫莱蒂(FranMoretti,1972— ),斯坦福大学英语和比较文学教授,美国当代知名文学教授,创立斯坦福文学实验室,凭借论文集《远读》获得美国“全国图书评论界批评奖”。

[2] 瓦尔特·本迪克斯·舍恩弗利斯·本雅明(Walter Bendix Schoenflies Benjamin,1892—1940),犹太人学者,出版有《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和《单向街》等作品。本雅明借由十九世纪巴黎诗人波德莱尔所创造的都市“漫游者”形象,是指在现代性的催化下产生,居于人群中,不断巡游和张望,并以此对资本主义的完整性进行意向性抵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