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思同身死 潞王入关

李从珂离开昭应时,也让人押着王思同一起上路,目的是要震慑沿途想要抵抗的州府,显示自己的战功和威武,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天后,来到华州的治所郑县,华州防御使早己在州衙备好酒宴,款待凤翔的将官们。

宴席还未开始,房暠派来报信的人风尘仆仆地进入宴厅,向潞王禀明潼关的情况。李从珂闻言大喜,禁不住笑出声来,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恭喜他兵不血刃取得潼关,东望洛阳指日可待。

李从珂遥举酒杯,朗声道:“大家满饮此杯,庆贺拿下潼关。”

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宴席便正式,大家动筷吃菜,相互劝酒,气氛浓烈,景象热闹。酒是华州防御使前几年从长安运回的烧酒,一直珍藏在府中,现在特意拿出来取悦潞王,酒香浓郁,回味持久。

酒好,菜也不错。菜有烤牛肉,肉质鲜美、弹性十足;华州酱菜,咸中有甜、酥脆鲜嫩;猪肉夹馍,脆而不焦、香气扑鼻;鲶鱼汤,所用之鱼是渭河水里的野生鲶鱼,清鲜味美、调料得当......,林林总总,共有九样菜式,都是佐酒良菜,摆满了每人面前的案几。

李从珂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最后是被几名属下搀扶着前去休息。

刘延朗也有些喝大了,他与尹晖勾肩搭背地相互扶着离开宴厅,前往住处。在路上,尹晖已经与刘延朗称兄道弟起来,两人说了些闲话,尹晖心里惦记着王思同,便粗着噪门说道:“先前来的路上,殿下好言相劝王思同,让他降了,可那厮不识抬举,居然顶撞殿下,平白辜负潞王殿下的一片心意。”

“可不是吗?那厮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还敢在那里摆谱,什么狗屁名将!不照样被我擒住了吗!”刘延朗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是,兄弟你的战功可是实打实的,王思同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尹晖吹捧了几句,就说道:“兄弟你可知王思同不愿降,为何殿下也不愿开口处决他?”

“这是为何?”刘延朗现在酒劲上来了,有些头昏脑胀,于是懒得去琢磨,干脆直接问道。

“依我之见,殿下不愿开口,是不想担负斩杀忠臣的恶名,可王思同这副姿态,叫投靠过来的兄弟如何自处啊!留下他,恐怕会失去将士们的归心啊!如果现在王思同突然死去,想必殿下也不会为了他,去责怪旁边的人。你是殿下的心腹,可要为殿下分忧啊!”

刘延朗有些踌躇,一时间没有说话。

“怎么,兄弟你是怕了?”尹晖激他,随即又说道:“我之前在长安王思同府中得了些钱财,只要刘将军为弟兄们解决掉这个麻烦,我便把那些钱财分出一半给你。”

刘延朗被尹晖激出血气,骂骂咧咧道:“怕他个鸟啊!咱们现在就去找那厮。”说罢,借着酒劲,刘延朗去寻了把剑,然后拉着尹晖折转到关押王思同的地方。

李从珂为了感化王思同,就没再让他住牢房,而是安排了一间房让他居住,每日三餐吃饱喝足。房间外,有六名士卒看守,刘延朗来到这里,告诉看守,潞王让自己来看看王思同。几名士卒知道他是潞王的亲信,又听见他说是奉潞王之命前来,就没有阻拦,任由他进去了,而尹晖则在房间外替刘延朗把风。

刘延朗推门而入,就着微弱的灯火,他看见王思同后背朝门,侧卧在床榻上。

刘延朗心想自己进来这么大的动静,他却装作没听见,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副傲慢的态度,实在可恶。

刘延朗怒道:“败军之将,起来说话。”

这时,王思同才慢慢悠悠转过身来,斜睨着刘延朗,说道:“我道是谁深更半夜扰人清净,原来是刘将军。”然后,王思同便起身端坐在床榻上,为了怕他逃跑,晚上睡觉时,王思同的双手是前绑着的。

刘延朗最烦他这副样子,“呛”的一声,刘延朗拔出剑来,指着王思同说道:“你神气个什么?殿下大度,不与你计较,可其他人未必会如此,你当真认为我不敢杀你吗?”

