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雪白血红

再看楚墨这边,战斗损兵折将。连向来哇哇叫的楚彰,也沉默不语。他不是怕死,是见不得兄弟的离去。

除去战死人员,再剔除鲫鱼背抛石、谷顶放火的人员,退入石门洞的人只有三十一人!

潘鲁的大军,在石门洞前停下。

他们似乎并不着急,好像猫儿抓到老鼠总要玩弄一番。这次,他们要一鼓作气,突破关隘。

两军在洞口对峙,安静得可怕。

楚骁、楚瑶在洞内侧站着,相对无言。

当晚,正是十五之夜。一轮明月升起,一群乌鸦从树上飞起。清冷的月光照向大地、照向山川、照向草木,清光不令青山失,清溪却向青滩泄。冷风乱吹,河边的枯树,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叫声。

子夜时分,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飘飘洒洒,漫天遍野。

月光下,一株腊梅傲雪开放,煞是美丽。

突然,楚骁一声长啸,声音传得很远,秦兵发出一阵骚动。

楚骁拿出竹笛,吹了《梅花三弄》。笛声悠扬动听、清扬激越,既有梅花不惧寒霜、临风摇曳的意态,更有梅花笑战、笑弄风霜的声势。

秦兵听到笛声从容不迫,猜疑洞后有精兵无数,畏战之心蔓延,士气极为低落。

潘鲁本夜间突袭,一看军心不稳,也只得等到第二天。

次日,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飞珠溅玉,天地一色,晴日一出,分外可人。

洁白的雪,还原了一个纯净无暇的世界,却掩盖了地上的泥泞,掩盖了山川的萧瑟,掩盖了人间的欲望,掩盖了魔鬼的罪恶。

“嗖”的一声箭响,划破了四周的沉寂。

潘鲁命人先朝洞内乱箭齐发,然后进行冲锋。

冬季水位回落,石门洞内刺骨的水深没过膝盖。顶多两人并排进攻,洞内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一边是持盾提刀的墨者,一边是不断攻击的秦兵,用刀剑、或长矛冲刺。

楚墨的勇士们没有一个怯战,一个个以一当十,浴血奋战。

楚墨采取轮战的方式,两个人顶不住的时候,其他战友上阵杀敌。自己的刀卷刃了,就抢来秦兵的长矛。

凭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洞,以及视死如归的精神,随着惊天动地的狂暴吼声,在楚墨面前,一轮又一轮的秦兵残肢横飞、尸骨成堆。洞里的水也被鲜血染红。

不断有秦兵进去清理残尸。看着成堆的尸骨,以及缓缓外流的鲜红血水,洞外的秦兵心惊胆战。

战斗持续一天一夜,楚骁率人击退秦兵无数次进攻。秦兵死伤五百余人,楚墨死伤二十余人。

楚彰杀得十分痛快,用狼牙棒爆头无数。身边的战友倒下,他浑然不知,以一对二,接连杀敌二十多人。后来体力不支,稍有疏漏,被对方一矛刺中小腹。他已感觉不到疼痛,对刺入小腹的长矛也视而不见,反手一棒,将持矛的秦兵爆头。又杀几人后,体力不支,被乱枪捅入身体。

楚彰一边还击,一面哈哈大笑,吼道:“快哉快哉,死得其所!有幸进入桃源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说完,一头倒地身亡。

战斗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山洞内侧,雪地里,二十多具墨者的尸体已经僵硬,身下面的雪,已经被鲜血染红。

除了被安排通往小孔洞报信的两人,石门洞的墨者仅剩骁、瑶两人。两人已经人困马乏、体力不支。看到好兄弟相继离去,他们已经没了悲痛,因为他们知道,很快就要追随兄弟,一起为鬼,再续前缘。

楚瑶爱慕的看着楚骁,能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也是人生之幸事。

楚骁、楚瑶上阵之时,忽地秦兵散开,对面射来冷箭。楚瑶猝不及防,左肩被射中。楚骁一人上前,对付两名秦兵的长枪。猝不及防,左胳膊被刺穿。楚骁一刀砍断长枪,另一刀撂倒一人。

他们相视一笑,已经做好赴死的打算,准备迎接最后一轮冲锋。

楚浪、楚义、楚彰、兄弟们!等等我俩!

