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到来非常突然,身后还跟着个自称是她父亲的老大叔。
他就地坐下哭喊女儿不孝,大有瘫在地上不起来的趋势,但无论他说多少句,唐糖都不肯出来。
关柄春笑呵呵地蹲在边上,谢东阳冷眼旁观,直到被嚎烦了,使劲把人轰出了门。
“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他说。
那老大叔也是执着,被赶走后在附近转圈,几次经过男孩家门外,最后被恰好回来的赵榕给撵回去了。
院子里人多却半点儿也不热闹,见他进门,关柄春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说是要走。
离开时,对脸色不太好看的赵榕笑了笑:“赵哥今天很不顺?”
赵榕提着一袋子土豆,不看他,他也不留步,哼着小曲溜了。
“他来做什么?”赵榕不悦。
戚向晚心说我也不知道啊,嘴上却淡淡道:“呵呵,大概是寂寞了吧。”
并未深究,赵榕将袋子倒过来,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土豆接连滚出来。大丰收啊,连懵懵懂懂的老妇人都坐不住了,呀呀地叫起来。
“路上遇到个姑娘,事情比较复杂。”他说。
人多不方便说的意思?戚向晚点点头。
饭后,懂事的小姑娘扶着老奶奶进去了。男孩去了洗碗,唐糖悄悄地从门后探出头,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被赵榕见到,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唐糖没有躲,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听你的话过来了,没有人追到我。”她一字一句道,“你说的,兑现奖励。”
戚向晚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只见男人随手抛起一个圆溜溜的果子开始表演。
赵榕“嗯”了一声,把手里的野果削了皮,刀功极快地雕刻出一朵花的形状,送到她面前。
“刀法很炫。”戚向晚赞道。
“确实,应该的。”赵榕完全没有客气。
唐糖眨了眨眼,收下这份特别的礼物,而后仰头:“你被她盯上了,要小心哦。”
盯上?谁?
她不作更多解释,不等其他人问,一溜烟就跑了,扎进屋子里不再出来。
看出了戚向晚的疑惑,赵榕朝外边指了指,示意另寻地方。
这么神秘?
此时男孩却穿过二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不是刚吃完?还背着竹筐……戚向晚喊住他:“去哪儿?”
“上山看看,摘点菜,补充叶绿素。”谢东阳说。
讲究人,追求营养均衡啊。
赵榕皱了皱眉:“我陪你去。”
这下谈不成了,他对戚向晚摆了摆手。
院子一时安静下来,小姑娘爬上床蜷缩着午睡,唐糖屋子里不见人影,不知跑哪儿去了。
唯独那个几乎不说话的老妇人,坐在矮凳上,怔怔地看着窗外。
那里有什么吗?
戚向晚顺着看出去,往高了瞧,他人的房檐,缺了一半的瓦片,塞了团不知材质的东西堵着以免漏雨;往低了看,泥沙路,由于走过的人少而杂草丛生,看不清路线,视野全被半人高的草丛占据。
她双手缩进长袖里,驼着背坐着,表情不变,视线不移,整个人一动不动,一坐就是一下午。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的,除非被儿子叫去吃饭,她不会离开这儿。
但好像,并非一直如此。
戚向晚轻手轻脚地站到她背后,以相似的角度望出窗外。
原来……她是在看那片天空。
澄净的,明媚的,洁白的浮云悠悠游过,飞鸟轻点瓦片。
“好看……”
沙哑得仿佛几十年不开口。
戚向晚一惊。
老人竟然会说话?
那是不是代表可以沟通?
“你喜欢外面?”他斟酌许久,尝试着开口。
老人听后,良久,微不可查地点头。
既然喜欢,为何要终日待在屋里,从不出门?
戚向晚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捧着暖手,刚才做饭时顺便烧的,放到现在温度刚刚好。
然后搬来个更矮的凳子,坐下后能与老人平视的高度。
“或许可以多出门走走,附近的人您也认识。”他想了想,提议道。
意外的是,老人显得有些害怕,摇摇头:“不去不去,不出门,会被抓回来。”
抓?谁会抓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老人家?
戚向晚首先排除了她的儿子。那就是村里人?
念及此,他转而问:“您也是村里出生的人?家在这里吧?”
老人盯着外面的蓝天,还是摇头。
“隔壁村?”
老人一言不发,眼圈红了:“不是,家没了,家已经没了。”
她说着,哽咽着,神情似要癫狂,皱巴巴的双手颤巍巍举起来:“废了、已经废了……”
这种反应,隐隐印证了戚向晚的某个想法。于是他不再问,托起老人树皮似的双手,轻轻按摩着。
“嘘……”戚向晚轻声说,“不想了。”
老人终于愿意看他,啊啊地哑叫着,痛苦、恐惧与绝望一一表现在她的脸上。末了,听懂他的无声安慰,竟落下两行热泪。
“走,走……”她迟钝地、缓慢地站起来,拉着戚向晚。
不是去外面。
戚向晚怕她摔,由她拉到被白蚁蛀了一半仍然舍不得扔掉的木桌边。见她费劲地弯腰,戚向晚连忙阻止,按照她的指示抽出垫在矮了一截的桌脚底下那团皱巴巴的纸。
未等打开,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踩到干草的碎声。
不必回头,戚向晚知道是谁。
唐糖自始至终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才愿意在他面前现身。
“安分一点,好好活着,不好么?”
“你和谢东阳的关系应该很不错。”戚向晚说。
女孩子歪了歪头:“为什么?”
戚向晚呵呵:“他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唐糖直接道:“不听话,你会死的很快。”
“没事。”
戚向晚想了下,决定简单阐明:“不可能,因为在这里,我能打爆他们。”
说这话时他很淡定,脚尖点地蹲着,一身轻松,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连女孩子都一时间无语凝噎。
【我从未见过如此——】
【虽然但是,这是实话,无论人或鬼】
【他好自信,我偏偏想看他翻车!】
唐糖半边脸融进黑暗中,露出一只眼睛静静地、无言地看着他。
揉开有些年代感的皱纸,掉出一只薄薄的四方形盒子。
碎得七七八八,一翻就开,掉出几块发霉的粉饼。
空气仿佛凝固了。
盒子外部的英文字母标签随着时间流逝已无法分辨,只留了半个形状,但不妨碍戚向晚判断出:这是个眼影盒。
这些都不是重点。
戚向晚轻轻抚过随粉饼掉出来的一本小册子,深红色的,封面锈金,内页泛黄,与田倩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女人的照片贴在第一页。
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秀美的长发落在颈侧,眼睛很亮,甜甜地笑,整张脸上洋溢着幸福。
田倩,高分子专业生,就读国内知名大学。
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