王思同不再说话,轻蔑地看着对面的人。刘延朗受到刺激,邪火直冒,抢前几步,对着王思同就是一剑。

王思同向旁边躲了一下,这剑只刺中他的肋部,但也让他痛呼出声。说时迟,那时快,刘延朗拔出剑来,对着王思同又是一剑,因为王思同被绑着双手,行动不便、躲闪不及,这一剑直接刺在他的胸口上。最终,王思同闷哼一声,就此倒在血泊中。

门外的几名看守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响动,连忙进入房间查看情况,他们看到刘延朗持着利剑站在屋内,王思同倒伏在床榻旁的地面上,身下还流淌着鲜血。几名看守都惊呆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里,尹晖在看守身后探头望着屋内里的一幕,心里窃喜不已。

过了一会儿,一名士卒壮着胆子问道:“刘大人,您这是为何啊?”

刘延朗将粘血的剑扔到地上,哂笑一声,“王思同这厮想要逃跑,我拔剑阻止,可他却同我拼命,我收剑不及,结果刺中了他。”

几名看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不相信刘延朗说的话,可是对方位高权重,不便反驳。但是,几人也不愿担此干系,他们害怕潞王惩治他们看守不力,降罪于他们。因此,其中一人就离开房间,跑去向潞王禀报了。

李从珂在熟睡中被亲兵唤醒,他睁着惺松的双眼看着亲兵,有些生气。亲兵赶紧告诉李从珂,出事了,看守王思同的人前来禀报,说刘大人将王思同杀了。

李从珂一听,睡意全无,连忙披衣而起,在亲兵地服侍下,穿好袍服,束起腰带,就来到屋外,向看守士卒询问了几句,听说刘延朗声称是自己让他去瞧瞧王思同的,李从珂便气冲冲地带着亲兵们向关押王思同的地方走去。

王思同所在的房间,刘延朗觉得血腥气有些重,便走出房间,到门外的空地上透透气。虽然他知道看守已经去禀告潞王了,但是他自恃功高,并不害怕,他认为潞王是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所以就没有急着离开此地。

空地上,刘延朗与尹晖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也不在意几名看守就在附近。过了一会儿,两人看见李从珂来了,便上前拱手行礼。

李从何没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向房间。进门后,李从珂就看见王思同倒在血泊中,他走到王思同旁边,蹲下身探了探王思同的鼻息,已然气绝。李从珂“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几步就跨过房门,朝刘延朗走去。

刘延朗见潞王进去了一会儿,就离开房间,向自己快速走来,他知道殿下这是生气了,于是不等李从珂走近,他便单膝跪地抱拳说道:“殿下,我一时激愤杀了王思同,还请恕罪。”

李从珂一脚揣在刘延朗身上,把他踢得跌坐在地上,然后指着他骂道:“你这憨货,谁给你的胆子,说是我让你来的。”

刘延朗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地抱拳说道:“王思同不愿归降殿下,还这般作态,实在让归顺的将士难堪,所以末将擅作主张,替殿下除掉这个麻烦。”

李从珂气得上去又是一脚。这次刘延朗有了准备,身形只是晃了晃,没有跌倒在地。

李从珂大声说道:“把他给我押到牢里去,明天再斩了他。”

闻讯赶来的韩昭胤、相里金等人劝道:“殿下息怒,刘将军劳苦功高,这样做恐伤了将士们的心,况且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还望殿下给他待罪立功的机会?”

