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炎无雪

独苏国紫淳殿

雅歌趴在紫薇膝盖上,满脸难过无神,他悠悠开口,“母后,司颜,还会回来吗?”

紫薇眸中亦是痛惜,她温柔地抚摸着皇儿的发顶,“谁知道呢?历届魔尊,下场尽然如此,皆为情为而终,若幸运渡过此劫,那是洪福无边,可这情之劫——”

皆是宿命难违啊,一旦授之魔王使命,便无法躲开那命定的诅咒,若得天帝眷顾,赐她一副真身重渡,若安然顺势,方可功满得道。

紫薇一声叹息——

心中想起离情一泽,又是一片汪洋恣肆的悲痛——

雅歌见母后神色,于心不忍,便安抚道,“母后,听闻那日,汜末白狸寻得离情一泽相助,司颜殒命时,是他平息妖魔怨气,既已现身,他可会见你一面呢?母后,你可做好重见他的准备了?”

紫薇眸中哀戚,“就怕他仍恼我怨我,不愿见我吧——”

雅歌露出爽朗笑脸,“不会的,母后,你是他命定之人,这生生世世的轮回,绝非断念结局,既然他让你永记,必定不舍与你之情。”

紫薇凄然一笑,“傻孩子,魔王所承受的非你我可评测,那些怒怨化为恨,便势如冲天,如何会轻易释然呢?我已承受多少轮回,最耐的住的便是等待,不必为我担忧。”

雅歌面带抗议道:“天帝太过刻薄,对于有情之人,予如此狠毒的诅咒,实在天怒人怨,枉为天神!”

紫薇止道,“不许藐视天族,一切皆是定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若我们虔诚于世,定会如愿而得。”

“可是母后,曾多几时,我也想像西乘王那样为心中所想奋不顾身,为自己渴望的去赴命一搏,明知身前是万丈深渊,也想不顾一切为之飞蛾扑火,可我心系于母后,做不到那看似愚蠢之事。但我的心仍旧是痛的,我知无缘,只好劝自己原地不动,哪怕身处旁观,我也愿远远望着,虽阻挡不得她的劫数,但更希望她能重新归来,我愿化为清风与之随行,哪怕如不了心,也甘之所愿。”

紫薇明白她皇儿心之所想,又一声叹息,“傻孩子,有些事情,即使你粉身碎骨也难登之高处,唯有立身旁观,方可孑然一身,免伤身心。谨记母后之言,你与她无缘。”

雅歌凄然一笑,“我自是知道的,母后。”

紫淳殿里,再无声响,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声声叹息。

天宫瑶池

汜末白狸站在瑶池边,望着瑶池中央那朵白莲,司颜的残破的元神被他放在里面护着,他对身旁道骨仙风的太白上仙说道,“仙尊,此法可行吗?”

太白上仙神色沉重地抚了一下白胡子,“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可你若将自身元神给她,千年修为皆空,再也无法拥有至高法力,也无法变回兽形,只有这长不大的孩童模样——”

未待太白仙尊说完,汜末白狸便坚定道,“无须顾及,我本来就是一只不足为奇的狼妖,是她将自己的狐身给我助我突破历劫修成厉兽,若不是她,我早被众妖欺的尸骨无存,仙尊,帮我把狐身还给她吧,我只愿她能回来,再不受那魔王诅咒。”

仙尊沉色叹道:“一切皆是劫数,汜末白狸,你若心之甘愿,这转移元神之法便可提高五成,我有所担忧的是,若她心有不归之念,你所做一切皆是虚空,最后,她不活,你亦失去元神。”

汜末白狸眸中痛色,“她死的如此不甘,她的伙伴又因她凄惨而亡,我想,她定然不会万念俱灰,仙尊,哪怕有一成把握,请您一试!”

太白上仙:“也罢!她命不至此,我们开始吧。”

得到王母娘娘特许的太白上仙,开始了移形换影之术,虽事成不定,未有万全把握,可这出自白莲之内的熊熊焰火足已表明,司颜的执念势破冲天。

仙雾飘绕,灵力悬空蔓延,仙气飘零的瑶池内,一老一少开始做法。

法成后九九八一天可见成效。

日月轮回,斗转星移,阴晴圆缺,银河流转,往事悉数重现,又缓缓清零。

可这恨,如何能消?

