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宇宙间飘荡的“神奇怪异”》:太阳帆宇宙比赛

〔英国〕阿瑟·克拉克

系挂悬索上的大圆盘形太阳帆特别紧,里面已经鼓满了宇宙间的长风。再有三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可是,约翰·默顿现在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轻松,更平静。指挥官发出比赛开始信号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管狄安娜号把他载向胜利还是失败,都算实现了他的勃勃雄心。他以前的时间都在为别人设计飞船,而此刻,他要亲自驾驶飞船了!

“还有最后二分钟,”座舱无线电发出指令,“请检查准备情况!”

其他参赛船长都一一作了回答。默顿辨别出了所有的声音——有的紧张,有的平静——因为都是他的朋友和对手的声音。在有人烟的四块大陆上,几乎只有二十几个人能驾驶太阳飞船,并且他们都云集在这里,在出发线上或登上护航飞船,准备到赤道二万二千英里高空的轨道上航行。

“1号——游丝号,准备好出发。”

“2号——圣玛利亚号,一切准备就绪!”

“3号——阳光号,准备就绪!”

“4号——投标器号,系统一切正常!”

默顿对最后那声在宇航中刚出道的回答只报以微微一笑。但是这已成了空间比赛的一种传统。有时,一个人就需要引起超过他飞向星际的人对他的注意。

“5号——列别捷夫号,准备完毕!”

“6号——蜘蛛号,准备完毕!”

默顿在出发线的末端,现在轮到他回答了。一想到他在这个小小的座舱里说的话,至少有五十亿人听到,不觉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7号——狄安娜号,准备好出发!”

“1—7号的回答,全部听到。”裁判员发射装置传出的声音不偏不倚,“现在,只剩最后一分钟。”

默顿几乎没有听见裁判员的声音,他在对悬索的拉力做最后一次检查。全部测力计的指针都很稳定,巨大的太阳帆拉得很紧。太阳帆平滑如镜的表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默顿在潜望镜前晃晃悠悠,太阳帆好象飘满了整个天空。这是很可能的,因为外面有八千万平方英尺的太阳帆,由几乎一百英里长的悬索把他的密封舱系在帆上,即使把曾在中国的海洋上象游云一样相互追逐的全部快速运茶帆船的所有风帆,缝成巨大的一片,也无法与狄安娜号在阳光下张开的帆相比拟。然而,它却比一个肥皂泡坚固不了多少,两平方英里的含铝塑料薄膜只有几百万分之一英寸厚。

“最后十秒,打开全部录相机!”

一件如此巨大而又如此脆弱的东西,是人的头脑很难想象的。这脆弱不堪的镜子,仅以它所采集的阳光为动力,就能把飞船拉起挣脱地球引力,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5、4、3、2、1,断缆!”

七把刀片割断了把飞船拴在为其进行总装和维护的母船上的七条细线。

直到这一瞬间,帆船都按严格排列的队形,一直绕地球转圈,但是现在,它们开始散开,宛如蒲公英的花籽在轻风中飘散。优胜者将是第一个飘过月球的人。

在狄安娜号上,似乎安然无恙。但是,默顿心里很清楚,虽然他的身体感觉不到推力,但座舱仪表告诉他,他正在以几乎是千分之一的推力递增着速度。对于一枚火箭来说,这个速度是荒唐可笑的,但这却是太阳飞船第一次获得的加速度。狄安娜号设计合理,宽阔的巨帆现在还符合计算要求。按这个速度,绕地球两圈之后,就能达到第二宇宙速度,太阳飞船以全力推动着,那时他将向月球飞去。

全是太阳风的力量!他回忆起在地球上向听众解释利用太阳帆航行的全部尝试,不禁苦笑了一下。那是他早期筹款的惟一办法。他满有把握成为宇宙公司的总设计师,在宇宙飞船上获得一连串的成功而享誉全球,可是,他的公司对他的这种爱好却恰恰缺乏热情。

“把手伸向太阳,”他曾对听众说,“你们有什么感觉?当然是感觉到热,但是还有压力——虽然你们从未注意到,因为在你手掌面积上的压力微不足道,只相当于百万分之一盎司。”

“但是在宇宙空间,即便象这样微小的压力也可能是重要的,因为它每时每刻都在发挥着作用。它与火箭燃料不同,免费获取,不受限制。我们想要使用,就可以使用。我们可以造太阳帆来采集太阳的辐射光。”

说到这一点,他就掏出几平方码制太阳帆的材料,向听众抛去。银色的薄膜象烟云一样卷曲盘绕,然后随着热气流慢慢飘向天花板。

“你们可以看见这是多么轻。”他继续说,“一平方英里薄膜只有一吨重,可采集五磅辐射压力。这样,它就开始移动——假若给它系上悬索,就能让它拉着我们上天。”