“王思同是三朝老臣,孤没想过要他的命,只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醒悟过来,为我效力,可没想到被这货杀了,可惜啊!”李从珂叹息几声,心想韩昭胤等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斩杀大将,有损军队士气,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杀了刘延朗给王思同抵命,只是气刘延朗未经自己许可就杀了王思同,还是假借自己的名义进入关押王思同的房间。

李从珂见有人给刘延朗说情,而自己也有了台阶下,于是说道:“既然诸位给他求情,便暂且记下他的罪过,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刘延朗押下去,给我打二十军棍。”

李从珂的话音落下,左右的亲兵就上前将刘延朗带了下去。随后,李从珂转向华州防御使,告诉他自己明日上午便会率军离开,并嘱托他厚葬王思同。

华州防御使自是应承下来,随即唤来府衙小吏,让他去寻找棺木,收敛王思同的尸身,准备明天再找个地方安葬。

李从珂叹息一声,就让周围的人散去,然后自己也返回住所,休息去了。

却说药彦稠离关出走,星夜赶路,第二天中午就抵达华阴县城。华阴是小县,县城方圆五里,城里的人口不过三万,之前房暠率军路过华阴时,华阴县令将县衙库房里的全部钱粮以及从百姓家里收集到的物资送往房暠军中,以此表示华阴对凤翔义师的敬意与支持,这才让房暠打消了纵兵劫掠的念头。虽然华阴县令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唉声叹气了许久,但是县城却免遭骚扰,收获到难得的安宁。

药彦稠一行有十几人,虽然他们都换上了普通袍服,进城时,为了避免节外生技,也是刻意低调,下马步行,但是他们走在街上,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从十几匹马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更何况他们走路的姿态也异于常人,透着一股军旅气息,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药彦稠准备先去见见华阴县令,他与此人有数面之缘。长兴年间(公元930年至933年),时任静难军节度使的药彦稠率领军队抗击外族地侵犯,明宗皇帝下令华州等地调拨粮草予以支援,华阴县令作为华州押运物资的官员,去过静难节度的治所邠州,与药彦稠吃过饭,喝过酒,两人也算是认识了。

因此,药彦稠便想通过他在华阴寻个安身立脚的地方,毕竟他是县令,熟悉本地的情况。

药彦稠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在通往县衙的街道上。突然,一个饱满圆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兄台,可要卜上一卦?”

药彦稠循声看去,只见路边靠着一家铺面的墙体立着根半丈长的细竹竿,竹竿顶端挂着块白布,上面用篆书写着“看相算卦”几个黑色大字。竿旁有一老旧方桌,桌上有一古旧龟壳,壳边有几枚破旧铜钱,桌后的木凳上坐着一个身穿麻衣儒袍,留着短须的男子,此人虽面色白皙,眉目俊秀,可脸上却粘着灰尘,虽穿着儒袍,可头上却绾着道髻,插着根陈旧的木簪,似儒非儒,似道非道,看着年约三旬左右,如果走近些,还可瞧见此人的双瞳微微呈现碧色,不像中原人士。

麻衣男子见药彦稠看过来,却未答话,于是站起身来,说道:“我见兄台面色郁郁,印堂之上有灰败之气缠绕,恐有祸事临身,故而问你可要卜上一卦。”

药彦稠还未说话,他旁边的亲兵便喝道:“哪来的江湖骗子,在这里胡言乱语,也不怕闪了舌头。”

药彦稠见麻衣男子站起身来,更显不俗,只见他身高六尺(一尺=30.7厘米,约一米八),体形修长,腰身挺直,站在那里有若松柏。因此,药彦稠训斥了亲兵几句,让他不要无礼,然后药彦稠就上前几步,对麻衣男子说道:“先生仪表和谈吐皆是不俗,为何在这小城街边做这僻陋糊弄人的营生?”

