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9年4月21日,德国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的什切青城堡里,一个瘦弱的女婴呱呱坠地了。没落贵族家境的贫寒、失望母亲的另眼相看,给她的孩提生活蒙上了浓厚的阴影。一场胸膜炎虽未夺走她的性命,但却使人们惊呆了:她就好像一个刚走出死亡之谷的残废女童。她成了一位名声不佳的刽子手的试验品。非人的折磨,丑陋的容貌迫使她另辟溪径。巴贝·卡德尔小姐成了她求知道路上的引路人。有人预言少女:她将来有三顶皇冠。一个偶尔的机会,她把自己的命运同一个叫彼得的丑陋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了。
她压根就不是俄罗斯人。来俄罗斯之前,她的原名也不叫叶卡特琳娜。直到她神秘地成为俄国一位出色的君主,一个风流女皇,统治俄罗斯长达34年之久,被称作凯瑟琳大帝之后的日子里,她的女性的血管里从没有流过一滴俄国人的血。这个俄罗斯未来的叶卡特娜二世出生于1729年4月21日。当她呱呱坠地时,她实际上是一个默默无闻、微不足道的德国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的什切青城堡里的小公主。因此,尽管她后来有幸成为俄国大权独揽的凯瑟琳大帝,但她原本确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德国人。那是一个令她父母异常失望和伤感的日子。她父母本来朝思暮想地盼望能生一个男孩,可她母亲历尽万般痛苦后生下来的却是一个瘦弱的女婴。在当时还属于普鲁士管辖的波美拉尼亚的什切青小城镇,这个女婴降临人世后,失望的父母作为一种权利和义务,送给她的第一个名字叫索菲亚·奥古斯特·腓特烈西亚。
相比较于索菲亚的父亲——采尔布斯特的亲王凯斯蒂昂·奥古斯特,她母亲的失望和懊丧感更强烈了许多。当她得知自己辛辛苦苦孕育而成的竟是一个女孩子时,这位还很年轻的母亲约翰娜·伊丽莎白甚至看都不想看上一眼。她难得对这个整天躺在摇篮中的女儿表示天下母亲应有的慈爱,暗叹自己的命运的周折,凡事总不能如愿以偿。这位懊丧失望的母亲自己原出生于荷尔斯泰因的哥道普,同荷尔斯泰因的公爵家族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亲戚关系。就因为这一点,起小时她就比别的普通女孩子们自觉得不普通了。加之约翰娜天生的一副漂亮脸蛋和身段,刚刚10多岁时就拥有令小伙子们馋涎欲滴的花容月貌。少女青春的年龄把蕴藏的美一天天地表现出来,可爱的姿态和色泽叫人家看了就神往。其实约翰娜的少女之美可以说在乎匀称,面部的器官,躯和手臂,好像天生就搭配好的。分开来看她就那么回事,但合拢起来看她的整体就觉得一切都彼此呼应了,帮衬了。要是其中任何一部分换了式样,效果就差多了。所以约翰娜时常面对镜子欣赏自己,在心底里为自己笑但又不过分地狂笑,直到两排细牙各露一线为至。欣赏一会儿之后,她又常常凝思,睫毛下垂得几乎掩没了一对水汪汪的眼球。她端正的鼻子仿佛含着神秘,又显示着傲气和自负。想到如意时,眼皮开幕般地倏地抬起,晶光和眼瞳让人捕捉不定。对于这样一个自命不凡而又确实有条件寻求荣华富贵的少女来说,一般人家是别指望迎娶进门的。何况她的大弟威尔海姆·凯斯蒂昂·腓特烈是有希望承袭瑞典王位的。这更给她的身价增添了不可小视的筹码。因此约翰娜一心攀龙附凤,做梦也没有想到今生会屈嫁他人。然而“屈嫁”到底变成了事实:就在她15岁的那年,她的家庭没有同她作过任何商量,甚至没有向她打个招呼,就为她安排了终身大事,把她嫁到了一户小康人家。包办婚姻使一个年长她27岁的男人成了她意外中的丈夫,他就是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的亲王凯斯蒂昂·奥古斯特。作为约翰娜的丈夫,他是幸运的,也是高攀了。因为他实际上仅是一个卑微的人物,在18世纪分崩离析的德国里,他终究不过是那些默默无闻、穷困潦倒、甚至一钱不值的众多的亲王之一。这个忠厚老实的男人是因为沾了家族的光才得以成为普鲁士军队中的一名陆军少将。他也并未把这少将的身份看得太重,恪守自己的忠厚老实而始终安分守己,笃信宗教,过着常人一般的俭朴生活。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作为丈夫,他对妻子约翰娜是异常敬重和温存的,以一种内疚的心态看待妻子的一切,百依百顺,尽可能让约翰娜高兴、舒服。可惜的是,少女时期愿望与婚后事实的差距并未能因丈夫的敬重、温存而得到弥补,尽管凯斯蒂昂·奥古特甘当“妻管严”,约翰娜并不因此而感动,对婚后的一切仍然抱怨不止,没有丝毫的满足。婚后不久,年轻的少妇就开始热衷于上流社会里的风流韵事,用相当多的时间广泛交际,希图在上流社会的家园里保留应有的一席之地。她不堪忍受自己较为低下的社会地位,也十分厌恶丈夫在那些边远地区的戎马生活。在她的角度看来,风雨兼程的戎马生活是枯燥单调的,等于放弃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享受,辜负了她出众的绮年玉貌。所以,就在她刚生下索菲亚以后不久,她便决定把家安置在了什切青的城堡里了。这样,她正式与丈夫结束了东奔西走的戎马生活,过上了相对安定、富足的上流人生活了。来到什切青城堡安家,对约翰娜来说是婚后的第一次满足,是一生中难得的一次晋升。真是苍天有眼了,她的另一个值得举家庆贺的大喜事是她在生索菲亚的次年,又生下了她梦寐以求的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当她仍还在巨大的生理痛苦中得知这个喜讯时,她坚持要亲手抚摸一下自己的伟大创造,抑制不住激动而差点儿高兴得昏了过去。宝贝儿子的降临使约翰娜处于长时期的自豪和兴奋之中,她几乎忘记了一切,把一个母亲全部的慈爱统统倾注到儿子的身上。对索菲亚来说,大弟的出生是一种雪上加霜,本来就很少能从母亲那儿获得爱怜的索菲亚自此开始就倍受着母亲另眼相看的痛苦了。母亲的重男轻女的意识和主张,使大弟受益非浅,而给索菲亚的幼年孩提生涯蒙上了浓厚的阴影,成为母亲重男轻女思想的直接受害者。幸好那时期里索菲亚还没有懂事,也还没有学会攀比计较,从而使母亲的行为变得见怪不怪,顺理成章了。