“当然,它的加速度将是微乎其微的,大约一个重力的千分之一。这看起来不大,但让我们看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说在第一秒钟里,我们将移动五分之一英寸。我敢说,一个正常的蜗牛也能比它爬得远。但一分钟之后,我们移动了六十英尺,并且一小时将刚刚超过一英里的速度。这并不算坏,因为完全是以阳光为动力的!一小时之后,我们离开起点四十英里了,并将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移动。请记住,宇宙空间没有摩擦力,所以,一旦使什么东西开始运动,它就会永远运动下去。当我讲到千万分之一重力的帆船在完成一天航程之后的情形时,你们就会惊讶不已。几乎是每小时二千英里!如果它从轨道开始运行——当然必须如此——一、二天内就可以达到第二宇宙速度。然而这一切,都无需耗用一滴燃料。”

他折服了听众,也最终说服了宇宙公司。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游戏,被称为亿万富翁的酉戏,这是千真万确的。但这种游戏正以广告宣传和电视报道的形式开始得到补偿。四块大陆和两个世界的声望正寄托在这次比赛上,它拥有历史上最多的观众。

狄安娜号顺利出师,航行良好,他有时间看一看他的对手。在操纵密封舱和纤细的悬索之间虽装有减震器,默顿还是决心不冒险,置身在潜望镜前。

他看见他的对手们了,他们犹如朵朵奇妙的银花绽开在幽暗的宇宙空间。最靠近的是南美的圣玛利亚号,只有五十英里远。它倒很象儿童玩的风筝——但这风筝从侧面看比一英里还大哩!远一点的是宇宙城大学的列别捷夫号,看上去象十字形的马耳他岛国,形成四支长臂的太阳帆显然可以倾斜跷起,以便进行驾驶。与此相反,澳大利西亚联邦的投标器号却恰象一具简单的降落伞,周围有四英里之大。通用宇宙飞船公司的蜘蛛号,恰如其名,看上去象个蜘蛛网,是按蜘蛛网的原理研发制造的。用一个机器滑梭,从中心点向外盘旋织成。欧洲宇宙联合公司的游丝号,设计相似,但规模较小。玛尔斯共和国的阳光号,是一个扁平的圆环,中间有一个半英里宽的孔洞。它慢慢地旋转着,离心力使它保持平稳。这种设想早已有之,不过,未曾有人进行尝试。默顿敢完全肯定,一旦他们开始比赛,这些殖民地人一定会遇到麻烦。

用不了六个小时,飞船飞完了漫长而严格的二十四小时轨道的第一个四分之一航程。在比赛开始时,他们都是与太阳背道而驰,顺着太阳风飞行。他们必须在飞船转到地球的另一面、转而飞向太阳以前,尽善尽美地完成这一圈的航程。

默顿自语说,该进行第一次检查了,可是他并不为航行担忧。他用潜望镜仔细检查太阳帆,重点检查联接悬索的地方。悬索是未镀银的塑料薄膜制的窄带,假若没有涂上荧光,是根本看不见的。现在悬索是一条闪着彩色光辉的绷得很紧的长线,这光辉顺着伸向巨大太阳帆的几百码长的悬索,越来越昏暗。每一个悬索都装有电动绞盘,比渔人钓竿上的卷轮略大一些,小小的绞盘不停地转动着,随着自动驾驶仪调整太阳帆与太阳保持正确的角度而把线卷入或放出。

阳光在非常柔软的宛若明镜的表面上反射,五光十色,特别壮观,太阳帆在微微的振荡中轻轻地波动着,向茫茫太空传送出太阳的千变万化的影象,直到这光彩消失在太阳帆的边缘。对于此类宽大而轻薄的结构,这种缓慢的振荡是意料之中的,并无害处。尽管这样,默顿还是细心地观察着。有时可能造成灾难性的波动,那就是人们所知的扭动,会让太阳帆撕裂成碎片。

他满意地看到一切都保持流线形后,使用潜望镜向天空扫视,再查看一下对手们的位置。正如他所期待,淘汰过程开始了,最次的飞船被抛在后面。但是,当他们进入地球的阴影时,真正的考验才会到来,那时,飞船的机动灵活性将和速度同样重要。

比赛既然刚刚开始,想要睡点觉未免显得有些奇怪,但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想法。在别的飞船上有两名乘员,可以轮流睡觉,而默顿却无人替换。他必须象孤独的海员乔舒亚·斯洛克姆在小小的浪花号里一样,完全依赖自己的体力。当时,这个美国船长只身驾驶浪花号绕地球航行一周,可是他连做梦也不可能想到,二个世纪以后会有人独自驾驶从地球飞向月球——至少有一点是受到他树立的榜样的鼓舞。