第四十四章烟消云散

就在秦军即将突破石门洞的时候,荆州主将郝贵的信使突然来了,秘密向潘鲁汇报:火速撤军,不得有误,违者斩!

潘鲁不由愣住。

潘鲁看到郝贵的亲笔信,不由大惊!信中说淝水失利,苻坚生死未卜,中路大军也溃散,桓冲趁机四面出击,已经快切断汉水退路,再不跑就会全军覆没。

前秦怎么会一百涂地?

原来,洛涧大捷后,谢石率晋军主力跟进,渡过洛涧,进逼淝水,与前秦大军隔着淝水对峙。

楚云为谢玄献上一计,谢玄依计而行,派出使者,给前秦军主帅苻融递了封书信。

信上是这么说的:你们大军深入我国境内,却紧贴着淝水列阵,这是持久之计,哪里是要决战的样子?如果贵军能稍微后退一下,让我军将士渡河与贵军厮杀,我与君一起松下马的缰绳从容观看,不也是一件美事?

苻融把这封信交给了苻坚。苻坚力排众议,同意了撤退。计划稍微后退一点,等晋军渡河渡过一半时,半渡而击之。

然而,事与愿违,秦军撤退途中,除了原来在最前沿的极少数部队知道晋军并没有攻击、自己是主动撤退外,后面的绝大多数士兵甚至军官都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既不知道为什么要后退,也不知道要退到哪里,更不知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人人都惶恐不安,个个都心神不宁。

朱序看到这一幕,趁机四处大呼:不好了!秦兵败了!快跑!

此时,之前安插在秦军的楚墨成员,迅速四散开来,到处喊:“秦兵败了!快跑!”

那些为数众多的新兵更是惊慌失措:神勇的晋军就要杀过来了!再不跑,洛涧惨败尸横遍野的那一幕就要重现了!就这样,他们全都争先恐后地四处奔逃。在新兵们的冲击下,即使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们也根本难以保持阵形,只能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往后退。

预想中的有序撤退,变成了不战自溃。此时谢玄和谢琰、桓伊等人率八千名北府兵精锐也已经渡过了淝水,立即对秦军发起猛攻,很快就斩杀了无数落在后面的前秦军士兵。

秦军全军崩溃!

除了被晋军所杀的,自相踩踏而死的也不计其数,而侥幸逃脱的士兵则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听到风声和鹤叫就以为是追兵来了,完全不敢停下来休息。大批溃兵冻饿而死,能活着回去的还不到百分之三十。

在追击中,六百楚墨充分发挥自己快如闪电、战力极强的特点,一路执行斩首行动。追至至淮河以南的青冈,苻坚在乱军保护,独自渡河。望着苻坚远去的背景,楚艾全力拉弓,射中苻坚右肩。苻坚随波逐流后,勉强过河。

当淝水大捷的战报送到楚平手里时,他正在打坐修炼,看过战报后,激动万分,吩咐手下:“速将消息告诉楚瑶,他们或有希望。”

总坛向莫家庄发出信鸽,传递东线胜利的消息。

让我们再回到石门洞”战场。

潘鲁把郝贵的信给了刘复。眼见功败垂成,刘复急忙说道:“上次就是谎报军情,扰乱军心,这次又故伎重演,这信使定是贼人同伙!宝藏就在眼前,将军可享荣华富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潘鲁说了一句:“我就怕有命得宝,无福消受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马上给我撤兵!”

刘复面如土色,跪地乞求进洞寻宝,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前额鲜血直流。

潘鲁毫不理睬,指挥众人撤退。

刘复恼羞成怒,趁潘鲁不注意,拔剑抵住潘鲁的脖子,大声喝道:“都听我的,不准撤退!谁敢撤退一步,我就以谋反罪名就地诛杀潘鲁!都听我的,往里猛攻!”