自从约翰娜的身边出现了两个孩子以后,家中便有了奶娘,大弟与索菲亚都有奶娘照看。可能是姐姐沾了弟弟的光吧?不久两个孩子不仅有了在生活上照料他们的奶娘,还有了家庭女教师。为孩子们请家庭教师既是出于对孩子们的成长负责的考虑,也是约翰娜固有的家庭方面的体面上的考虑。以致于在孩子们的穿戴方面,做母亲的也尽量安排得让外人看起来与她家庭应有的名声相符合。什切青城堡里虽然缺少衣料,但她还是想方设法为孩子们准备一两件象样的衣饰,以此让外人看看,这到底还是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的亲王们的后人。由于一切从体面上着眼,随着孩子的岁数的增大,家庭教师、舞蹈教师、音乐教师、五花八门的仆人、侍女、仆从们应有尽有。不知内情的外人是很难看出这个望族后裔的家境贫寒、官阶低贱的一面的。还以为没落贵族不知又从何处飞来横财,如今重振家族雄风、名实相符了哩。索菲亚的双亲,尤其是这位母亲望着被她精心包装起来的孩子们时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们熟悉和掌握当时欧洲宫廷里面的风俗习惯,不致于在上流社会的舞台上暴露出寒酸和无知。终于,孩子们的穿戴和言行举止调教得象模象样了。约翰娜及所有的家庭教师们就开始教索菲亚和大弟威尔海姆如何向达官显贵们行屈膝礼,又如何虔诚恭敬地去吻富豪贵人们身穿着的长袍的下摆。对索菲亚这方面的调教,约翰娜是格外看重的。或许正是因为一个女孩的缘故,约翰娜让小女从小就出头露面,去呼吸沙龙里的高贵的空气。她甚至有请必到,进尔四处打听当地一些显赫家族们相隔好长时间才举行一次的家庭舞会、宴会。一旦有哪里举行假面舞会什么的,约翰娜再懒得动弹也要坚持把索菲亚领去,让她开眼见世面。由于家庭的刻意调教,索菲亚也确实学得很讨人们的喜欢。贵妇人们见到索菲亚到来,都喜欢拍打或抱抱这个小姑娘,亲昵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把她招到自己身边来。索菲亚尽管还是个小女孩,但在大人们中间已打扮得跟贵妇人相差无几。索菲亚的一张小嘴更是惹人喜欢,不仅嘴甜,有礼貌,而且很会分辨场合,察颜观色,说让大人们高兴、爱听的话。在许多重要的场合里,索菲亚对大人们问话的巧妙回答常常令所有在场的人惊诧不已,自叹不如。有一次,在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举行的招待会上,她却意外地给国王弄了个不愉快。那天应邀进入招待会大厅时,索菲亚穿着一件袒胸露肩的长裙,绣有花边的袖口中露出了她瘦弱的双臂,头发中扑撒了香粉。约翰娜把她领到威廉一世面前时,这个小小的黄毛丫头非但没有丝毫的胆怯,而且拒绝像其他人一样去用嘴唇吻国王身穿王袍的贴边。母亲责怪女儿的少有的过失,孰料索菲亚亮开嗓门替自己辩护道:“他的王袍那么短,我如何能够得着他的贴边呢?!”威廉一世见此,不高兴地当众对她母亲批评道:“这个小姑娘真不懂礼貌!”这件事令约翰娜吃惊不小,也非常生气。但从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中,约翰娜看出了她少有的独特的个性。她当时才只有4岁呀!在国王面前竟然能表现出倔强和傲慢,长大以后是可想而知了。招待会结束后回到什切青的城堡里,约翰娜对女儿进行了重新审视,不愉快的同时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女儿不屈不挠的另一面,或者准确地讲,索菲亚将来很可能成为一个倔强傲慢的女人。因此在约翰娜看来,这是一个乞求荣华富贵的未来女人必须克服并坚决纠正的严重缺点。约翰娜始终认为,一切女孩子们的前途都要取决于婚姻,高攀的婚姻必须拥有顺从,没有顺从便失去了前途。所以,打这以后,她对索菲亚的要求愈来愈严厉,板起面孔用力去磨尽索菲亚性格中的棱角。而对儿子威尔海姆,她却越来越宠爱。严厉和宠爱的两极分化使幼小的索菲亚在心灵上受到了伤害。索菲亚,这个后来的俄国女王叶卡特琳娜在她许多年后的《回忆录》中写道:“我只不过是个受气包。他们经常以粗暴、偏见、而并不总是以公正来对待我。”在这本用法文和少量其他文字撰写的《回忆录》中,她对父亲表示了景仰,写道:“我不常见面的父亲把我当作天使,而我的母亲则很少关心我。”
孩提时代的索菲亚面对母亲的严厉和冷漠,使她更渴望得到别人的爱抚和保护。而恰恰父亲又不在身边。父亲在她幼时的印象中虽然是美好的,但这种美好的父女之爱毕竟因父亲的忙碌不停而少得可怜。加之索菲亚小的时候就很瘦弱,她那时甚至自认为她长得很丑陋,这就更需要别人的怜爱和关怀,自尊和奉承的欲望比通常人强烈了许多。自从得罪了威廉一世国王后不久,由于母亲在生活上忽视了对她的爱护使她患上了一次脓疱病。这场病使她遭罪不浅。医生为了取掉脓疱的痂盖,上药调治,曾几次剃光了她女孩子最重要的头发。那些天里,她觉得一辈子没脸见人了。7岁时,又一场胸膜炎差点儿夺去了她的性命。这回母亲真正害怕了,四处求医为她治病。当她终于能够下床走路时,什切青城堡里的人们都惊呆了:人们蓦地发现索菲亚的背部的脊柱发生了偏斜:右肩膀高,左肩膀低,后脊柱变成了“之”字形,就像一个刚走出死亡之谷的残废人。由于两肩的倾斜,使得左胸骨也凹陷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仅令家里人吃惊和悲伤,更使得7岁的索菲亚悲痛欲绝。约翰娜又开始四处找医生,而许多医术高明的医生们对这一奇怪的变形结果都束手无策。在万般无奈之中,有人推荐了在当地的一位正骨大夫,说可以叫他试试。此人实际上是什切青一个名声不佳的刽子手,索菲亚的父母本不肯答应让这个刽子手拿自己女儿当试验品的,但迫于求治无门了,也只好冒这个风险。这个可怕的刽子手被请到城堡里来以后,采取了果然与别人不同的医治措施:让一个空腹的姑娘每天早晨6点钟用唾液擦洗索菲亚的肩和背。就这样擦洗年余的日子后,这位土法的正骨医生亲自为索菲亚制作了一件必须日夜穿在身上的紧身褡。春、夏、秋、冬的日日夜夜过去了,可怜的索菲亚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件十分令人难受的紧身褡扔掉。只有在更换内衣或洗澡时,仆人们才帮忙替她脱掉紧身褡,完事后又很快为她穿上。就这样整整折磨了索菲亚4年之久,终于在她11岁的时候,索菲亚的脊柱才得到了有效的矫正,那件该死的紧身褡也才得以甩掉。经受了非人的折磨后突然步入了轻松,索菲亚快活极了。精神上的好转也有效地帮助了她身体上的康复。4年来她第一次勇敢地走出城堡的小道。外面寒气凛冽,阳光灿烂。索菲亚的心里同样感到亮堂堂的,而且也是热乎乎的。为了别人注入她生命中的一切,为了她的心里能闪耀出日出时分的那种鲜艳夺目的万道光芒,她满怀着对那位土法正骨医生的感激之情。