麻衣男子“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伏羲创八卦,神农造连山,轩辕作归藏,文王演周易,何来僻陋糊弄之说!只不过是有些不学无术之人,打着易经八卦的名头,说了骗人的话,干了欺骗人的事,让世人对易经八卦有了误解。我为何在此摆摊?只因我从远处云游而来,将去华阴附近的华山访友,路过此地,便摆个摊,挣点钱,买几坛酒,去华山与我那老友分享。”

药彦稠听完,不禁想起自己的好友王思同,他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取出一锭银子放到麻衣男子身前的方桌上,继而说道:“这银两便赠与先生了,愿先生与你那老友执杯相叙、开怀畅饮,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罢,他向麻衣男子抱了抱拳,就转身带着亲兵们离去。

麻衣男子对着药彦稠的背影朗声说道:“兄台面相忠义,我又收了你的卦钱,就回赠你一言,渡过渭河,向北行,你便可免遭祸患了。”

药彦稠自顾走路,心想自己还要留在陕西,寻找机会,将功赎罪呢?怎能跑到北边?他虽然见麻衣男子仪表不俗,但也只当他是寻常的江湖术士,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麻衣男子有了酒钱,就不再停留,他将竹竿上的白布取下来,折好放进怀里,又取出一个小布袋子,将龟壳、破旧铜钱还有银两放进去,系好袋口收进怀里。接着,他就将桌凳还给旁边的店家,顺带着塞了几个铜钱给店家,做为借用桌凳半日的酬谢,虽然店家认为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愿占这便宜,可麻衣男子放下铜钱,拿起竹竿就走了,他还未说出推辞之言,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麻衣男子的踪影。店家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呼奇怪,莫不是自己昨夜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麻衣男子进入一家酒肆,没有一会儿,就提着两个小酒坛出了酒肆的门,每个酒坛约有十斤的容量,可麻衣男子一手提着两个坛子,仿若无物一般,没有丝毫响声传出,只有竹竿轻敲地面发出的“嗒嗒”声,这声音似远似近,似有似无,几个呼吸之间。麻衣男子就身在百丈以外,路上的行人仿佛未察觉到这一幕,不然非被吓一跳不可。一会儿,麻衣男子就出了县城,向南边的华山走去。

药彦稠来到县衙,告诉看门的小吏,自己是县令的故人,前来拜访,让他代为通禀。小吏见药彦稠身强体壮,气质不凡,身后还有十几个随从,于是不敢怠慢,连忙进去禀告。

没有一会儿,药彦稠就看到有三个人向衙门口走来,当先一人正是华阴县令,他身侧的两人想必是华阴的官员,他们身后还跟着刚才那个小吏。

华阴县令看见门前站着的人是药彦稠,倒是有些惊讶,前几日收到的消息,说他带着败军往东边的潼关方向去了,怎的突然出现在此地?华阴县令的心思不过转瞬之间,就见他快步上前,招呼道:“药大人,您这是。。。。。。”

药彦稠微微拱手,打断了县令的话,“丁贤弟,愚兄路过华阴,想着贤弟在此地为官,便前来叙叙旧,不会叨扰了吧!?”

丁县令有些哑然,但随即便会过意来,“兄长,哪里的话!你能来,愚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嫌麻烦!”

接着,丁县令对身旁的县丞、县尉说道:“这是我的一位兄长,我与他说说话,你们就先忙去吧!”

县丞与县尉见丁县令不需要他二人作陪,也不会自讨没趣,向县令告辞后,二人就前往各自的房间,处理公务去了,但是刚才的一幕,两人都瞧在眼见,毕竟身份比丁县令高,又姓药的人可不多。

随后,药彦稠就在丁县令地引领下,穿过前堂,通过一条长廊,前往府衙的内厅。亲兵们则由小吏带去客房休息,马匹被几个衙役牵往马厩喂食草料。

来到内厅,丁县令屏退左右,伸手请药彦稠坐下后,便问道:“药大人,未知你来小县所为何事?”

药彦稠为了不让丁县令对关中的乱局感到灰心丧气,为了重新帮他拾起平叛的信心,更为了方便自己以后在华阴行事,于是哄骗道:“朝廷派来关中平叛的大军不日便到,特令我先行返回关中,择一地,聚拢溃兵、招募乡勇,以为策应。”

丁县令想到之前凤翔的前锋奔着潼关去了,于是问道:“未知潼关现下如何?”

