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意楼

无炎皇城,噪声不断,惶恐四起。

只因今日,竟飘起了六年来未见的大雪。

终日阴寒冷清的街市,今日,格外热闹。

人人一边欣喜若狂地望着飘零的鹅毛大雪,阵阵喧闹,一边心悸于此等状况因何而起?

莫非——无炎再次要发生大事不成?

究竟是为何在六年前突然发生骤变,又为何今日有此奇观突现?

不得而知。

如今世间妖魔横生,纵然这异常现象令人匪夷所思,但人人亦是悉数接纳,世间万物千奇百态,无可一一注解。

终是一阶凡胎,能力有限。

好在,如今的无炎国已恢复常态,自然是好,这才是无炎国该有的天气状态。

今日街市上,异于往常地倍生色彩,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有人欢呼,有人忧愁,可无论如何,也只是寻常凡人,并无能力作何改变。

由于西乘国归于无炎,二国合一之后,没了境界限制,两国人口互相来往去留,皇城内人口普遍增多,贸易亦畅通自然,庆幸的是,国主也渐渐复政,本糟乱不堪众口幽怨之声日渐消匿。

无炎皇城最热闹的街市中心一处,此时敲锣打鼓,舞狮喝彩,门庭若市。

如此隆重开业,引来不少人群围观,这座高起的鼓楼门匾上赫然挂着——无意楼三个字。

人人都觉不可思议,这座茶楼竟一夜突起,楼内装潢高雅精致,偌大的茶厅依稀摆设着暗红木制桌椅,金线暗纹遮帘高高挂起,瓷器皆为高等尚品,令人阵阵唏嘘,喧声不断,热闹非凡。

再看那掌柜,更是令人震惊!

一个看似六岁孩童竟为此间茶楼的管事!如此异于寻常,更是惹来众人猜测不已。

看这隆重场面,早已忘记今日突然落雪之事,只因楼主豪言声明,今日开张,免费品茶,至尽兴为止。

如此财大气粗的楼主,引来围观群众的阵阵欢声喝彩,仿佛瞬间扫去停滞已久的心中阴霾,皆无比开怀地坐下品茶畅谈。

离画和毕怜忙的不可开交,二人面带亲和笑容,跑前跑后地为客人提供茶饮与点心。

唯有那孩童掌柜,毫无稚气,一脸漠然神情,与幼小形象十分不符的冷淡眼眸,望着眼前的喧闹,无动于衷。

人们喧哗着,交谈着,难得的安逸着,此番情貌在无炎国已久久不见,仿佛一切都恢复往常安居乐业的强国之态。

沧桑过后,那充斥心间的抑郁仿佛早已被埋葬心底,不可见世,只因,那罪责的愧疚感能蚀骨吞心,终日,被那念想折磨的生不如死,脆弱的呼吸着微薄的空气,至于为何尚有求生之念,或许是因那诅咒之声,日日夜夜环绕梦中,教人醉生梦死,教人胆颤魂离。

她说,她要他偿还。

所以,他在等。

等她的裁决。

冷焱一袭厚重黑袍独自游走在无炎皇城的街市里,身披雪花,抬眼望天,已过六年,他走遍了所有同她一起走过的地方,不知是怀念,还是等待,总是身不由己地做些毫无资格的梦。

今日竟突然落雪,虽心中不明,却也无心去测其中之意。

这世间,不明之事太多,如果他是明善之人,又怎会亲手杀了她——

蓝眸愈加寒冷空洞,手里攥着一卷宣纸,去往一家谱曲坊,上面写满了他的伤,他的念,他的痴,他的罪,待谱成曲后,他会在婉颜殿的夜里,哼唱给她听。

即使她听不到。

可又能如何呢?他已把所有的泪还给了她,日夜承受着孤独与撕心裂肺的疼,即使沉沦在万丈深渊,他还是得毫无尊严的呼吸,唯有痛不欲生,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个人,是个罪人,是个永世不得原谅的万恶之人。

凭一丘山河飘雪,眼望棉白如絮。

彼处莲花惊生,雪白如美好像你。

你笑的慵懒惬意,我却胆战心悸。

你近我如影,我却小心翼翼。

情动,生的猛然,我措手不及。

它已繁华落尽,只留清冷孤寂。

绵意入心,甘愿为你。

谁知天道有吝,不予谓全兮。

你赐枷锁铁笼,我日夜如漆。

明知守候无望,也看那落日成夕。

侯你重生人间,解我心间之遗。

若有一念轮回,甘做牛马偿还。

无关风花圆月,恨我咒我随意。

想你,念你,谈何容易?

失了资格,是不自量力。

即使沦为陌路,即使黄泉地府。

只愿,明月点缀你前往之地。

熙来攘往中,穿过人群,蓝眸突然定在远处人群当中——

冷焱本陷入沉寂之中的神色,忽然亮起,飘零的大雪遮挡了视线,望见了一个令他血液上升的身影!