但是,尽管她终于从病痛的折磨中走出来了,但她的容貌仍然很难讨人喜欢。尤其作为一个姑娘,长长的鼻梁,尖尖的下巴,整个身体瘦得活像一只剥了皮的小猫。这使得索菲亚在病痛康复以后又背上了一个沉重的精神包袱。才11岁的年纪,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如此其貌不扬的长相和单薄的身材将不利于她未来的婚配。直到有一天,她痴痴地靠在城堡花园里的树干上发呆,望着眼前一片春天的新绿时,她才有了新的思考的判断: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和敏捷清晰的思维或许是一种可贵的补充。有了这些,或许比其他姑娘们端正的容貌更能取悦和吸引人。在缺少好看的容貌之前,她必须拥有理智、知识和才干。这种想法很快成了激励她专心致志攻读书本的力量源泉。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她突然觉得那位在家中曾被她忽视的女家庭教师巴贝·卡德尔十分重要了。她对卡德尔异常好感起来,把这位女教师看成了是自己光明前途的引路人。她坚信卡德尔将对她的未来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位突然被重视起来的卡德尔是一个法国女人。她的父亲是个加尔文派教徒。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城颁布的宗教宽容法令废除后,她父亲因是加尔文派教徒而被流放到了德国。孩提时代的索菲亚说:“巴贝·卡德尔几乎什么都懂,可她什么也没有认真学过。”索菲亚在后来的《回忆录》对这位家庭女教师称颂备至,给予了高度评价:“她是个德才兼备的楷模,她的灵魂生来高尚;她学识渊博,心地善良,很有耐心;她性情温柔、开朗、正直、具有坚韧不拔的意志……”由此看来卡德尔果然不负她所望,她对卡德尔的感情也始终不渝,直到她大权独揽,功成名就之后的晚年,当她与伏尔泰通信时还这样写道:她将永远是卡德尔小姐的学生,并为拥有这一称号而感到自豪。
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位亲手培养成一未来女王的家庭女教师吧。的确,这位卡德尔小姐对索菲亚的教育是多方面的,认真和有成效的。譬如说,在两次听写中间,她坚持要求索菲亚时刻收缩下巴。索菲亚说:“她发现我的下巴太尖,如果我伸出下巴,就会触及我任何迎面而来的人。”良好学习姿式和动作的培养使索菲亚在姑娘大了十八变中受益,果然越变越好看了。卡德尔小姐还轻而易举地教会了索菲亚法国古典戏剧创始人高乃依的作品,领会了典型的悲剧作家拉辛笔下的悲哀,也享受到了那时法国最重要的喜剧作家和活动家莫里哀的创造。卡德尔还把她领进了寓言诗人拉封丹所创作的艺术空间里去。通过对法国当时这些最具有影响力的作家们作品的学习,索菲亚的知识面和精神世界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充实。就这样,她由此而获得的知识的营养越来越丰厚了。由于卡德尔的原因,索菲亚甚至还爱上了法语。法语在当时可是一门十分重要的语种,任何一个有身份的人不能不学会它。而且卡德尔小姐通过对索菲亚潜心的训练,还使得她的学生在写作和言谈中喜欢上了流畅、出口成章的欢快的特点。总之,作为最被看中的家庭教师,卡德尔对索菲亚的良好影响与日俱增。相比较起来,索菲亚对她当时的一位叫瓦格纳的德语教师产生了严重的反感。这位德语教师的确头脑迟钝而又学究气十足。在瓦格纳为她教授德语的时候,她觉得她的母语来自巴黎而不是什切青。当然,索菲亚还有一些别的教师,其中有一位叫达沃的是路德派牧师。这位牧师耐心地向她传授路德派教义,使索菲亚的知识面又有新的增添,由此让索菲亚对神学有所了解。
索菲亚是一个聪明好学的学生,但却经常不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听课。她的问题特别多,也勇于立即向老师们提出,以致于有时让她的老师们十分的尬尴和难堪。比如:古罗马皇帝提图斯和马可·奥里略既然是统治凡人的英雄人物,为什么也会被上帝罚入地狱而死掉?难道他们果真没有读过《启示录》吗?在宗教上,人们所说的割礼是什么意思?怎样才能把上帝的无限仁慈和可怕的最后裁判统一起来?牧师时常被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难住了,被问得激怒了,所以只好拒绝回答。如果索菲亚仍然穷追不舍,牧师便威胁说要鞭打他的学生。每当相持不下时,偏爱索菲亚的巴贝·卡德尔小姐就要站出来居间调解了。在她尊敬的家庭女教师面前,索菲亚才可能缄默不语。但小姑娘让步以后,这位牧师最担心的事情又来了:索菲亚常常总是试图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宗教信条中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释,而且叙说得果真头头是道。于是这位牧师由此看到了索菲亚思想上极其傲慢的征兆。不过,除了这一点算作索菲亚的缺点之外,他也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他的学生是天资聪颖、智慧过人、学习上进的。他更感到:他的这个学生有着超常的记忆力,能够狼吞虎咽般地吸取人类一切的学问。其实事情并不完全如此,在什切青城堡里的所有家庭教师中,音乐教师就对索菲亚大失所望。在其他家庭教师都异口同声称赞索菲亚聪明过人的时候,这位音乐教师也试图挖掘她身上的音乐天赋。然而她到底还是对音乐缺少必要的欣赏能力,即便是最受人欢迎的优美的旋律也引不起索菲亚多大的兴趣,常常捂起耳朵拒绝继续欣赏。这种令那位音乐教师十分恼火的变态反应几乎伴随了索菲亚的整整一生。后来她也公开承认:“在我的耳朵里,音乐只不过是一些噪音而已。”这话说得许多人目瞪口呆。
索菲亚并非是学习上的全才,只有当她与卡德尔小姐一起探求知识峰巅的时候,她才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学习以外的空余时间里,索菲亚不像其他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们那样喜欢玩布娃娃。她讨厌花花绿绿的布娃娃们的娇态。她对卡德尔承认,她没有那种一般小姑娘们所具有的假装小母亲坐在小摇篮边上的天性。她甚至也不喜欢稳重得像女孩儿似的男伙伴们。只有课余时间的打打闹闹、蹦蹦跳跳的活动才能真正引起她玩耍的兴趣。这在当时看来,索菲亚是属于野性一类的姑娘。但她的双亲虽然身居亲王家族的地位,面对已渐渐长大了一些的女儿,还是允许她邀请当地富有人家的子女们到家里来玩的。于是在这座庄严的什切青城堡的院子里,经常会发出哄闹的叫喊声、游戏着的追赶声和打闹起来哭喊声。索菲亚还喜欢与小伙伴们一块儿打鸟。每当尽兴的时候,她就如同假小子一样呼叫着,奔跑着,经常跑得人仰马翻,甚至摔得头破血流。她或许天生就是个娃娃头,不仅如男孩们一般好动,而且办法也多,主意也妙。当孩子们召集起来时,她总是自告奋勇地充当着欢聚在她周围的那些天真孩子们的首领。而她的伙伴们也无一例外地乐意听从她出色的指挥。