默顿把座舱里座位上有弹性的带子啪地扣在腰和腿上,然后把催眠器的电极放置在前额上。他把定时器定在三个小时上,便放松下来,开始休息了。

电子脉冲轻轻地在他的大脑前叶上颤动着,催眠他入睡。盘旋上升的彩色光圈,在他紧闭着的眼脸下展开,向外无限地扩展着,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警钟响亮发出刺耳的闹声,把他从酣睡中吵醒。他即刻睁开眼,眼睛扫视着仪表板。只过了二个小时——可是,在加速表上方一个红灯正在闪耀着。推力在下降着,狄安娜号已经失去动力。

默顿首先想到是太阳帆出了问题,或许是反螺旋装置失灵了,也可能悬索缠在一起了。他敏捷地检查一下指示吊索拉力的仪表。真奇怪,在太阳帆一侧读数正常——可是,在另一侧,拉力在慢慢地下降,甚至眼巴巴地看着它下降。

默顿突然醒悟了,他抓起潜望镜,开向广角视野,开始扫描太阳帆的边缘。噢知道了,毛病出在那儿,原因只能有一个。

一个巨大的边缘象刀刃一样的阴影,已开始偷偷滑进太阳帆闪闪发光的镀银表面。黑影落在狄安娜号上,好象一块黑云从它和太阳之间飘过。狄安娜号处于黑暗之中,失去了推动它的光线。就会丧失所有的推力,无能为力地在宇宙间飘游着。

当然,在离地球二万英里的高空是没有云的。假若有一个阴影,那必定是人为的。

他把潜望镜转向太阳时,不禁轻蔑地一笑;他装上滤光镜,便可全然看到太阳燃烧着的表面而不使眼睛受伤。

“机动驾驶‘4a’。”他自言自语,“看谁玩得漂亮!”

看起来很象一个庞然大物的行星正穿过太阳的表面,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盘已经深深地切入了它的边缘。在二十英里的后方,游丝号正千方百计制造人工日蚀——尤其为了狄安娜号的缘故。

机动驾驶是完全合法的。以往进行海洋比赛的时候,船长们经常企图使对方丧失风力。假如你能幸运地使你的对手停止不动,使他的帆垂落下来,你便可在他排除故障之前远远地超过他。

默顿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地就范。要采取规避措施,时间绰绰有余。驾驶太阳帆船航行时,物体运动得相当慢,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游丝号才能滑过太阳的表面,把他投入黑暗之中。

狄安娜号的微型计算机——象火柴盒那么大,作用却相当于一千名数学家——用一秒钟时间计算解题,然后闪现出了答案。他必须打开三号和四号操纵仪表板,直到太阳帆额外倾斜二十度,然后光线压力即将把他推出游丝号的危险的阴影,送回到太阳风之中。遗憾的是,不得不干扰精心计划用以最快速航行的自动驾驶仪的工作,但这毕竟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也是使太阳帆船航行成为一种游戏,而不是成为计算机战的缘由。

一号至六号控制线路已失灵,在它们失去拉力的瞬息间,使太阳帆象困倦的蛇一样放慢了波动。在两英里之外,三角形仪表板开始慢慢吞吞地打开,使阳光倾泻进太阳帆里。可是,很长时间没出现什么变化。在这个运动缓慢的世界里,一个动作的效果要数分钟后才能看得见,让人们适应这种情况真是太难啦!然后,默顿看见太阳帆的确在朝着太阳跷起,游丝号的阴影使他未受损害地滑过去,它那锥形黑影消失在宇宙更加幽黑的茫茫夜里。

在那阴影还未曾消失,圆盘形太阳还没有变明亮之前,默顿早已把倾斜校正过来,使狄安娜号重新进入了轨道。它获得的新动量将推动它摆脱危险。他无须过度校正,不能因为躲避太远而扰乱他的计算。这是又一条难以掌握的法则。就在你刚刚使某种东西在宇宙中开始运动之时,已是该考虑使它停止的时候了。

他重新定好警钟,准备好应付下一次自然的或人为的紧急情况,或许是游丝号,也可能是其他比赛者中的某一个,又来尝试这种同样的伎俩。同时,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虽然他并不感觉非常饿。人在宇宙里体力消耗极小,容易忘掉食物。容易忘掉,但也危险,因为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就可能没有需要应急的精力了。

他打开第一个饭袋看看,丝毫引不起他的热情。标签上的名字——宇宙佳肴,就足以使他厌恶,况且,他对印在下面的保证还持极大怀疑。保险无面包屑!据说,面包屑对宇宙飞行器比陨石还要危险。面包屑可能飘进最要害的部位,引起短路,堵塞关键的射流,进入气封的仪表。

尽管这样,碎肝制成的红肠,以及巧克力和风梨酱等,都愉快地吃下肚里。正当塑料制的咖啡罐在电炉上加热时,外界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他的寂寞。指挥官的发射装置上的无线电报务员在向他呼叫。

“是默顿博士吗?假如你能抽出时间,杰里米·布莱尔希望与你说几句话。”布莱尔是较认真的新闻评论员之一,并且默顿曾多次上过他的节目。他当然可以拒绝接谈,但他喜欢布莱尔,在此刻又不好强说自己太忙。“我可以谈谈。”他回答说。

“喂,默顿博士,”评论员直截了当地说。“我很高兴你能抽出几分钟时间。祝贺你——看来你是一路领先!”