冷焱疯狂追逐奔去,可那抹白影极快地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四处张望寻觅,始终不见踪迹。

随后,落魄的苦笑,怎么可能?

或许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出现的幻影,她怎么可能回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心情,就像腐毒久侵,早已蚀骨,唯有心中一念,支撑灵魂。

他翛然萧瑟的身影渐渐恢复平静,多了几分云淡风轻的释然,既然决定偿还,就好好活着,直到悲鸣消声,直到沧海横流,直到最后一刻。

思虑片刻,不再黯然,归于冷寒之气,迎着雪花阔步向乐坊走去。

临近闹市街口,响起阵阵喧哗,他抬眼望向那敲锣打鼓处,无意楼——

这皇城倒是有了几分模样,茶楼倒是不多见,无炎国寒冷地界,想要种茶养花实属困难,这茶楼有如此大的排场,想必亦是那西乘国人所为。

冷焱心生奇想,欲要去观察一二,可这时,容七突然出现眼前,见他帖耳道,“皇宫有变,玄弈请陛下速回!另外接到传报,城北无兰寺皇后娘娘的神像——被毁!”

“你说什么?”

容七不敢抬头,光听声音便知,此事对于陛下来说有多震怒,出着冷汗低首汇报,“臣从独苏返回皇宫时,见到镇守在无兰寺的将军急报,能在他们浑然不知时行动的,必定乃妖魔所为。”

冷焱蓝眸盛火,握着拳头大步向无兰寺走去。

手中那卷宣纸被他握的不成型,走了几丈之远,他忽然停下脚步,回首望了一眼那座茶楼,眸中不明深意,随后便加快脚步,消失在鹅毛大雪的长街上。冷焱心生奇想,欲要去观察一二,可这时,容七突然出现眼前,见他帖耳道,“皇宫有变!请陛下速回!”

张灯结彩的无意楼三楼窗边,一抹白影隐现,幽眸冷视着远处疾步离去的二人,神色不明,微眯的黑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随后,便放下遮帘,归于平静。

雅厢内,白无意怀抱黑狐,黑狐有一双湛蓝色瞳眸,眸中像是镶嵌着星辰大海一样璀璨,虽是一只小小狐狸,依偎在白无意怀中,却像极了猫咪般乖顺安静。

虽周深冷寒,却隐约有丝气弱之态,仿佛因某种隐疾而落下的孱弱感,令她少了几分凌厉,但那冷淡的眸光像尘封在海川之下的寒冰,毫无温度,若不是了解她,无人胆敢靠近半步。

只怕旁人望上一眼便会产生瞬间被冻结的危险冷意,是以望而生畏,对其敬而远之。

虽身姿似仙,但因那令人窒息的气场,在无意楼的客人也只有远远望着背影垂涎,无人敢作以遐想。

又因此楼主作风正派又亲民,不似她自身那般冷酷,客人们对其也只有敬畏之心。

安扬站在一旁,视线随着白无意的一举一动,眸中是道不尽的柔暖与忠诚。

白无意安静地坐于铺着雪白绒毯的环椅上,面上是沉淀已久的苍白病态,掀开眼睫,却冷冷淡淡,“事情如何?”

这间房,满目的黑红装饰,黑木桌椅,暗红床榻围着墨色纱幔薄帘,唯有那镶嵌在黑色木窗上的雅白窗纸,格外显眼,桌上放着一只雕刻着血红暗花的白色花瓶里,放了一只纯白鸢尾花,孤静雅致,仿佛身陷地狱血海之中的一抹希望,顽固且独立。

安公子面带笑容,果然,黑色与红色更适合小姐。

红色,是无尚独尊。

黑色,是地狱的召唤,死亡的亲临。

他一身湛蓝色长袍,翩然之味依旧。绽开笑容道,“小姐,虽然已不是狐狸的我,但请别质疑我的办事能力,属下已将所有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请您放心。”

白无意隐隐流露一抹笑意,但只是转瞬即逝,因七情不足,她惯于冷颜薄情,心情平静时,眸中似海中星点,清淡又闪烁着凉光,“离莫那边呢?”

安公子说,“尚未有消息。”

白无意低下眼睫,抚摸着黑狐,“阁中现有多少人数?”

安公子面带娇气,回答说,“五千有余,要这些怜乞甘愿入阁,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呢?小姐,可有赏赐?不然没动力啊!”

白无意看了他一眼,眼波平静,“除了狐身,想要什么,尽管提。”

安公子作撒娇状,“只求小姐夸夸我!”

白无意被他那副模样逗的不由自主的短暂笑了一下,稍后恢复自然,幽幽低吟,却显狠意,“你知我七情不甚,魂魄不全,唯有他死在我脚下,或许,我才能笑起来!”

安公子收了笑容,面色沉重,亦有几分恨意显露,“属下定全力着手上秋阁,为小姐分忧!”

白无意不再看他,起身走至窗边,掀开墨纱,黑眸望去皇城热闹的街市景貌,雪落成霜,霜起成寒,“去吧!”

安公子握了握拳,眸意坚定,俯身退后,关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