这一切都太快,军士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发生什么,纷纷刀剑指向刘复。

气氛一时凝固,听到刘复喊话,众人一时不知所措。

刘复继续说:“桃源有宝,每人可得千金,富贵就在今日......”

话还没说完,潘鲁一把夺了剑柄,反手朝刘复砍去。

刘复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被砍断了左臂。他一边顶着撕心裂肺的痛疼,一边向桃源跑去。

潘鲁大喊:“弓箭手,给我射!”

几个弓箭手拉弓射箭,刘复后被射成刺猬,倒地身亡。

潘鲁说道:“违抗军令者,这就是下场!”

潘鲁急忙指挥撤军,一众人马瞬间作鸟兽散。在他们转身逃跑抢船的过程中,乱成一团,相互争抢,冰冷的河水又吞噬了数不清的秦兵……

待四艘船载着六七百人驶出鲟鱼嘴的时候,桓玄和楚昭在洞外守株待兔多时,看到楼船出来,打了对方一个突然袭击。秦兵已成惊弓之鸟,无心恋战。除了潘鲁率一船逃出,其余人都投降了桓玄。

淝水战场传来大胜的消息后,桓冲很是震惊,也很是为自己之前的话后悔。没想到,谢安成功了!谢家的地位无人撼动了!自己在荆州无所事事,实在太丢桓家的人了!

桓冲急令大军全力出击,但秦军撤退很快,各部斩获并不多。

桓玄提前出动一千水师来到武陵,真是天上掉馅饼,在获胜后,马上报捷:全歼秦军三千水师!

一时间,桓玄坐收渔利,名利双收。他也被视为将星,被吹上了天。

看到石门洞外秦兵突然退军,楚云和楚瑶二人依然咬紧牙关,不敢退却,生怕敌人反扑。

见敌人确实走远,两人搀扶着出来。

此时,刘复已经奄奄一息,看到楚云,如回光返照,满脸狰狞喊道:“我死了,还有我兄弟刘汉,哈哈哈!”

说完,寻宝狂人一命呜呼。

楚骁搀扶着楚瑶回洞内,此时楚瑶流血过多,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楚骁把楚瑶抱到石门洞内的营地,帐篷中,楚骁脱下自己的上衣裹紧楚瑶,用自己的体温为楚瑶取暖。

此时,又彤云密布,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模糊了天地,模糊了视线……

雪花尽日成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英雄不知何处去,豪气充塞武陵源。

桃花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没有风声,雪落无声,异常安宁,阳光照的村子暖暖和和。

三月份陌生渔人的到来,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池塘,激起了一些涟漪,但没过多久,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族长隐隐约约有些担心:陌生人的到来,可能会给村民带来灭顶之灾,他决定堵住洞口。

这一决定,引起了村民的恐慌,都害怕阴兵过不去后,来村中作祟,反对的声音很多。于是这事就这样拖了下来。一日族长在祠堂之中,请村中的“大仙”占卜,大仙取来一只龟甲,清洗供奉以后,放在祭坛的火种之中,舞动法杖,口诵道词。过了一会儿,龟甲出现裂纹。大仙研究半天,向大家宣布,蜡祭节开始,连续祭祀七日后,方可堵洞。众人终于放心了,只等十二月底蜡祭节日的到来。

蜡祭是村民保留秦朝的习俗,以十月为一岁之首。但忙完秋收,闲来无事,就忙活着冬日最大的节日——蜡祭节。以祈求来年继续风调雨顺获得丰收。村民祭祀范围很广,除了神灵,天坑、土地、竹林、堤坝、水渠、茅舍、道路甚至猪、狗等都是祭祀的对象。当然,今年的重头戏是堵住孔口。村民不厌其烦地准备着,迎接节日的到来,空气中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忙了一上午,村民几家一起,围着烘人的火炉而坐,火炉上有热气腾腾的砂锅,砂锅里有新鲜的猪肉、陈年的腊肉、洁白的藕片、新挖的冬笋,杯子中是新酿的米酒。

几杯酒下肚,大家其乐融融,盘算着开春之后的日子,盘算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洞外发生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