“在比赛中做出那样的肯定,为时尚早。”默顿谨慎地回答说。

“博士,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决定你自己来驾驶狄安娜号!只是因为以前从来未曾这样做过吗?”

“噢,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好的理由吗?但这当然不是惟一的理由。”他停顿一下,仔细地选择着用词。“你知道,重量对于太阳飞船是多么关键!换一个人,带上他的全部补给品,就意味着再加重五百磅。那对成功和失败可是举足轻重的重量。”

“你有把握能单独驾驶狄安娜号吗?”

“由于有我设计的自动控制系统,我是相当有把握的。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进行监督和做出决断。”

“但是——两平方英里之大的太阳帆呀!由一个人来对付全部情况,看来是不可能的。”

默顿大笑起来。

“为什么不可能呢?两平方英里的帆最多只产生十磅的推力,我用小手指就能产生比它大的力。”

“好啦,博士,谢谢你。祝你顺利!”

评论员停止谈话后,默顿自感有几分羞愧,因为他的回答只有一部分是实情,并且他确信布莱尔十分机敏,是足以听出来的。

其实,他只身来到宇宙只有一个理由。几乎四十年来,他同若干个几百人或几千人的小组一道工作,帮助设计地球上见所未见的最复杂的飞行器。近二十年来,他曾领导其中的一个小组,观看过他创造的飞船直上星际(但也曾有过他永远不会忘却的失败,即使过错不在他)。他在事业上获得成功,名声显赫,然而他却未曾亲自做过什么,只不过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罢了。

这是他获得个人成就的最后机会,谁也不会来同他分享这一成就。至少在五年内,不会再有太阳帆船航行。因为太阳的平静时期已经结束,恶劣天气周期又开始了,辐射流冲破了太阳系。待到这种轻薄脆弱毫无防护的帆船又可安全地进行太空冒险时,他恐怕已老朽不堪了。如果他确实不太老的话……

他把空饭袋丢进废品堆,再一次转向潜望镜。起初,只能看见五只飞船,投标器号无影无踪了。他花了好几分钟才确定出投标器号的位置,它成了一个昏暗的不见星光的幽灵,完全罩在列别捷夫号的阴影之中。他可以想象,澳大利西亚人正在疯狂地努力要把自己解脱出来;他又感到纳闷,他们究竟是如何落入圈套的。这说明列别捷夫号不同平常地机动灵活,尽管此刻它离得很远,威胁不到狄安娜号,但必须监视着它。

现在地球几乎消失不见了,它渐渐暗淡下来,变成了一个发光的狭窄的弓形物,平稳地向太阳移动着。在那燃烧着的弓形物里,带着昏暗轮廓的是这颗行星夜晚的一面,透过云朵的缝隙可以看到大城市发出的磷光闪耀其间。圆盘形的黑影已经挡住了银河的大部分,几分钟内就要开始蚕食太阳了。

光线在渐渐消失。当狄安娜号静悄悄地滑进地球的阴影时,紫红色的晚霞——数千英里之下无数落日的光辉——正经过太阳帆而渐渐消失。太阳垂直落在不可见的地平线之下。几分钟内,夜幕降临了。

默顿回头看看已经走过四分之一的绕地球的轨道。其他飞船也进入暂短的夜晚时,他看着它们象亮晶晶的星星一样一个个熄灭。一个小时后太阳才能从巨大的黑罩中浮现出来,在这一小时中,他们将束手无策,做无动力滑行。

他打开外聚光灯,用光束测试在黑暗中的太阳帆。已经有大量的薄膜开始皱起变得松软,悬索正在放松,必须卷入,以免缠在一起。但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都在按计划进行。

在四十英里之后,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并不怎么幸运。无线电接通紧急线路后,默顿知道了他们的困境。

“2号,6号。我是控制台。你们在对着面航行,六十五分钟后,你们的轨道就要交叉在一起!你们需要帮助吗?”