无炎国婉颜殿

一倾池塘,莲花摇晃,与这终年积雪的高寒气温而言,实属不可思议。

可这无炎国如此寒意逼人,如何能养的了如此娇弱的白莲?

是冷焱不顾一切将白莲岛的莲池移至宫中,终日暖炉围池阻挡寒冷,却有出其不意之效,是上天垂怜,莲花竟绽放的至美无比,娇鲜至艳,竟与白莲岛内的盛景相比无二。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常年飘雪不断的无炎国,自女王魔尊殒命后,再也不见一片雪花,唯有止不住的寒冷,终日灰色天空,欺寒无比。

无炎国国王亦是自此消沉吝政,国民再无祥和之态,终日期期艾艾,不得安逸。

虽然再也未曾见过妖魔于世,可如此静如死水的人间,倒是生如炼狱,低沉的国势,百姓的怨声,和夜夜响彻云霄的悲鸣,冷焱置若罔闻。

他将司颜的尸体葬于这皇宫内的莲花池内,早就为她建造的婉颜殿,还来不及让她入住——

可他依旧一意孤行地举行册封大典,即其殒命那日起,司颜将成为这无炎国的皇后,并誓言永不纳妾,独守一人。

无炎国百姓只知皇帝痴情,可对一个死去的人做此厚爱,又有何用?

但念昔日国君载厚,深得民意,百姓虽怨言滔天,也再无大肆声张,再如何也是皇家之事,日复一日,便顺从国主之行,寺庙塑起司颜的皇后尊容,诚信跪拜,以求国君复政,起心于民。

婉颜殿

玄弈走来为坐在莲池边消沉的冷焱披上厚袍,见他终日颓废低沉,于心不忍,也实在束手无策,“陛下,天色已晚,回宫入寝吧!”

冷焱无声。

手里捏着那块血红的离情吊坠静默,蓝眸消散的早已失去光点,暗淡无神,曾经冷冽独裁的国君,眼下成了一副凄哀之貌,仿佛从那双幽深的蓝眸中再也找不到亮光,如一潭死水却固执地任由堕落,毫无生机。

玄弈替冷焱难过,更替司颜叫屈,他自是明白个中详情,可命定之事,岂是他一个凡人能纂格改命的?他踌躇了片刻,实在不忍,又喊一声,“陛下——”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沉嘶哑苍白消弱的声音,“她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让朕给她建个容身之所,如今这富丽堂皇的大殿日日寂寥,她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朕曾问过她,是否因朕损耗修为,她说没有,朕偏偏深信不疑,她说怀了我们的孩子,朕却置若罔闻,视如谎言……”

“女王魔尊如此骄傲,竟死于一个凡人之手……朕都干了什么……”

“玄弈,她不顾一切为朕所付出的种种,朕竟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见不得她与旁人相对,朕怎会如此自私,世界上没有比朕更愚蠢之人了……”

“该死的是朕……不!朕该应她诅咒,生不如死的活着,日夜难安,被罪责愧疚束缚着日复一日,直到白发残烛,唯有生不如死,才好啊……”

玄弈静默地听着,眸子里写满了于心不忍,可又心生急躁,看着陛下自我折磨的模样,身为旁观者的他束手无策,只好压低了声色,“陛下,请您认清事实吧!女王已经殒命!她使命即已完成,或许,你们终是无缘,只是彼此的命中劫数。如今陛下应该做的,是重振信心,把心思用在朝政,近日民心多少有些不满,您再继续下去,别说国势不稳,就是陛下你自身也吃不消这终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之状啊!陛下,容臣斗胆,您现在必须回宫就寝,莫再做于事无补之事,臣——实在看不下去!”

冷焱沉静如死水,目光放空在池中白莲上,依旧是一副旁人无论说什么都听而不闻之态,须臾,倒是自嘲一笑,却毫无笑意,他幽幽地轻启薄唇,“是啊,这不正是她所诅咒之样吗?是朕自食其果,唯有如此,她才会消气吧。”

玄弈觉得自己很是无能,如今他却无力为陛下分担半点,垂头丧气地立在冷焱身侧。

月夜漆黑,冷风刺骨,唯这婉颜宫被暖炉笼罩下,温意肆意,可再暖的温度亦解不开这一池的仇恨。

若不是自己愚蠢,怎会有眼前凄凉。

冷焱痴痴地呢喃一句,“玄弈,她会回来的,对吧?”

玄弈闭目叹息,终是不知如此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