比起与小伙伴们共同玩耍的幼稚的游戏,索菲亚更喜欢外出旅行。这一点要算是起因于她的母亲约翰娜。她母亲对社会活动是十分贪恋的,因而对什切青的城堡里的生活渐渐有了厌烦。所以,她母亲会经常寻找种种借口劝导丈夫与孩子们一起暂时离开什切青的城堡几天,花上不多的盘缠到外地去走走看看,享受一下外面世界的精采。须知,在德国,与她家有联姻关系的亲戚多如牛毛,以致于和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以及荷尔斯泰国——哥道普的大家族们都有密切来往。应该说索菲亚的母亲在对外交往上是出色的,人缘也不错,每年都能收到纷至沓来的许多请柬。这样便为她创造了外出旅行的理由和条件,她与丈夫一起领着孩子们周游了各地的许多城堡。在采尔布斯特、汉堡、布伦瑞克、奥廷、基尔和柏林,她的一家人风光了一大圈。无论走到哪儿,所有亲戚们的住房、生活都给他们以无比的新鲜感。他们看到各处亲戚们的家庭生活丰厚、愉快、舒适,几乎无一例外地洋溢着一派喧腾的宫廷气氛。索菲亚跟随父母,在父母与亲戚们的闲谈中熟悉了几乎所有欧洲国王和亲王们的家谱,弄清了亲戚与亲戚之间的联姻关系。因此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广大的上流社会的大家庭之中,在那里寻找到了自豪和信心。作为一个德国小公主,索菲亚终于明白,她的血缘关系不是更近于一个与她毗邻相居的德国平民,而是更近于一个陌生的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瑞典亲王。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众多的亲朋们已经跨越了国与国的界限,延伸到欧洲广大地区。这些很使她鼓舞,她还隐约感觉到了自己时来运转的可能。但目前,在种种发迹的现实还没有出现之前,她必须做好准备,以便于将来能够胜任和驾驭种种发迹。她甚至认定自己将来会向统治人的人方面发展,开创自己没落亲王家族的辉煌未来。对此,她觉得有把握,她的远大抱负使她兴奋不已。
1739年的一天,索菲亚父母带她去基尔去参加了一个她母亲的表兄弟荷尔斯泰因——哥道普的阿多发·腓特烈举行的宴会。她母亲表兄弟的这个宴会足以表明,她母亲确实是出身于德国的一个最大的家族。在宴会上,母亲约翰娜确实高兴和自豪极了。在丈夫和孩子们面前,这个宴会为她增添了无限光采,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约翰娜业已膨胀起来的虚荣心。她母亲甚至当众看不起自己的丈夫,抱怨丈夫并不是与自己的大家族门当户对。而当她看到自己的女儿索菲亚同荷尔斯泰因的年轻的彼得·乌尔里希走到一起,拉起了手,亲切交谈起来的时候,约翰娜的心立刻激烈地跳动起来。因为约翰娜早就听说,这个年轻人可能就是瑞典或俄罗斯王位的继承人。至少,作为瑞典王位的继承人,属这年轻人已确信无疑。
彼得·乌尔里希比索菲亚年长一岁,未来辉煌的王位固然是美好的吸引,但眼下看起来却令人失望。他身材瘦小羸弱,长得还很畸形,倘若不考虑他出身的高贵和未来的前途,任何一个漂亮的姑娘都不会看中他的。彼得·乌尔里希不仅长相不受看,而且口才也不行,缺乏对长辈应有的礼貌,学习也不用功,几乎一本正经的书都没有读过。他唯独的爱好恐怕就是玩木偶兵了,整天把一堆木偶兵放在手边,当真事似的与它们对话、嬉闹,令人非常不解。人们也由此担心,将来某天由他来继承王位,他的天下能保多久?也有人为他兴奋,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伙子,毕竟不久将会是人上之人哩!须知,彼得到底是彼得大帝的亲外孙,仅这一条血缘关系就足够了,落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身价百倍的。可不是么?你瞧那些有漂亮女儿待嫁的母亲们,哪一个不是恭敬而又贪婪地在注视着他。索菲亚的母亲当然也不例外,甚至比别的母亲更显得巴结这个丑小伙子。当索菲亚与彼得亲切交谈的时候,宴会上的那些贵妇人们在窃窃私语了。索菲亚对此感到吃惊。她们在小声议论着自己与彼得将来有一天要结合的可能性。也有人当场断言:彼得未来的妻子非索菲亚末属。这些议论索菲亚都听到了,她佯装着没有听见而暗暗沉醉于自己的梦想和估量之中。从荷尔斯泰因这个家族来看,他俩不正是三亲等的表兄妹吗?既是隔代不远,按照家规,她是不能同虽然风流年少但贵族地位不高的任何一个青年缔结婚约的。其实,她从没有考虑过与高贵地位以外的人结婚,她眼里只有地位的标准。可是再暗自盘算一下,她自己眼下毕竟是相貌平平,她自己坚持这样认为。加之自己的双亲虽属上流人家的后裔,但内里却家境贫寒,所有一切的虚势和外表都是双亲出于体面而刻意筹办的。他彼得表兄却不同了,不仅家庭高贵富有,本人还是王位继承人,尽管长得丑陋又不学无术,但仍然有条件对众多的求婚者不屑一顾。这么大的欧洲有多少美貌的公主小姐等待他的挑选呀!她自己又算哪一角呢?尽管潜心攻读而又极有灵气,但在如此广大的欧洲,那些既有知识情趣又天赋美貌的姑娘们比比皆是,凭什么就非要选到自己头上不可?
想虽是这么想,但索菲亚还是不甘心的。在她看来,向高贵的地位攀登既要有实力,又要有志气。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摘取那顶桂冠,获取她所急切向往的一切。她甚至想到了形体和容貌的问题,眼下虽然不能尽如人意,但长相和形体的健美也是可以培养的。何况自己还没有到那个年龄,待到可以作为新娘子走进洞房的时候,她一定可以比现在长得美丽。于是,她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要努力使自己变得俏丽妩媚起来。在离开那场宴会,离开彼得·乌尔里希的时候,她猛然觉得自己已经宛如再生一般了。回到什切青的城堡里来的时候,她有一样事情是明显增多了。这就是梳洗打扮,照镜子。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在镜子里一天天地发现自己变得动人起来。身段开始修短合度,虽然还没有完全发育,但面貌已显出秀丽和匀称。特别令她惊喜万状的是她那修细的弯弯的眉黛上配上一张平直纯洁的额。她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好像她在拟定着自己的结论。她那两只娇小的手空闲地垂着,一动也不动;她的脸在这时候表现出她脑筋是在内部活动着的,几丝满足的微笑渐渐浮上她的唇边。在镜子里面,她好似是一个优美与和谐的雕像,是一种不断憧憬未来的思想标志。她得意在她暗黑的、灰蓝的、始终信心十足的、什么也不放过的炯利的眼珠里,闪耀出同样如语言的思想的光彩。她惊喜于她的两道眉毛给她的眼睛以一种特殊的美,它们并非弧形得厉害,亚麻色的、毛茸茸的。在两道眉毛上面各有一条小小的皱纹,其中仿佛含有寓意,隐藏着思想。对自己容貌的变化,她在自己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我以前的丑容一去不复返了。”13岁时,她正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好似成熟的俏丽姑娘了。有一天她听到她父亲的管家在私下里议论萨克森——哥达的奥古斯达公主同威尔士王子的婚事。这位管家说:“好呀!其实奥古斯达公主同我们的公主索菲亚比较起来,教养和学识都差多了。况且这位公主长得并不漂亮,可是她倒有福成为英国的王后。谁晓得我们的公主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子呢?”还有一次,在不伦瑞克的一个享有亡夫遗产的公爵夫人家中,有个熟知手相术而又富有宗教幻想的议事司铎说,他看到索菲亚公主手中有三顶王冠。这个预言令索菲亚激动万分,她甚至由此相信手相术是有依据的,于是她还找到这方面的书籍,认真查阅寻找这种依据。索菲亚在后来果然发迹后写道:“那时尽管我还是个孩子,可是王后的称号使我听得很悦耳。此后,我周围的人都拿他(荷尔斯泰因年轻的彼得·乌尔里希)和我开玩笑,渐渐地,我也习惯于认为我是属于他的人了。”