两位船长在品味这不幸的消息时,好长一会儿没人作声。默顿想知道究竟怪谁,也许一只飞船企图用阴影罩住另一只飞船,但在完成机动操纵之前,他们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他们谁都无能为力,他们慢慢地但不可阻挡地要相撞,要改变一度航向也是不可能的。

六十五分钟!然而,随着他们从地球的阴影后出现,那正好把他们带出黑暗,进入阳光里。如果他们的帆能获取足够的动力来避免碰撞,还是有微小的希望的。在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上,一定在疯狂地进行着计算。

蜘蛛号首先做出答复,他的回答正如默顿所料想。

“六号呼叫控制台。我们不需要帮助,谢谢。我们自己会想出办法的。”

默顿甚感迷惑不解,但至少看一看是有趣的。比赛的第一出好戏正在开台——确切地说,是在熟睡地球的高高夜空里开台的。

在下一个小时里,默顿自己的太阳帆使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为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而忧心了。那里暗中的五千平方英尺的模模糊糊的塑料薄膜,只用聚光灯的狭窄光线和遥远的月光来照明,很难保持良好的观察。从现在起,在几乎绕地球一半的轨道上,他必须使幅度广大的太阳帆以边缘对着太阳。在以后的十二或十四个小时当中,太阳帆将成为无用的累赘,因为它将向着太阳飞去,并且太阳射线将把它沿轨道向后推去。遗憾的是他无法把帆全部卷起,直到他准备再启用时才展开,但还没有人发现这样做的切实可行的办法。

在遥远的下方,地球的边缘已经出现黎明的曙光。十分钟后,太阳将从晦暗中现出,阳光照射在帆上,惯性滑行的飞船将重新获得生命力。对于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那将是危机的时刻——事实上,对每一个帆船都是危机的时刻。

默顿转动潜望镜,终于发现两个黑影在群星中飘移着,它们彼此非常接近,也许相距不到三分钟的航程。他判断,它们也许能刚好保持这个距离……

当太阳跃出太平洋时,黎明象爆炸一样在地球的边缘闪闪发光,太阳帆和悬索都抹上一层绯红,而后变成金黄,接着便放射出白昼的炽热的火焰。测力计的指针开始从零位升起,但只是刚刚升起。狄安娜号几乎还完全处于失重状态,因为尽管它的帆指向太阳,它的加速度也只是一个重力的百万分之几。

但是,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尽力张起所有的风帆,绝望地挣扎着要保持距离。当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两英里的距离时,由于它们初步感到太阳射线的轻轻推力,那闪闪发光的云片似的塑料薄膜正拼命挣扎着慢慢地展开扬起。几乎在地球上每一个电视荧光屏上,都上演着这出长戏,但甚至在现在这最后一分钟,也不可能知道结局怎样。

两位船长都很固执,谁都可以停住自己的风帆,落在后面而把机会让给别人,但谁都不愿这样做,因为太多的名誉、声望和金钱正处于得失攸关之际。所以,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象冬夜静悄悄、轻悠悠地飘落的雪花一样,撞在一起了。方形的风筝几乎是让人无法察觉地爬进了环形的蜘蛛网,悬索的长长系带以梦境般的慢速度交织缠绕在一起。甚至在狄安娜号上的默顿,虽然忙着观察自己的悬索,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寂静无声、延续很长的灾难。

十多分钟了,巨浪般翻腾着的光彩夺目的云朵继续汇聚在一起,成为难解难分的一堆。然后,乘员从密封舱挣脱出来,各走各的路,相距几百码远。救险装置拖着火箭摇曳着的火舌,匆匆赶来把他们救走了。

默顿想道,只剩下我们五个了。他为在比赛开始刚刚几个小时后,就互相如此彻底消灭掉的船长们感到遗憾,但他们都是年轻人,还会再有机会。

几分钟内,五个中剩下了四个。默顿从一开始就对缓慢旋转着的阳光号表示怀疑。现在他看见他们受到了惩罚。

玛尔斯人的帆船,已无法正常抢风转变航向,它的自旋使它过于稳定。它的巨大的环形帆正面对着太阳,而不是侧面朝着太阳。它正被沿轨道向后吹去,加速度差不多达到了顶点。

对船长来说,这也许是最让人烦恼的事情,甚至比碰撞还要糟糕,他只能怪罪他自己。但是没有人对这些受挫折的殖民地人抱更多的同情,因为他们落在后面,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他们在比赛前说了太多目空一切的大话,发生的这些事情是对他们最理想的惩罚。

但是,要把阳光号彻底除名是不行的。几乎还有五十万英里的航程,它也许还能赶上来。的确,如果再出现几个减员,它可能是惟一完成比赛的一个,这在以前曾发生过。

然后,在以后的十二个小时中,由于地球在空中从新月到满月般地逐渐变大,一切平静无事。飞船队在无动力的一半轨道上飘移时,几乎无事可做,但默顿并不感到沉闷无聊。他睡了几个小时的觉,吃了两次饭,写了航行记录,并且接谈了几次无线电通话。有时,虽然次数不多,还同其他船长谈谈,互致问候和友好的奚落。但多数时间他是在失重的松弛状态中满意地飘移着,对地球上的事无所忧虑,这比他多年来的处境要愉快得多。他——和任何在宇宙中的其他人一样,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驾驶着他倾注了如此之多的技能和如此深厚的爱的飞船,以致于这飞船成了他的生命的一部分。

