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紫门,璇夕和千度正在紫乔的玉间外面坐着,两人甚有兴致地在品茶。在他们两人来这玉戈园前,这里面空无一人,紫乔又离开了。
璇夕放下手中茶杯,她看着园中红黄绿三色的秋景并没有感觉到心中愉悦,她有些闷恹恹地开口。
“她几时离开荆山的?”
一边的千度听到璇夕的声音,他忙转身恭敬一拜,回道:“回公主殿下,门主五日前动身的。”
“哦!”璇夕觉得眼前的景色甚是让人心烦,索性头往旁边一倒,用手撑着,闭了眼,“是不想见我吗?”
千度又一拜,“回公主殿下,有紧要的任务需要门主去完成。”
璇夕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她的声音没停下继续说着,“我这次来荆山的行程是保密的,她应该不知道我会来,所以是有急事了。”
璇夕睁开眼睛看向千度那里,“她的伤好了吗?”
千度顿了一下,他没有说话,摇头回答了璇夕的问题。
璇夕皱眉,千度以为她会生气,可下个瞬间却发现她的脸上竟有了一些笑容。
璇夕笑了,她低眼看向桌的一角,她说话,声音无起伏,没有千度想象中的怒意。
“是九生门无人,还是你们紫门无人?竟让一个受了重伤还未等伤痊愈的门主去做任务!什么任务?比紫乔的身体还重要!”
璇夕言毕,千度立马挪动身子往后退了退,他俯身向璇夕请罪,“卑职考虑不周,没有立即拦下门主,请公主殿下降罪。”
“哈哈哈!”
璇夕像是被千度的话给逗笑了一般,她继续看着他,他俯身埋首向她请罪,那么恭敬、那么卑微,倒像是她这个公主有多不好相与似的!
“本公主哪里有那么大的权利能够降罪于先生!请先生快快起来吧!你这大礼我受之有愧。”
“公主?”
千度悄然抬头,他抬头的瞬间便看到了璇夕了然于心的眼神,他一下子就懂了那个眼神,他应该是松口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重新坐回位置上时的过程中却感到了心中突然压了一块石头,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璇夕,脸上有了难堪,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问:“琼儿!好久不见。你何时将我认出来的?”
他将这话说出来心中终于好受了一点。
“朗清。”璇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念着这两个字。
“陈朗清。”璇夕口中又念着这三个字。
十年后,她终于将这三个字的主人找到了。
“在我看来,你这眉宇之间没有变化,故我一来荆山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似曾相识。”
千度轻轻笑了笑,“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就认出来了?公主真厉害!”
“哈哈哈!”璇夕又笑了,她说:“是因为这里是九生门当中的紫门,我父......父亲肯定会选一个他信任之人来,‘陈朗清’又是九岁失踪后,官府未定死亡,所以我很容易就能想到你。”
“是这样啊......”千度脸上的笑意不减,“十年过去了,原来公主殿下还能记起我,让人惊喜!”
璇夕忽地放松下来,“何止你觉得惊喜,我也吃惊于自己的反应!小的时候,我与你一起玩耍的时候并不多,倒是你和薛晴两个拌嘴我见得多。若不是路儿姐......”她停下来去看千度脸上的表情,见他反应不大,她才接着说,“是路儿姐时常在我耳边念叨你的名字,我才能反应得这么快。”
“嗯。谢谢。”
等璇夕说完,千度只淡淡地说了这几个字,惹得璇夕又好奇起来。
她说:“我知道你既然已经来到荆山,成了这紫门里的千度先生,定是有不能对我说的事,对于‘陈朗清’这个身份,你更是不能再拥有,可......可这些年你有回到乐都去悄悄地看过路儿姐吗?”
“既是荆山紫门千度,又为什么会去看望别人的姐姐呢?”
千度一字一句地将这话说完,身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俯首称臣”,他的这个样子倒像是薛晴对璇夕说过的那样了。
“嗯。”璇夕点头,似乎觉得千度的话找不出来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她忽又说道:“这个样子才是你嘛!”
跟从前的陈朗清模样不差,那性情也一模一样,可不就是陈朗清本人嘛!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而已,何必不承认,为何又要将亲姐姐唤作别人的姐姐。
璇夕想到这儿,她有一丝无奈,荆山紫门的人都是这样让人难猜的吗?
她又摇头,叹:“刚才你是故意装成对本公主毕恭毕敬的模样吧!怪不得我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却又无法对你生气。原来之前的你不是我所熟识的模样,你就像现在这个样子跟本公主说话吧,本公主亲切些!”
“公主殿下想说什么?”
璇夕闻言,她转头向园中看去,心情和先前相比好了不少,她的目光跟随着一片刚刚从枝条上掉下的红叶动着。
她说了话,“你还是叫我琼儿吧,你称我为公主,我还很不习惯,好不容易出了乐都,我想自由一段时间,此后我在你面前也不自称‘本公主’了。”
“好。”千度答应。
原来做乐都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也不见得全是好处啊,璇夕跟他们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嘛,一样的没有自己想要的“自由”。
听到千度同意,璇夕又转回头来看他,她说:“有时间回去看看路儿姐吧,她很想念你。”
“我......”
“你可以回去的!”