索菲亚开始把自己同那个年轻的彼得联系在一起,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这个将会成为某个国家国王的身上。尽管彼得作为瑞典国王的继承人已经明确,但她更希望彼得有可能成为大俄罗斯的皇位继承人。那样的话,索菲亚便可以从一个德意志的小公国的公主,一跃而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俄罗斯的王后。索菲亚想:这一切不是没有把握。彼得·乌尔里希毕竟是远在俄罗斯的伊丽莎白·叶丽扎维塔女皇的亲外甥。从众多的家族交际中索菲亚与她的双亲们都已知道:伊丽莎白·叶丽扎维塔是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一世的亲生女儿。这个生于1709年的当初的小公主,于1741年顺应了近卫军的要求,着力恢复俄罗斯贵族地位,借助希望削弱德意志人在宫廷中地位的法国势力,在安娜女皇开始摄政的次年发动了宫廷政变,一跃而成为俄罗斯的又一个新女皇。此后,她不仅恢复了俄罗斯贵族的原先享有的权利,而且又赋予了他们更多的新特权。其中包括:贵族有权得到农民居住的土地;贵族犯罪免受笞刑;在圣彼得堡成立贵族银行向贵族们提供低息贷款;农奴主有权不经审问就把农奴逐赶到西伯利亚,而且每放逐一人可抵兵役一名等。这些措施的出台受到了贵族们的热烈欢迎,从而加强了叶丽扎维塔的统治地位。因而,在俄罗斯,这位女皇的权利是至高无上的。只要她有意选定自己的外甥作为继承人,事情准能成功。况且,在叶丽扎维塔那里,除了外甥彼得可以享有这个地位,其他人都难以办到。于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对俄罗斯的期盼和思念日益牵动着索菲亚和她母亲的心。母女俩在这一点上是不谋而合的,而且有充分根据的。还有一层不可忽视的关系是:彼得大帝的次女——现在的俄国女皇伊丽莎白曾与约翰娜的哥哥定亲,如不是后来的意外,女皇本应是约翰娜的亲嫂嫂,是索菲亚的亲舅母。索菲亚的舅舅可不同于那个是伊丽莎白女皇外甥的彼得。他就是荷尔斯泰因——哥道普的查理·奥古斯特,一个长得很有魅力的小伙子。与伊丽莎白定亲以后不久,他不幸被一场天花夺去了年轻的生命。他去逝后,据说伊丽莎白对未婚夫的暴卒悲痛万分,哭得死去活来,好长一段时间走不出这个阴影。后来又有消息传来,自未婚夫暴卒后,身为女皇的伊丽莎白便沉溺于声色之娱,以放荡著称,人们称她是“罗曼诺夫王朝最淫乱的一个女皇。这个女皇宠臣不计其数,什么人都可以胜任这一职务。以法国大使舍塔尔迪到士官学校的学员无一例外。女皇最喜爱的宠臣竟是一位来自乌克兰的歌手。挥霍无度的女皇在位期间曾把10万农奴赐给宠臣,还将许多爵位和俄罗斯的大量财富赐予情夫拉祖莫夫斯基。宫廷中的显贵要人和亲信宠臣也都从女皇手中分得数量不等的动产和不动产。为了感谢禁卫军兵团对她登上皇位所作的支持,叶丽扎维塔竟用14万名男奴犒赏积极参加政变的一个禁卫军连队,许多禁卫军军官们也得以升官晋爵,获得大笔赏赐。对于这些传言,索菲亚全家人都表示了谅解。在他们看来,这位女皇是因为失去了未婚夫而悲痛,不得已才以自我麻醉的方式来打发自己的时光。有一点可以作证:这位女皇自从失去未婚夫后一直没有结婚,并且也一直与死者的家庭保持着亲密的联系,不断地给他们以表示心意的支持。”
1741年12月6日,饱受心灵创伤难以愈合的奥古斯特的未婚妻通过一场俄罗斯司空见惯的宫廷政变,结束了不伦瑞克的小伊凡的统治和由他母亲的摄政。彼得大帝的女儿、伊丽莎白一世登上了女皇的宝座。约翰娜以陶醉的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太可惜了,如果不是哥哥的不幸暴卒,她便是俄罗斯最高统治者的小姑子了。然而她还是给女皇寄去了亲笔写下的贺信,表示对哥哥去世的悲哀和对女皇一如既往的忠诚。女皇果然很看重她已卒未婚夫的亲戚,很快回了一封读起来感情很真挚的书信。在收到这封回信的第二个月,约翰娜又得到一个盼望已久的消息:这位女皇亲戚把她的外甥彼得·乌尔里希从远在外国的那个基尔的小城接到圣彼得堡去了,并把他立为皇储。这天大的喜事同约翰娜全家预料的一样,为索菲亚的未来实现了重要的一步。约翰娜全家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如同过年一样,许多天洋溢在喜庆的气氛之中。他们觉得,俄罗斯与什切青之间一下子缩短了距离,好像那女皇的宫殿就在身边。索菲亚的双亲连同索菲亚本人与荷尔斯泰因的家族们一样,在分享着这一胜利的果实。甚至,他们比女皇的家族们更关注俄罗斯的事情。尤其是索菲亚本人,更觉得有一种希望在升腾,有一种神秘在被揭开,这就是索菲亚可能成为俄罗斯的新主人。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无巧不成书。俄罗斯那边果然有了种种迹象表明:俄罗斯女皇在刚刚把已故姐姐安娜的儿子彼得·乌尔里希接到俄罗斯后不久,女皇就开始为这位新任的俄国大公寻找令她满意的未婚妻。由于索菲亚可能入选的原因,在欧洲角逐场上的那张充满奥秘的家族升官图上,第一个从中受益或捞到好处的便是索菲亚的父亲:1742年7月,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决定,晋升索菲亚的父亲为陆军元帅。同年9月,索菲亚跟随母亲来到柏林,请著名的法国画家安托尼·佩斯纳画像。为什么要把索菲亚画像?画了像又做什么?这个小小年纪的索菲亚并不清楚。只有她的母亲才了解其中的奥秘。当画家接受这一任务时,他也同时领受了两个原则:第一是必须把索菲亚的肖像画得尽可能逼真,看起来须与真人一模一样。第二必须尽量美化这幅画像。也就是说,充分表示索菲亚美丽的成份,将表面的某种不足埋藏在最大可能的美丽之中。这两条原则,前者是来自官方的要求,而后者便是索菲亚母亲暗中给予某种好处的结果。这位画家受命后果然出手不凡,经过一番精心的艺术构思和创作,索菲亚的画像如期完成了。约翰娜对画像十分满意,可惜没有能带走画像,而将画像的模特儿索菲亚从柏林带回了什切青城堡。年轻貌美的少女画像被火速送到俄国圣彼得堡,呈现在伊丽莎白女皇的面前。同时被接受画像和送往圣彼得堡的还有其他一些公主小姐,50多幅画像同时展现在伊丽莎白女皇面前,约翰娜的心七上八下,她在估量自己女儿被选中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回到什切青以后,她终于憋不住把这种担心说给索菲亚听了。