当他们经过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航线刚刚开始有动力的一半轨道时,发生了又一次减员。默顿在狄安娜号上看到,巨大的风帆在跷起采集做为动力的射线时绷得很紧,加速度开始从微重力向上升高,尽管需要几小时才能达到最大值。

游丝号却永远也达不到最大速度。动力开始恢复的时刻总是非常关键的时刻,但它却未能幸存下来。

是无线电评论员布莱尔的声音——默顿一直控制在很低的音量上——使他注意到了这个消息。“喂,游丝号,你在扭动!”他匆忙抓起潜望镜,但起初看不出游丝号巨大圆盘形的太阳帆有什么差错。因为游丝号以侧面与他相对,只呈细窄的椭圆形,所以很难发现问题,但不久他便看到游丝号在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振荡中前后扭动着。如果乘员们不能适时轻微拉动悬索以抑止住这种波动,太阳帆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他们竭尽极大努力,二十分钟后,看来好象成功了。然后,在接近太阳帆中心的地方,塑料薄膜开始撕裂,并在光线压力的作用下慢慢向外发展,宛如火中升起的烟盘上升着。十五分钟后,除了支撑大网的辐射状帆桁的纤细的窗花格外,一无所剩。又一次出现了火箭摇曳着的火舌,一个救险装置赶来收回游丝号的密封舱,搭救它沮丧的乘员组。

“在这里感到相当寂寞,是不是?”一个声音在船对船的无线电中说。

“你并不寂寞,迪米特里!”默顿反驳道。“你落在后面还有旅伴,只有我在前面是感到孤独的。”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大话。此刻,狄安娜号超出第二名对手三百英里,在未来的几小时中,他的领先地位还将稳步地加强。

列别捷夫号上的迪米特里·马科夫和善地轻轻一笑。默顿想,听他的声音根本不象一个甘心失败的人。

“请不要忘记乌龟和兔子赛跑的故事。”这个俄国人回答说。“在下一个四分之一的一百万英里的航程中,还可能大爆冷门呢!”

但事情的发生比那要快得多,因为他们完成绕地球一圈后,正再经过几千英里的高空的出发线时,太阳的射线给了他们额外的能量。默顿仔细地观察一下其他飞船,并把数据加入了计算机。计算机关于投标四号的答案是这样荒唐可笑,以致于他立即进行了重新检查。

毫无疑问,澳大利西亚人正以发疯的速度追赶上来。没有太阳飞船可能具有这样的速度,除非……

通过潜望镜迅速一看,便找到了答案。投标四号的悬索剪修到最小重量,让了方便之路。只有他的帆还保持原状,它象一块手帕随风飘动,从后面全速追赶而来。两小时后,它飘然而过,超过了近二十英里。但没有多久,澳大利西亚人便加入了指挥官救险装置中的不断增加的人群。

所以,现在是狄安娜号和列别捷夫号间的直接对抗,因为尽管玛尔斯人还没认输,但他们落后一千英里,不再构成严重威胁。根据这个情况,还很难看出列别捷夫号要采取什么措施来超过狄安娜号的领先地位。但是在第二圈的全部航程中,再次经历黑暗,背向太阳长时间而缓慢地飘动。默顿感到越来越不安。

他很了解俄罗斯的驾驶员和设计师们。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努力要赢得这次比赛,并且只有他们赢得这次比赛,才显得合理的。因为追溯到二十世纪初叶,难道不是P·N·列别捷夫第一个发现阳光压力的吗?但是他们从来未曾成功过。

并且,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努力。迪米特里正忙于努力,一定会一鸣惊人。

在比赛飞船之后一千英里,官方救险发射装置上的指挥官范·斯特拉顿愤怒而沮丧地注视着无线射线照片。这照片从高悬在太阳炽热表面的太阳观察站上,旅行了一千多万英里,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指挥官——他的头衔当然无尚光荣,在地球上是哈佛大学天体物理学教授——已预料到了事情的一半。以前从来没有把比赛安排在这样晚的季节里,耽搁得太多了,他们打了赌,现在看来都可能要输。

在太阳表面的深处,正集聚着巨大的力量。相当一百万颗氢弹的能量,随时都可能突然发生使人畏惧的爆炸,即出现人们所知的太阳光斑。一个比地球大许多倍但看不见的火球将从太阳一跃而起,以每小时数百万英里的速度上升,冲向宇宙。

带电气体的云雾有可能完全错过地球,但是假如不能错过,只要一天就能扑上地球。宇宙飞船可以用屏蔽罩和强大的磁屏保护自己,但轻型结构的太阳飞船,帆象纸一样薄,对这种威胁没有丝毫防护能力。乘员组将不得不被接走,比赛将不得不被放弃。