“我离关时,已经叮嘱潼关的弟兄们严加防备,等候朝廷大军,决不让叛军有可乘之机,潼关天险,哪是那么容易便能攻下的。”药彦稠给了丁县令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道:“朝廷大军即将到来,兄弟你可要把握机会,待平定叛乱,朝廷自会论功行赏。”

丁县令信奉乱世中明哲保身的原则,既不得罪潞王,也不愿开罪站在朝廷一方的药彦稠,随波逐流,看风使舵,不免流于庸俗。他心想如果朝廷大军到来,要是追究自己资助叛军粮饷,那可不妙,需得有在朝廷说得上话的人为自己开脱才行,药彦稠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而且他佩服药彦稠曾率军击败过党项阿埋、屈悉保等部落,维护了边境的稳定,于国于民有功,于是他表了态,“这是自然,药大人尽管放心,但有所需,鄙人必当鼎力相助,之前叛军前锋路过华阴时,那房暠威胁说“不交出钱粮,就让华阴鸡犬不留’,鄙县人少丁薄,迫于形势,不得不委屈求全,淡及这事,我心里就有气,只盼朝廷能早日消灭叛军。”

药彦稠有些事还要麻烦丁县令,于是摆摆手道:“无妨,你也是被逼无奈。现在我要寻个落脚的地方,等待良机,再聚集溃兵,招募附近州县的乡勇,配合朝廷大军戡平叛乱。”

丁县令说道:“县衙在城外有所宅院,原是一不法奸商的房产,因他买卖人口、逼良为娼,已被流放边地,其家产被本县查封抄没,因那宅院地处城外偏辟之地,还未变卖出去,一直空着,倒是方便行事。”

“如此便好,这段时间就劳烦你了。”药彦稠客气道。

“药大人言重了,在下身为朝廷的县令,为平叛尽心尽力是应该的。时候不早了,想必弟兄们也饿了,我这就去安排晚宴,等用过酒席,我送大人去城外宅院。”丁县令站起身来,想出去吩咐属下准备宴席。

药彦稠伸手拦住丁县令,“兄弟不必如此,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免得被其他人注意到,我现在就去城外的宅院吧!”

丁县令心想也是,被凤翔的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于是便不再提宴席的事。随后,他走出内厅,叫上两个小吏,与药彦稠以及他的亲兵们,骑着马,朝城外的宅院奔去。

出了城,药彦稠等人在丁县令地引领下,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行进了五六里路,再转入一条小道,穿过一片树林,又走了三四里路,就看见在一所占地约两亩的宅院座落在一处山脚下,旁边还有十余亩耕地,种着绿油油的粟米苗,显然有人时常来打理,这个地方如果没人指引,还真是不好找。

宅院里有七间房屋,住上十几人是没有问题的。一行人来到院子前,丁县令就让一个小吏上前去拍了拍关着的院门。一会儿,两个穿着黑色袍服的人打开门走了出来,是县衙派出来料理衙门产业的皂隶。二人看见是县令前来,便向他行礼问好。

丁县令向皂隶问了一些院子里的物资情况,得知宅院里的粮食还有一些,但不多,够十几人吃上两三天,被褥只有六套,锅碗瓢盆,因为不值钱,而衙门的人和耕种的农夫有时在这里居住,倒是齐备。

于是,丁县令侧身向一旁的药彦稠说道:“兄长,只管在这里住下,明日我让人再送些粮食和被褥来。”

“如此,便劳烦兄弟了。”药彦稠抱拳说道。

丁县令客气了几句,见太阳快落山了,就对皂隶说道:“你二人随本官回城,不必留在这里了,明天再送些东西过来。”两名皂隶拱手称是。随即,丁县令就向药彦稠告辞,然后带着衙门的人返回县城。