索菲亚此时才如梦初醒,在思想上引起了极大的波动。她猛然意识到这张画像的重要意义,也由此伤感的觉得:自己不过是这场婚姻的政治性加外交赌博中的一笔微薄的赌注而已。为此她感到忐忑不安,输与赢不仅与自己的前途有关,也与整个家族,整个德意志有关。理解了这场赌博的实在意义,索菲亚思想上更紧张了。为了使自己沉住气,她反复提醒自己和安慰家人:有那么多竞争对手,而且还会有一些热衷于此事的大使们会从四面八方向圣彼得堡寄去欧洲门第最高贵的待嫁千金的画像。这好事为什么就一定要落到自己头上?她还想象伊丽莎白女皇紧锁眉头面对陈列室里成堆的少女画像而举棋不定的情景。一连许多天里,她做梦也尽是这些场面,以致于经常汗颜惊叫,大哭或大笑。在又一天晚上的梦里,那位议事司铎有关她三顶皇冠的预言又走进了她梦乡之中,使她突然担心俱无,一下子战胜了连日来种种不祥的猜测。她在梦醒后拍着脑袋抱怨自己:怎么这么多天就没有想到他那实实在在的手相术预言呢?我不是一向很自信的吗?这场梦给索菲亚增添了许多勇气和信心。仿佛是为了顺应那些乐观的猜测,安哈尔特的长子支系绝了嗣,索菲亚的父亲和叔叔双双成了执政的亲王。由原先的徒有虚名到今天执掌实权,无疑加强她家在争夺皇冠竞争中的成功把握。这顶皇冠虽然含金量极高,使索菲亚与其家人朝思暮想,但除索菲亚本人外,其他人都很少去关心那位夫婿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彼得·乌尔里希是一个只会摆弄玩具木偶兵、不学无术、昏庸无能又缺少风度的继承人。索菲亚知道,单就做丈夫,彼得是极不合格的。但这些早已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他拥有的地位、权利和荣耀。在索菲亚的整个盘算中,真正的爱情是不值钱的,而值钱的是皇冠,是地位,而不是龙床。床上的爱情普通人也能得到,而作为皇冠、地位,却是绝大多数人永远也得不到的。
虽说索菲亚把爱情看得分文不值,但血肉之躯的她在骨子里是深藏着某种欲望的。13岁那年,她也惊诧于自己对声色所首次产生的强烈欲望。尽管她母亲,还有家庭女教师卡德尔以及周围的所有人都没有向她揭示过两性关系的秘密。在所有她所掌握的知识方面,恐怕男女的情爱学问对她是一个空白。所以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那年开始她突然感受到了抑制不住的情欲,体会到了难以言表的内心的冲动和与异性肉体接触的需要。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任何人向她就此作出解释。尤其到了晚上,她经常被这种冲动的情感和狂热紧紧缠住,忘记了一切,某种肉体上的需要把她占据。当她要宁静入睡时,这种不安便牵动她的四肢,直抵她的脊骨。她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和别的什么地方跳动着,直至使她感到非跳到水里去游泳才可以摆脱。索菲亚渐渐成熟了,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她一阵昏乱消失之后,又恢复了正常状态,重新变成一个不迷恋情爱、只关注前程的姑娘了。
索菲亚在情场上虽是小小年纪,但已表现出一些魅力了。她有一位舅舅名叫乔治·路易,不仅是长辈,而且还年长她10岁。就是这位舅舅,竟被她这个刚刚脱离孩提时期的娇嫩的少女所迷惑。他一见到索菲亚,就好像蚂蚁爬过心头,身体微微一震,便把自己想做的事、想说的话全部忘了。他痴痴地看着索菲亚的长眉毛、蓝眼睛、两片猩红的略微张开的嘴唇、半露的白牙齿、发光的颈脖。他看着,看着,脑子里就掠过许多不很分明的意念。于是他就向索菲亚大献殷勤,吞吞吐吐地向她表达爱慕之情。舅舅对她的追随也使索菲亚看到了自己的魅力所在,她是很能打动一切男人的心的。为什么她的小表兄彼得·乌尔里希的心反而比舅舅乔治·路易更难打动呢?可是几个星期过去了,俄国沙皇的宫廷里仍然在保持沉默,没有任何信息传过来。而乔治·路易舅舅已经迫不急待了,几次不假思索地向索菲亚求婚。在欧洲,他们之间的亲近关系并不能构成他们婚姻上的障碍,这在欧洲广大地区,发生在权势显赫的贵族之中是屡见不鲜的。
对于舅舅的求婚,索菲亚似乎犹豫不决。乔治·路易是这么认为的。而索菲亚心中清楚,她不会因为眼前舅舅的追求而放弃长期努力的对俄国的幻想。于是她对舅舅说:“这件事我父母亲不同意。”心眼很深的她佯装说:“如果我父母赞成的话,我想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障碍了。”这话使乔治·路易很是感动,他真的以为自己的殷勤终于打动索菲亚了。索菲亚后来声称:“然而除了几次拥抱、亲吻之外,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越轨的行为。”乔治·路易克制着自己,期待着时间将助他一臂之力。而她,却希望俄国沙皇宫廷里的决定早些到来,以结束舅舅与她之间的这种游戏。
这是一个令索菲亚父母欣喜若狂的日子。1744年1月1日,索菲亚全家人为庆祝元旦团聚在采尔布斯特共进晚餐的时候,一位来自柏林的信使交给凯斯蒂昂·奥古斯特亲王一叠信件。亲王拣出一封写有如下地址的信,并立即把它递交给妻子:“特急件,请交高贵的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的约翰娜·伊丽莎白公主亲启”。
约翰娜用颤抖的双手拆开了这封来自远方的书信。读着读着,顿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她的心头,脸上笑开了花。这封急件是圣彼得堡彼得·乌尔里希大公宫廷的大元帅布鲁默尔亲笔写来的。这位元帅在信中写道:
“夫人:遵照伊丽莎白·叶丽扎维塔女皇陛下的特谕,我谨通知您,庄严的陛下希望殿下偕同长女公主毫不延缓地尽早莅临鄙国的皇宫所在地……殿下的聪颖足以领悟女皇陛下急欲会见您和您的公主千金的真实意图,关于您女儿的才貌在此已经广为传颂。”
这封信写得很长,中间还有许多具体交待,声明约翰娜不能以任何借口由她丈夫陪伴,送她女儿去俄罗斯。而必须是当母亲的本人亲自陪伴启程。信中还规定了她们的随行人员只能有一名侍女、两名女佣、一名军官、一名厨师和三四个仆人组成。另外,元帅还以女皇陛下的名义要求约翰娜对此行的情况绝对保密,以免产生意外。当然,一干人马此行的全部费用自然由邀请方支付。就在这只大信封内,装有一家柏林银行开具的票面额为一万卢布的汇票。这笔款子对俄国的女王来说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也足够一行人在路上的花费了。女皇规定钱不许太多还有一层考虑,就是希望约翰娜母女在路上不必过分地张扬和炫耀,以免引起某些居心不良者从中坏事。布鲁默尔还叮嘱说:一旦公主和她的女儿平安抵达俄罗斯后,她们将在各方面受到合乎她们身份的礼遇。