“琼儿!你知道......我不能。”千度克制着他内心的某种情绪。
“如何不能?”璇夕莫名地笑了,她道:“以千度的身份回去也成,千度先生难道被禁足在荆山了吗?好像没有吧!”
“琼儿,你懂我是什么意思。”千度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你也懂我的意思。”璇夕也强调,她没有给千度留下说话的空隙,“只要是你,无论回去的到底是不是‘朗清’,我想路儿姐都会很高兴的!”
“是么?”
千度问,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什么疑惑,璇夕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还是怕回家,怕再回到那个没有了他的位置的“家”。
“当然!”
璇夕说着狠狠地点了头,然后她低头便看到了落在了桌子上的一片树叶,这一片树叶上同时有着好几种颜色。
有绿色,初识时的绿意盎然与无限的可能;中段的黄色,经历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变得晦涩难懂,让人想去拥抱其入怀珍惜;最后叶尖处的橙红色,终是会熬过那段艰苦的时段,变得愈加美丽可人,让人心动不已。
她端详着已经拿在了手中的那片叶子,气息轻轻地从她口中吐了出来,“我们心中最最在意的是‘人’,人在,名字是什么,谁会特意去分辨呢?”
“好。”
千度像是终于找到点头的理由,他沉默良久,然后笑了。
他从前确实太过在意名字,而今才愿意明白:人才是实实在在的啊!
之后,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关于紫乔、关于紫乔、关于紫乔。璇夕不问千度其他的事是因为除了紫乔,他们现下谁都不想去关注其他;因为除了紫乔,千度不会再告诉她其他的任何事。
可是她想告诉千度一件事,关于紫乔的身世。
“千度,你知道紫乔是谁吗?”
“我们紫门的门主!”
“还有呢?”
千度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好半天才准备将这个秘密告诉璇夕,他说:“她应该是宋国那个失踪已久的灵昭公主的女儿,宋国的小郡主。”
璇夕的呼吸漏了一息,她无力地看着千度,无意识地低了头,然后她瞬间发现自己的失态,又慌忙地抬头去看千度。
“你的样子不像是吃惊,所以你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千度说着笑了,他笑自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璇夕应当在他之前就知道了“封蕊”地身世,不然也不会对紫乔使用祝由术,可她为什么会问他知不知道紫乔是谁,他当然知道紫乔是何人,他为陈皇做事,怎么可能不晓得紫乔是谁。
“琼儿,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
璇夕欲言又止,她默了默,不顾千度的焦急,沉默了许久,很久之后,她看着千度脸上的表情,见他生气,她立马组织了语言。
“紫乔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了......”
“当然!”千度没有耐心,在璇夕的话还有说完前就抢先回答了。
“那她有没有和宋国的那些人见过面?”
“我怎么知道?”千度被问烦了,他一点也不客气地盯着璇夕,就像在盯着一个坏人一样,“那些人?哪些人?他们是谁啊?紫乔为什么想要见他们?是他们想要见紫乔吧?他们为什么想要见紫乔?难道想将她抢回宋国去?”
“没有!”璇夕应激道,“哪有?”
璇夕听了千度的话,她心中突然很怕,她一下子想到了她父皇说的话。紫乔是他们抛出去的引线,她的结局不是她能想象的,宋国那些皇族就是想将紫乔抢回宋国,他们想将紫乔做成药人,而他们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她说话,情绪越来越激烈,“他们凭什么将她带回去,紫乔是我陈国人,跟他们宋国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我也不想他们和她有任何关系。”千度被璇夕情绪的突然变化搞得莫名,“你说就说嘛,怎么那么生气了!怕没有我想得这么简单吧?琼儿,你瞒着我什么了?说!”
璇夕也被千度的话提醒了,她清醒过来,她不敢说,她怕千度会跟紫乔说,那她就成罪人了,她不说。
“说什么?说紫乔很危险,她的处境非常危险!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和你说什么?你那么想知道就请你去问我的父皇,看他会和你说什么。”
一听璇夕的这话,千度了然,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最后脸上没有留下什么表情,他说:“果然是很危险啊!我知道了。”
“啊?”
璇夕拂了拂自己的心口处,虽然没将事情全部告诉千度,但始终是让他知道了紫乔处境危险这件事,可看他的模样会不会接受的太快了一点,她反而有点不相信。
她探究的样子朝他问道:“你知道了吗?”
“嗯。”千度发出声音,见璇夕脸上还有惑意,他便解释道:“到底有什么事,我自会去了解。”
“你去乐都问我父皇吗?”
千度摇头,他说:“我亲自去宋国一趟,我倒想看看谁想将紫乔带回宋国!”
“然后呢?”璇夕接着问,看到千度的模样,她的心中还有些害怕。
千度眼中的杀意渐起,他的唇一弯,笑容便出现在他脸上,可却是十分瘆人的,他说:“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放弃将紫乔带回宋国......”
然后不等璇夕继续开口问他,千度就给出了璇夕想要的答案。
“若他们不愿意,就让他们后悔脑中生出了想带紫乔回去宋国的这个想法。自从紫乔做这紫门的门主以来,我还从未有过失手。”
“哈哈哈!哈哈哈!”
璇夕笑了又笑,她的眼中出现了一点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疯狂之意,她可太喜欢千度了,这人不愧在紫门待了十年,让她能够在他说话的一瞬间就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呀......离开了乐都,就感觉轻松了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