药彦稠在丁县令离去后,就翻身下马,招呼亲兵將马匹牵进院子里,然后便吩咐几个人去担水劈柴、生火做饭了。

刘延朗在郑县被打了二十军棍,后背和屁股都破皮了,好在执行军杖的亲兵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也没下死手,只打得刘延朗皮破血流就算了事,并没有伤及筯骨,这也是为了给潞王交差才如此行事,看着吓人,其实无甚大碍,体养几日便能正常活动了。

李从珂离开郑县时,把刘延朗抬上一辆装着军需辎重的马车,随军行进,由于官道有些路段并不平整,马车时常上下颠簸。不知是触碰到伤口疼痛难忍,还是乘车的感觉太舒服,趴伏在车上刘延朗嘴里不时哼哼几声,他也不敢叫得太声,毕竟他是将军,要顾及脸面,怕别人笑话,只能咬牙忍着。就这样,经过两天行军,凤翔大军距离华阴县城还有二十几里路。

李从珂没想进入华阴县城,因为据房暠传来的消息,华阴将府库还有从百姓处征集地钱粮都送给了前军,现在县城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进城只是平白耽误时间,他现在的心思已经飞到潼关了。

距离华阴还有十余里地的时候,前面的探骑将一人带至李从珂面前。来人恭敬地向李从珂行了一礼,“大王,下官是华阴县尉,有一事要禀明,药彦稠现在就藏在华阴境内,我特来告知大王。”说罢,他奉上随身携带的官印,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李从珂将官印还给县尉,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县尉把药彦稠来华阴见县令的情形说了一下。然后,李从珂有些生气的说道:“这小小的县令居然敢首鼠两端,脚踏两条船,实在可恶!”说罢,他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资格查办任免其它地方的官员,便派出两百人前往县城将县令革去职务、关进县牢里,等忙完这阵子,有时间再处置这县令。

李从珂又对县尉说道:“孤不会亏待有功的人,等抓住药彦稠,就让你做华阴县令。”

县尉自然是谢过潞王地提拔。然后,李从珂就让县尉做向导,引领五百兵马前去擒拿药彦稠。而李从珂则继续率领大军向潼关行进。

半个时辰后,五百兵马就在县尉的指引下,通过小道,来到一片林子里。这时,县尉指着前面,向带队的指挥使说道:“庞指挥,转过前面山坡,还有三里地就到药彦稠藏身的宅子了。”

庞指挥“吁”了一声,勒紧马缰,让马儿停下脚步,随即吩咐身后骑兵将随身携带的软布裹在马蹄上,并折取周围的树枝,让马衔住树枝,再将树枝绑在马嘴,毕免蹄声、嘶叫声,惊动目标。做好这一切,庞指挥向前挥挥手,众骑兵便抽出兵器,驭马缓缓向前。有些人握着寒光闪闪的刀剑,有些人则是一手拿着弓弩,一手捏着箭支。他们转过山坡,便可以望见有一所宅院在前方的山脚下,那正是药彦稠藏身之地。

一会儿,庞指挥就来到距离宅子五十多步远的地方。这时,有人打开宅子的大门,从里面出来,他手里还提着两个木桶,应该是去附近的小溪取水。这人望见有大队骑兵向宅子逼近,先是大吃一惊,接着面如土色。

说时迟,那时快,有几名骑兵抬手就将弩箭射向取水的人。取水的人下意识地举起木桶挡住上半身,可还是有支箭射中他的手臂。此时,他顾不得疼痛,转身就朝宅子里面跑去,一边跑,一扯着嗓子叫道:“有叛军。。。。。。”可是为时已晚,庞指挥见行踪暴露,就朝左右吆喝了几声,不一会儿,几百骑兵就将宅院围了起来。

院子里的人还想翻墙突围,可院外的人哪里会给他们机会,被射杀几人后,剩下的人不得不退回院里。庞指挥隔着院墙大声喊道:“药彦稠,我知道你在里面,劝你快快放下兵器出来,不然等咱们进去,就要不客气了。”