默顿驾驶狄安娜号第二次绕地球航行时,对这些还一无所知。如果一切顺利,他和俄罗斯人都将还有最后一圈。他们从太阳的射线中获得能量,盘旋上升了数千英里。在这一圈,他们将完全躲避开地球,登上飞往月球的遥远航程。现在是直线比赛了。阳光号的乘员组在与他们自旋的太阳帆勇敢地奋斗了十万英里后,精疲力尽,终于拉开了距离。

默顿丝毫不感觉疲倦,他吃得好,睡得香。狄安娜号飞行得极好。自动驾驶仪象繁忙的小蜘蛛似的,紧拉着悬索,比任何一个人类船长都能更精确地调整巨大的帆向着太阳。这时,两平方英里的塑料薄膜虽然被千百个微小陨石击打得满是洞孔,但针头大小的刺孔并未引起推力的下降。

他只有两种担心。第一是担心八号悬索,它已不能适当调整。卷盘没有任何警报就卡住了,就是从事了这么多年的宇航设计之后,甚至也难免有轴承在真空中失灵的现象。他既不能放长也不能缩短这条悬索,将必须用其他悬索尽力做最佳航行。幸好最困难的机动航行已经过去,从现在起,狄安娜号将背向太阳,一直顺着太阳风而飘游。正如古代的航海家所说,顺风驶船容易。

第二是担心列别捷夫号,它正在三百英里之后尾随着他。俄罗斯人的飞船由于有可围绕中心帆而倾斜跷起的四块巨大翼板,显示出了极大的机动灵活性。当它绕地球时进行的所有例转飞行,都是以极高的精确度进行的,但要获得机动性,就必须牺牲速度,不可能兼而得之。在前面的直线而漫长的迎风行驶中,默顿是能够坚持住的。但是,在从现在起的三、四天内狄安娜号从遥远的月球一侧闪过之前,他对胜利还毫无把握。

然后,在比赛的第五十个小时,接近绕地球第二圈末尾时,马科夫使他略吃一惊。

“喂,约翰,”他通过船对船的无线电,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想让你看看这个,它会引起你的兴趣!”

默顿回到潜望镜旁,把放大率调到最大限度。在视野里,出现了一种罕见的奇观,列别捷夫号的马耳他十字在群星中闪闪发光,闪光虽小但清晰可见。然后,正当他观看时,十字的四只臂与中心方形帆分离开,带着帆桁和悬索飘然而去,进入宇宙空间。

马科夫投弃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这样一来,他在每一条线路上都获得动量,很快达到第二宇宙速度,不再需要缓慢而耐心地去环绕地球了。从现在开始,列别捷夫号几乎是无法控制了,但这并不要紧。它马上要进行特技航行了。这有如古时候驾驶快艇的人故意扔掉舵和沉重的龙骨,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比赛是一路顺风,在平静的海面上进行了。

“祝贺你,迪米特里!”默顿通过无线电说,“这一招玩得挺利索,但并不够漂亮——你现在赶不上啦!”

“我还没做完呢!”俄罗斯人回答说。“在我们国家流传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冬天,一个雪橇被一群狼追赶着,驾雪橇的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把乘客一个一个地丢下去。你能理解这故事与我们的相似之处吗?”

默顿理解得再清楚不过了。在这最后的直线一圈中,迪米特里不再需要副手,列别捷夫号实在可以轻装决赛了。

“你这样做,亚历克西斯是会很不高兴的。”默顿回答说,“此外,这也违犯规则。”

“亚历克西斯是不高兴,但我是船长。他只需等十多分钟指挥官就来把他救走了。同时,规则对乘员组的人数没有明确说法,这你是应该知道的。”

默顿没有回答他。他以他所掌握的关于列别捷夫号的设计情况为基础,匆忙地做着计算。做完计算后,他意识到比赛的胜负还很难定论。列别捷夫号将正好在他期待的通过月球的时刻赶上他。

但是,比赛的结果已在九千二百万英里之外,处于裁决之中了。

在水星轨道深处的三号太阳观察台上,自动仪器记录下了太阳光斑的全部演变过程。一亿平方英里的太阳表面突然狂暴地爆炸开来,相比之下,这个圆盘的其余部分显得暗淡无光。在这个沸腾恐怖的景象之外,巨大光斑的带电等离子体就象一个有生命之物处在它所创造的磁场之中,盘旋翻转地升腾着。在它的前面,是紫外线和X射线以光速发出报警的闪光。这些光线在八分钟内到达地球,然而是相对无害的。否则,以每小时四万英里的从容不迫的速度在后面接踵而来的带电原子,只要一天就能将狄安娜号、列别捷夫号以及与他们结伴同行的小小船队吞没在致命的放射性云雾之中。