元帅的信交待得再清楚不过了,几乎事事都想得合乎情理并且周到。约翰娜对此充满了感激,表情也让人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什么喜事。索菲亚在母亲看信的过程中一直注视着母亲,在心里估猜着会是什么喜事。但母亲就是不念出声来。于是她忍不住靠近正在读信的母亲,以飞快的动作偷看了一眼。“偕同长女公主”这几个字立即映入了她的眼帘。她的心蓦地激烈跳动起来。凭借她的悟性,索菲亚立刻意识到某种良机从天而降了,她所朝思暮想的事情就在眼前了。然而这只是索菲亚的推断,她母亲无论如何也不愿把信的内容透露出来。以致于当索菲亚旁敲侧击探问的时候,母亲还矢口否认,弄得索菲亚愈想愈糊涂。晚饭还没有吃完,母亲终于走向父亲,向父亲耳语了些什么。父亲跟随母亲退出餐厅,嘀嘀咕咕在门外走廊上说了半天才回来继续吃晚饭。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又一个信使纵马疾驰而来。这次捎来的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的一封信。这封信同样出乎约翰娜的意料之外。她依然颤抖地小心拆开信封,东躲西藏地来看这封信。这封信是前一封信的说明和补充。不,准确地说,腓特烈国王清楚地揭开了女皇邀请她母女前往俄国的谜底:
“我十分高兴而又直言不讳地告诉您,我特别尊重您与您的公主千金。我总希望能为您的公主创造一个飞黄腾达的天赐良机。因此,我考虑是否把她许配给她的第三等亲表兄,即刚上任不久的俄罗斯大公——彼得·乌尔里希。须知,这是您和您全家与我的共同心愿……”
其实这个意思布鲁默尔元帅在信中已有所暗示,只不过没有像腓特烈国王说得如此明白。为了“共同心愿”这句话,约翰娜足足看了有10遍。她甚至还用嘴唇吻了这封信。由于过分的激动,她的心脏异常剧烈的跳动起来了。渐渐地,她平静下来之后,约翰娜却莫名其妙地滋生了许多担心来。她又把信重新取出来细读,越读越生疑惑。信中说这是腓特烈的希望,也就是说女皇陛下尚无明确表态。再联想前一封信的内容,那女皇只是明确邀请她携女儿去觐见女皇而已,并没有说一定是正式联姻的事。女皇邀请她母女俩去俄国皇宫里去,或许仅是一次当面考察,摸不准被考察的还有什么其他别的公主,大家都分别接受女皇的面试。女皇满意了就留下,不中意再打发回家。要是这样的话,谁能进入俄国皇宫还是个问号。万一索菲亚被退了回来,不仅对女儿本人和全家都是一个耻辱,而且对整个德国皇宫里的亲戚们也是不光彩的。
此时的索菲亚父亲与妻子各是各的思路。奥古斯特亲王的考虑和担心是:纵然索菲亚被有幸选中,那麻烦就来了。女儿可能因为与大公结婚而不得不改信俄国东正教。奥古斯特可是个路德派虔诚的教徒呢!如果女儿改信东正教,做父亲的是无法接受的。假如由于某种宽容使得女儿还能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但仍然有麻烦。奥古斯特想:在那样一个如此遥远而又非常野蛮的国家里,她不改变信仰又怎么能生活下去呢?想到这里,做父亲的甚至又忆起了伊丽莎白女皇的种种残暴来。女皇除了奢侈无度外,还不能容忍任何人一点点小小的过错。就是在不久前,她不是还把一个德国公主、不伦瑞克的安娜连同她的儿子、小沙皇伊凡无情地投入监狱了吗?!索菲亚若真的成了这个拥有绝对权利、暴戾而淫荡的女皇的儿媳,既不会学好,恐怕也同样难免遭受意料不到的灾难。何况,索菲亚又是个傲慢、宁折不弯的姑娘,说不定哪天会得罪这位暴君的。奥古斯特还对约翰娜说:人们流传的关于俄国宫廷里的种种风流韵事吓得那些急于把女儿许配给大公的人们退避三舍。这话约翰娜听进去了,也感到事情并非毫无问题,是值得认真考虑一下。不过,要约翰娜放弃把女儿嫁到俄国皇宫的计划,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她反问丈夫:一个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的公主是否有权拒绝一桩有益于两国间友好的婚事呢?她近而启发丈夫说:一旦女儿成了皇后,她与丈夫都可以在幕后为俄罗斯和普鲁士的友好交往效力了。
约翰娜此时已不可能把放出去的念头收回来。相反,她在自己14岁的女儿身上看到了种种美好的憧憬。由女儿而带来的一幅令人兴奋的政治前途已充分展现在她前面了。她自己那种贫寒拮据、默默无闻的半乡村生活至此就要宣告结束了。何况,她自打小时候以来,还没有真正的机遇展示一下自己能说会道的外交才能,这下子有了用武之地了。她忽然又想到普鲁士国王的亲笔信,信中不也包含了这一层意思吗?你瞧腓特烈国王始终把她与她女儿的名字放在一起,而且信是直接写给她本人的,而不是写给奥古斯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提到他,足以见腓特烈国王和伊丽莎白女王是把女主人看作成一家之主的。想到这个份上,约翰娜着实陶醉了,差点儿高兴得晕了过去。
索菲亚呢?对父母之间背着她开始的种种讨论一无所知,于是一种疑虑占据了心头。她对这样一件同她休戚相关的大事不征询她的意见十分恼火。几天里,父母都是背着她在讨论这些事,她也亲眼目睹了父母双方不同的情绪变化,偶尔贴着门缝偷听到只言片语,窥测着她父母的脸色,试图掌握讨论的详情,但她还是一无所获。又过了几天,索菲亚实在忍不住了,公开向母亲提出了抗议,指出有关她的事情一味地瞒着她是荒唐的。她母亲见小公主真的生气了,便一把搂过索菲亚:“那好吧,我的小心肝!既然你这么认真又这么聪明,那就请你猜一猜这两封商务方面长信的其余内容吧!”索菲亚见母亲仍在瞒着她,更加气愤,在当天下午就写下一张纸条递给母亲。只见纸条上写着两句话:
一切征兆皆表明,
彼得三世是夫君!
当母亲的接过这张纸条,吃惊得睁圆了眼。她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端详自己的女儿,猛然觉得女儿果真聪明,也长大了。这回面对着女儿,当母亲的再也无法瞒下去了。于是摆出了种种担心,说俄国那边伤风败俗,说伊丽莎白凶狠霸道。还告诉她在伊丽莎白之前的几次政变情况,多少人因此被流放、被杀头,连德国去的公主也难幸免。最后母亲说:“我与你父亲对此不能不担心,所以要背着你商讨,以求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没想到母亲的这些话并没有能吓唬住索菲亚。小姑娘反倒来安慰母亲了:“事情不会像你们所想的那么严重,我既然命归如此,上帝会保佑我的。”索菲亚还又重新提起手相术的事情。说人家早已预言:她手上有三顶皇冠。母亲无可辩驳了,忽然面带困窘之态的喃喃地说:“那么你执意要跟彼得大公结婚,我的乔治兄弟怎么想呢?这不是对他打击太大了么?”母亲这话令女儿吃惊不小,脸蛋儿一下绯红起来。看来她与乔治舅舅亲吻、拥抱的事,父母早已知道。说不定她当初推说父母不同意的话,舅舅也跟她双亲说过了。一想到这儿,索菲亚更加面红耳赤,幸亏她脑子转得快,立即反唇相讥道:“舅舅除了祝福我洪福齐天,他还能说什么呢?!”
