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璇字·五

那晚古舜又来了,那是她来西楼的第十天,还是南璇接待的她,经过几个晚上的相处,南璇觉得她对古舜多少有了一点了解,她以为古舜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不感兴趣,可那天晚上的古舜却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公子!还以为你不喜欢人家呢!”

南璇在为古舜倒酒的时候,这人趁她不注意便急吼吼地抱住她的身子带着她往床边靠,南璇的心中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没有了波澜,对于这种事她习以为常,对方是客人,应付过去就成。不过今夜这个客人是个对她很大方的客人,她自是不会让对方感觉到她心中的冷淡,所以紧贴着古舜的身子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柔情似水。

可就当两人倒在床上,南璇以为接下来的过程也会像过去接客的每一夜那样时,古舜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南璇脸上的表情已变成了享受,她似嘲弄、似怜惜、又似悲痛地望着这样的表情很久,久到南璇察觉到了她停下后睁开眼睛看了她。

“怎么了?”

南璇此刻的声音更是让人容易产生遐想,古舜忽地咽了咽口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跟南璇面对面,很暧昧的动作,可她却觉得像是在照镜子一般,从前的她......也是这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说“不”了,不管再恶心讨厌的人,只要是她的客人,只要能让她立足西楼多一分筹码,她都能表现的像对待爱人那样,甚至连说服自己的过程,到后来也没有了。

可能是许久没有给出回应,南璇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恼了一般,她将古舜推起来时,古舜才恍然回过神来。

两人从床上起来后,古舜便立马移动身子往一旁挪了挪,深怕南璇会讨厌,就像从前的她会讨厌那些男人一样。

她忽然开口,用的是女声。

“璇娘,你是自愿的吗?”

说完这句话后,古舜忽略了南璇脸上出现的惊讶,她觉得这句话问的有些矫情,也是只有她这个过来的局中人才能说出口的话。

她立马想换一个,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好像若是她说的话,无论说的是什么都会让人觉得假惺惺。

“你是女子!”

南璇看了古舜几眼后才惊呼一声,她突然从床上离开像是被打击到了一般一步一步地退到了桌旁,她一瞬不舜地又看了古舜几眼,真的被古舜的这种做法给气恼了。

她的声音颤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女人?”

“对不起。”古舜起身往南璇那边走去,脸上全是抱歉的表情,她底气不足地说出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璇娘。”

“你别走了!停下来!”见古舜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南璇立马往旁边退了几步叫她停下来,待古舜停下来后她才问她,她将头侧了侧往一旁看,脸色有点尴尬,说:“你是女子......怎么会想来西楼......找女子......你这......”

“我......”古舜看到南璇的耳根子红了,她突然间也觉得尴尬,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和南璇说明她找上她的原因,这下只能梗着脖子告诉南璇她此次来西楼的目的了。

“我是......古舜,蓝门弟子,来西楼是想救你们这些姑娘离开的。”

闻言,南璇立马转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古舜,但她没有打断古舜的话,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在古舜接下来的话语中变得越来越讽刺了。

“我和你们西楼的许先生从前就认识,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四处寻找那些遇了事走投无路的姑娘,一个个的将你们哄进西楼......”

古舜说着顿了顿,她不愿意将姑娘们这些年所处的境遇说出来,因为她们所遭受的一切是她从前都有过的,她不想那么直白地、残忍地将她们西楼中所有姑娘的伤疤揭开。

“刚开始,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因为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对待,所以对于这样的事,心中一直都有报复的快感。那个时候的我知道不对,但还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是大错特错的,直到前几年我才醒悟过来,我知道晚了很久......”

古舜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南璇那里,然后那一晚上她的目光再也没有从南璇的身上落下来,她看向南璇的目光真挚,因为心中的愧疚早已经溢满,所以她不断地想弥补。

“但我还是想让这样的西楼彻底消失,我曾经找到许先生想让他停下来,和我一直去弥补,能弥补多少是多少,可他拒绝了我。几年前,我虽然已经加入了蓝门,但我在门中毫无根基,连见门主一面都十分艰难,更别说要做让西楼消失这种大的事了,所以我完全没有办法阻止许先生。这两年我终于能够再回来了这里了,也有办法将你们所有的姑娘带出去!你们......可还愿意跟我走?”