指挥官直到最后一分钟才做出决断。甚至在待到等离子体射流经过了金星轨道后,这射流或许还有错过地球的可能。但是,如果不到四小时的距离,并且月球上的雷达网已经测知了射流,他知道那就毫无希望了。直到太阳再次平静下来以前,五、六年内所有太阳帆船的航行都必须停止。

一种巨大的失望的叹息掠过太阳系。狄安娜号和列别捷夫号正齐头并进在地球到月球的旅途中间。现在还很难说哪只船更好些。那些比赛迷们将对比赛结果争论多年,但历史却将只记载:因为日暴,比赛取消。

约翰·默顿接到命令时,感到一种从童年以来从未尝到过的痛苦。越过流逝的岁月,他痛苦而清晰地回忆起他十岁的生日,他曾指望给他一个盛名一时的晨星号宇宙飞船的比例精确的模型,并且几个星期都在设想如何组装它以及挂在房间里的什么位置上,可是,到了最后时刻,他爸爸却带来了坏消息:“约翰,很对不起……花钱太多,或许明年……”

经过半个世纪和成功的一生以后,他又成了痛断肝肠的伤心的孩子。

他曾在片刻间考虑过不服从指挥官的命令。假设继续航行,不理睬他的警告,会怎么样呢?即使比赛取消了,他还可以横越太空,到达月球,这将千秋万代永载史册啊!

但是,没有比这更愚蠢的啦!这就是自杀,而且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自杀。他曾见过飞船在宇宙的深处磁屏蔽失灵,人死于放射性毒害的情景。不,那不值得……

他为迪米特里·马科夫,也为他自己感到遗憾。他们俩都应该赢得比赛,而今胜利将不属于任何人。由于太阳处于一种愤怒之中,即或能凭借它的光线到达宇宙的边缘,也没有人能够争胜负了。

在五十英里之后,指挥官的救险装置正接近列别捷夫号,准备救出它的船长。迪米特里怀着他也要一同离去的心情切断了悬索,银色的太阳帆飞走了。轻巧的密封舱将带回地球也许再度使用,但太阳帆却只能展开用做一次航行。

他可以按一下投弃按键,给他的营救者节省几分钟时间,但他不能这样做,他想要在长期以来成为他的梦想和生命的一部分的小船上逗留到最后一刻。巨大的太阳帆张开着,以正确的角度对着太阳,产生出最大的推力。狄安娜号载着他脱离开地球引力已有良久,可现在它还在增加着速度。

尽管一无所获,但毫无疑问,也不用犹豫不决,他知道必须做什么。他最后一次坐在帮助他飞行完到月球的一半航程的计算机前。他完成这一切后,便收拾好航行记录和几件私人物品。他笨手笨脚地爬进紧急救生衣,因为他活动不方便,并且一个人自己穿这种衣服也确实不容易。

正当他要戴严防护帽时,指挥官的声音突然在无线电里呼叫他:“船长,我们五分钟就赶上你了,请断索放帆,这样我们就不会撞上它了。”

约翰·默顿——狄安娜号太阳飞船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船长犹豫了片刻。他最后环视一次这个小小的座舱,里面闪闪发光的仪器和井然有序的控制系统都固定在最终的位置上。然后,他对着麦克风说:“我马上离开飞船,请及时搭救。不用管狄安娜号!”

指挥官没有回话。为这一点他很感激。范·斯特拉顿教授肯定会猜测到是怎么回事,并知道在这最后的时刻他希望让他独自无扰。

他没有操心去排尽密封舱的气体,冲出的气体把他轻轻地吹进了宇宙。他给予狄安娜号的推力是他最后的礼物。狄安娜号离开了他,变得越来越小,太阳帆在阳光中闪射着光辉,这阳光将千百年为它所有。两天后,它将经过月球,但月球和地球一样,永远无法截住它。如果它的重量不能使它放慢,它的航行时速将每天增加两千英里。一个月后,它将比任何人造飞船都要飞得快。

随着距离的增大,太阳光线减弱了,它的加速度也要下降。但是,即便在火星的轨道上,它的时速也要每天增加一千英里。在那时以前,它早就运动得非常快了,太阳将无法控制住它。它比任何从群星中飞驰而来的彗星都要快,将一直冲进深不可测的宇宙之中。

仅几英里之外的火箭喷射着的火焰映入了默顿的眼帘。宇宙救险装置正以比狄安娜号快千百倍的速度赶上来救援,可是,发动机只能转动几分钟,燃料就要消耗殆尽,而狄安娜号却仍能继续增加速度,被太阳永恒的火焰推向茫茫太空,永垂宇宙史册。

“再见了,我的飞船!”约翰·默顿不无遗憾地说,“我真想知道,从现在起多少千年后,会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关注着你?”

宇宙救险装置上的鱼雷小车慢慢地伸到他的身边时,默顿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永远不能赢得飞往月球的比赛了,可是他的帆船却是飞往宇宙空间漫长航程上的第一艘人造太阳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