母女俩的谈话到此结束,母亲也由此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和主张。剩下来的事就是要说服奥古斯特了。矛盾的交点首先依然在宗教信仰方面,他固执地拒绝任何改变索菲亚宗教信仰的想法。面对这个问题,索菲亚还不好表态,只有让母亲再度出马迎战。约翰娜的确口才过人,从各教派之间的共同点讲起,又谈到女儿的天资,相信她对自己的信仰会作出正确的选择等,把奥古斯特的思想疙瘩解开了。但这顽固分子还表示,要在适当的时候亲自对女儿进行具体交待,要求女儿在进入俄国皇宫里以后,十分注意处理两国不同的宗教事务。丈夫有了让步,全家关于索菲亚远嫁俄罗斯一事基本上取得了统一意见。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写一封正式接受联姻的回信。这封信的执笔按约翰娜的意见应由丈夫来写,这也是给丈夫一个莫大的面子。奥古斯特愉快地同意了。复信很快写成,用词也比较谦恭、真诚。书信交给了一位信使,约翰娜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柏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复信送走的当天,约翰娜母女俩便着手准备启程了。俄国来信中也要求她们以最快的速度上路。城堡上下忙碌不堪,来往的信使穿梭往返,若有人打听这一对母女去哪儿?回答很简单:旅游。人们都当她们出去游山玩水了,而且时间可能很长,因为带走的行装比较多。也有极少数人估测到公主小姐可能要与哪一方少年缔结婚约了。但有一点想不通:与公主关系最亲密的卡德尔小姐为什么没有作为随行一同前往呢?人们认为最必须跟随的人都留在了城堡里,只有洛特多尔夫先生、凯恩小姐、4名女佣、一名男佣、一名厨师和几名随从与之启程了。对此,最受信赖的家庭教师卡德尔小姐总是想不通,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甚至抱怨起索菲亚忘恩负义,多年来白培养她了。索菲亚与这位师长吻别时,只字没有透露此行是前往何处,去干什么。在眼瞧着卡德尔满面泪水时,学生仍然无动于衷,守口如瓶,令卡德尔更为心寒。看来,小小年纪的索菲亚作为未来的大公夫人是懂得严守重要机密的。而卡德尔并不了解这件事的重大意义所在,只是在个人感情上钻牛角尖,所以于分手之际向索菲亚当面提出责问。索菲亚有口难言,硬棒棒地答道:“在我的家庭中,原则从来就是高于个人感情的!”
1744年1月10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约翰娜与女儿一行在接到俄国方面邀请信的第9天正式启程了。送行场面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热烈,一切几乎是在不声不响中进行。一般人不太理会,只有索菲亚的父亲奥古斯特心里顿时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快。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被邀请去俄罗斯而感到受了侮辱。为顾全面子,他提出至少要由他出面把母女俩送到柏林。奥古斯特的理由也是充分的,合情合理的。一则是想借在柏林作短暂停留的机会,亲眼看看情况。腓特烈二世既然作为月老,在亲眼见了自己女儿之后,也一定有一个成败与否的估价,这一点很重要;二则在女儿临行前,作为父亲的他不能不对自己的女儿作一个全面、细致的交待,甚至要整理成文字,作为父亲的一种训戒,以便女儿到达新的环境后尽快适应,从容对付,免得乱了方寸。
约翰娜到底只是个女人。临行前她一面为自己的女儿凭借美貌和才气而有可能成为左右欧洲政治局势的特权人物而欣喜若狂,她更为自己在这场政治婚姻中而获得的主角地位而心满意足。但她更多的考虑却是自己和女儿此行的服饰问题。她想到这一点就气:丈夫在女人的服饰问题上从不关心,舍不得花钱,以致于她与女儿至今没有一套能登大雅之堂的衣服首饰。约翰娜想到要在临行前赶做两套专门服装,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好歹母亲自己的箱底还存有套把过去穿用过的宫服,此行可以勉强凑合着用。可索菲亚就惨了,行囊里一套礼服也没有,找来找去,仅能带上的是两、三条布长裙、一打内衣、一打长袜和手帕。如此公主的所有服饰实在令父母感到惭愧。但索菲亚是个识大体的人。此刻她只想到离开什切青,只盼望自己的美好前程立即实现。至于女性的服饰她看得很开:只要飞黄腾达的前途有了,还愁没有穿戴不尽的服饰么?她也听说俄国女皇是十分慷慨的,不仅是对自己舍得花钱,对别人也不吝啬,许多人都从她那里捞到过好处。她相信,只要自己到达圣彼得堡后,女皇一定会有所表示,不用说服饰,恐怕要座金山也会答应。
一驾马车就停在城堡的院子里,只等他们登车上路。凯斯蒂昂·奥古斯特此时与妻女的心境正好截然相反:他的心是异常沉重、焦虑的,抑或还存有几分不能同去俄国的屈辱之感。望着兴高采烈的妻子、女儿,他在内心里笑话世上所有女人的浅薄。但对于女儿,他还是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能不负责任。所以,他把在此之前已准备好的一本海纳休斯揭露希腊东正教过错的论文集首先郑重地递到女儿手上,又以十二份严肃的表情和态度把自己亲笔撰写的《备忘录》双手捧递在女儿面前。这类父亲训戒、教导之类的小册子写满了一个做父亲的心里话,提醒她如何与存心不良的坏蛋们周旋,如何避开宫廷内外的政治斗争、如何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取得别人的信任等等。对于如何处理自己的宗教信仰或东正教的矛盾问题,他也作了详细的交待,而且要求女儿决不可放弃对路德教的信仰。女儿接受了《备忘录》以后,父亲也登上了轿式马车,靠索菲亚的身边坐下。这样,女儿便被父母守护在中间,一边是心情舒畅的母亲,一边是忧心忡忡的父亲。当父亲的深知与女儿此别是非同小可的,甚至永远见不到女儿了,父爱之情顿时涌上心头,忍不住搂过来这个小天使,再次提及他已写进《备忘录》中的种种告诫。他嘱咐女儿一定要学会尊重别人,尤其是要尊重那些忠于祖国的仁人志士。他叮咛她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一旦与彼得大公成婚之后,不要过份干预朝政,也不要阻碍她夫君的偶尔消遣,全心全意当一个贤妻良母;对于伊丽莎白女皇,能躲就躲,敬而远之,防止陷入祸害……女儿听了父亲这些临别之言,也是动了感情的。她一边流泪一边点头,表示尽量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实践。而她伤感还有另一层直接的原由,这就是当马车驰出城堡,离开什切青后,便意味着她永远别想再回到这个养育她成长的地方来了。她突然又想到了卡德尔小姐,想到了多年来曾与她共同游乐的小伙伴们,甚至还想到了那个乔治舅舅。她几乎难以置信:就凭这套马车,就拉走了她的全部思念,把她带进另一个世界?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从她登上这套马车时止,她在什切青城堡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均全部结束了,她的童年生活也丢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