古舜小心翼翼地说着最后那句话,她是已经迟了许久许久,久到她说出“弥补”这二字时显得虚伪至极,可她就是知错了,就是想弥补,哪怕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她虚伪。

南璇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她的嘴里念出来几个字:“你......就是许小姐啊!我听先生......说起过你。那个时候我才来西楼不到半年,但和楼中的姑娘已经感情深厚。那段时间有个姑娘爱上了一个客人,便到许先生那里去求恩许,许先生为她高兴,带着楼中的姑娘一起送别了那位要离开的姑娘。我替她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们这儿的姑娘下定决心要跟一人走是极其不易的,可我也知道她根本就走不了。”

“你怎知她走不了的?”古舜坐到了南璇的对面,明知故问地看着南璇,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既然明知来了西楼后就不会再有自由身,那么南璇为什么还要进来。

“你问我?”南璇说着也坐了下来,可能是与古舜相处了这些天,所以她对她的防备心不强了,就算听到了古舜说她从前做错了事,她依旧能好好的与她说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地方都会严查‘符牌’,反正我从进来西楼之前就知道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多大用处了。不来西楼,我在外面也会一直被官府追缉,而我还不想那么早的就死,与其一直担心受怕,不如找一个对我来说还算不错的地方活着。

进来了西楼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许先生让我换脸又更名的,从前那个‘南岩采’便被抹杀了,没了符牌,就表示在陈国没有了一个准确的身份,没有身份的人在陈国难以生存,连上街去乞讨的流儿,官府都会暂时给个牌子。西楼中的姑娘大多都犯过大错,或死罪、或囚禁、或流放......你说为什么我们走不了,没有符牌寸步难行,若有符牌,那不是告诉官府快来抓我们吗?”

“抹杀一个人并不容易。”

古舜说,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她在努力想救姑娘们离开西楼的时候,他也不曾懈怠,当真将她从前那些天真的话给做到了,可见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是。”南璇肯定了古舜的这句话,“抹杀一个人不容易,可改变一个人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古舜姑娘先前说想救我们楼中的姑娘出去,姑娘大义,但我们楼中的姑娘能有今天的遭遇不正是拜你所赐吗!姑娘以为我们楼中的姑娘会像你一样那么容易的就能离开西楼了吗?”

南璇说着,面容有些悲哀,她总算知道为何许先生是‘许先生’,为何古舜是古舜了。

“你以为我们都能像你这样幸运吗?你如今有符牌,但我们没有,我们都没法再有新的了,连你的那个假符牌我们都没可能拥有。”

她说着也有些羡慕古舜,“想必你也清楚,西楼吃人,可它不只是让我们这些姑娘没有了以后,男人也不例外。”

古舜的身子因南璇的后半段话而抖了一瞬,她脑中忽然有个声音清晰起来:离开吧,不回来看我也没关系,以后你就是古舜了,就委屈你要当个‘男人’了。

她的眼泪突然掉了出来,她竟然真听了他的话......那个他最艰难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回来。

“许先生,我倒是越来越佩服他了......”

南璇的眼中突然有了一点恨意,可随之替代的是无赖,她恨许先生因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姑娘,可人怎么就是会变那么多呢。

可她居然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去理解他,她又继续说了话,说的是许先生,其实也在说自己,许先生应是“救”了她一次,可却是将她从一个悬崖边带到了另一个深渊中,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还是随着时间在西楼中一点一点消沉。

好像只要能一直活着,就算一直在深渊中,她也不怕了,好像一切早就无所谓了。

“他到底是怎么从‘许小姐’走到如今的‘许先生’这一步的啊!”

“咚——咚——咚——”

“璇娘!许先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