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殷城,这一日,极其燥热。
来帝都之前,在我南域家乡的这个时节里,往常,必不会有雄龟来叨扰我。
我也定是懒得再动上半爪分寸,多半是趴窝在水草高长的泥洼深处某块大凉石上,舒舒服服睡上一顿酣觉,来好好避一避盛夏的暑气。
毕竟,生命,有时,难得静止……
然而,此刻,在王宫一隅这不大不小的卜室里,别说是巫子和他的学徒们,个个汗流浃背着,尤其那几位负责烧灼的小卜官们,更是火旺难耐。
保管重要或绝密卜辞、史料、档案记录的内室,通常是机关夹层、密闭暗室或是地下藏宫之类。当然,这里也是巫子与人秘密私聊的最佳场所。
密窖里,着实憋闷得慌,就连我这片冰凉的龟甲上,甚至都能渗出汗水来。
“近日,王上仍不语?”只听巫子小声问道。
冢宰叹了口气,沉默着转身离去。
相距叔父盘庚迁都于此,已过了五十年整,少年时曾遵从父亲小乙的使命而行役于外、和平民一起劳作、解百姓之苦的武丁王,如今已继位三年。
但,他一直不说话,把所有朝政都交给冢宰打理,自己只看只听、仔细观察国风,只因一心想推行商汤仁政、使国家复兴,却苦于没有得力的大臣辅佐。
不知是他急火攻心而暂时失语,还是他有意而为之,欲厚积薄发……
巫子边揣测着,边刻完冢宰所卜之贞辞。
一脚刚迈出密窖,正好,两个汗涔涔的学徒正一前一后吃力地搬进来一个巨大的礼盒:“何物?”
走在前面的学徒昔迩,是巫子最得意的大弟子,气喘吁吁地耳语着答道:“冢宰大人说,此……此乃回巫子的礼。”
巫子皱了皱眉,犹豫之时,突然,晴天霹雳一声雷,吓得昔迩摔倒失手。猝不及防,礼盒前倾,重重砸在昔迩的左小腿上,疼得他唏嘘不已。
盒盖被震落,一块苍兕的胛骨,犹如灵光乍现般地跃然于巫子的眸底……也是,我,第一次,与“她”初见。
我静静地凝望着,被她那弧度别致的曲线、爽心悦目的白皙光泽以及上古瑞兽独有的骨感气质,所深深吸引!
我想象着,她原本的身姿模样,该有多么俊美、多么天下无双!——不像我,如此之平淡无奇……
平淡无奇得,犹如我平坦的腹甲上被刻的那些不是“风”、就是“雨”的无奇之辞一般……
很快,礼盒被安置在了密窖最里面的角落,她,便和我成了“邻居”。
随后,受伤的昔迩,也被师父巫子和四师弟姬文一同扶了出去。
小兕说——小兕是我对“她”的昵称——生前,她是一只独角雷兽,来自最北部地区勇猛善战的游牧部落民族、鬼方国。
“我们那儿的人总是分不清,我和牛、犀到底有什么区别。甚至,有人以为,我是马,嘿嘿~~~”她笑着说,“我长得那么黑,苍青苍青的,个头那么大,而且,只有一只板角,多好认啊!你说是吧,圭圭?”
我很喜欢,她唤我“圭圭”,而不是“龟龟”。
“你不是神兽吗?”据我所知,兕,早已在三千多万年前,就销声匿迹了。
此外,一千年后,《山海经·海内南经》才记载:兕在舜葬东,湘水南。
而,面前的小兕,她却是来自游牧鬼方?!
或许,为了更丰富的食物和更宜居的生活环境,兕,渐渐从北方迁徙到了南方吧。
“逢天下将盛,神兽现世出。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吗?哈哈哈~~~”她好喜欢笑啊。
而,我好喜欢看她笑啊、更喜欢她的爽朗。
就这样,分别来自天南地北的我们,彼此便因未曾同生、但已同死的命运,而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她,代表着,吉祥如意;而,我,卜的是灾幸祸福。
传说,她是雷神的兽。当她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奔驰时,大地都会跟着震动。在穿过云层时,还发出声响,产生雷暴。
在骨刻文中,最初的“兕”字,便是独角兽的样子,看似像牛、却不是牛。
而,说巧不巧的,在商朝甲骨文中,最初的“雷”字,和“雨”、“田”,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反而,更像是一只独角兽上天入地,四周发出了霹雳般震耳欲聋的声响……
“过去啊,每年夏天的时候,我都会跟着雷神翻山越岭,去见河神……”小兕说。
“河神?”我好奇地问道,“你说的,可是那黄河的河伯?”
“嗯?伯伯?不是,不是的!我们鬼方那儿的河神,不是个大爷,而是个女神。她长得很美,掌管着鬼方境内的所有水域。”小兕神神秘秘地低声语,“她啊,是我家雷神的初恋。”
“雷公爱的不是电母?”
“与电母在一起之前,雷神爱的是河神。很久很久以上,大概上古时期,或者,更早吧……通过雨神的介绍,雷神爱上了雨神的妹妹河神,便疯狂地追求她。可惜,最后,还是被对方拒绝,爱而不得啊……”
“喔~~~那,雷公去探望河神,电母不生气吗?”我接着问。
“生……怎么会不生呢?”小兕连忙说道,“呵呵呵~~~”
【本章附:】
五雷轰顶、天打五雷轰,五雷是什么?
五雷即古代道家方术中的五雷法。中国古代民间认为,人违背誓言、或是干了伤天害理的坏事,一定会遭到上天各种形式的惩罚。所有雷神动怒,聚集在一起降下五雷。五雷,主要有以下几种解释。
第一种,五行说:金雷,刀剑、铁器、金属、车祸等惩罚;木雷,棍棒树木打压一类;水雷,洪水、淹溺之类;火雷,电击、雷击、火烧等火光之灾;土雷,土埋、房塌等。
第二种,道教神霄派雷法,天雷主正天序运四时、地雷主生成万物、水雷主致雨济旱、神雷主杀伐妖魁、社雷主伏古器精灵。
第三种,方位雷神说:即东方为风雷,轰天震门雷帝掌管;南方为火雷,赤天火光震煞雷帝掌管;西方为山雷,大暗坤伏雷帝掌管;北方为水雷,倒天翻海雷帝掌管;中央为土雷,黄天崩烈雷帝掌管。
另外,在南宋时某道教典籍中,五雷分有两种。玉枢之雷书,是天雷、神霄雷、水官雷、龙雷、社雷。北极之雷书,是龙雷、地雷、神雷、社雷、妖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