药彦稠看着身旁仅剩的九人,知道自己这次是难以脱身了,他也不愿再看见亲兵白白地死去,于是他让亲兵放下兵器,然后去打开宅门。

庞指挥使看着缓缓打开的宅门,对两旁招了招手,然后便有上百人顺着宅门鱼贯而入。庞指挥使进入院里,问清谁是药彦稠后,也不废话,就让人将药彦稠捆绑起来,押出去架在马上。他觉得人多押着上路是个麻烦,还容易生出事情来,就令人将药彦稠的亲兵就地斩杀。

药彦稠在外面听见院里的惨呼声,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怒容满面,大骂道:“狗贼,尔敢?降兵勿杀,你不得好死……”

庞指挥使对药彦稠不予理会,解决掉亲兵,收集完院里的粮食,他就与属下押着药彦稠扬长而去。

两个时辰后,庞指挥使追上行进中的大部队,随即便将药彦稠押解到潞王面前。李从珂看着五花大绑的药彦稠,大声道:“药彦稠,你我往日并无仇怨,为何你要率兵犯我凤翔,现在可知道错了吗?”

“你是叛贼,我是朝廷的臣子,奉皇命剿灭你等叛贼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错之有!你不要在这里颠倒黑白。”药彦稠义正言辞地说道。

李从珂身旁的将领们见药彦稠如此无礼,便开口喝道:“狂徒,休要胡言乱语”、“你这挨千刀的厮”、“快快赔罪”…

药彦稠不是软弱之人,之前亲兵被杀,令其耿耿于怀、至今怒气未消,于是他不甘示弱地朝叛将们唾了一口,骂道:“叛贼,别高兴太早,尔等迟早被朝廷剿灭。”

李从珂站在众将身前,药彦稠的口痰因风向地影响,飞到他的袍服下摆上,他皱起眉头摆了摆手,恼怒道:“左右,给孤将这厮押下去。”随即,亲兵们就把药彦稠架了下去。

杨思权上前说道:“殿下,这厮如此执迷不悟、顽固不化,留他作甚,平白让大伙心烦。”他的话引起了一些人的附和。

李从珂沉吟少许,说道:“到了潼关,再处置他。”接着他就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并派出快骑去知会房暠。

傍晚时分,李从珂率军抵达潼关。此时,关门敞开,房暠带着几名将校站在关门外等候李从珂,关里炊烟袅袅,想来关里正在生火做饭。

望见李从珂的身影,几人便走上前去向潞王行礼问好。李从珂嘉奖了房暠与潼关守将几句,就在众人地簇拥下进入关内。因为凤翔大军人数众多,算上沿途州县跟随过来的人马,凤翔大军已经接近二十万人,关里的房屋挤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只有在关里和关外的空地上搭建营帐供人居住。关内外人喊马嘶、火光闪烁,帐篷密密麻麻,连绵二十余里。

休息了一晚,让众将士养足了精神,翌日辰时,太阳升起,待将士们吃过早饭,李从珂方才聚兵点将,将药彦稠押上来,斩首祭旗,鼓舞士气。

药彦稠临行时,依旧高声骂道:“李从珂,你辜负先帝的恩德,待你被朝廷诛灭时,看你有何颜面在九泉之下面对先帝。其他人不要再受他蛊惑,趁早反正,叛贼……”

没有一会儿,只见刀光一闪,药彦稠的声音便戛然而止,随即身首分离,一颗头颅滚落到地上。行刑之人在李从珂的示意下,捡起药彦稠的头颅,翻身上马,奔行于诸军之间,传示首级。

军士们在将校的带领下,发出“必胜”、“威武”之类的呐喊声,一时间,潼关沸反盈天、震耳欲聋。李从珂念及药彦稠有一颗忠心,待传首之人返回,就让人将药彦稠的尸首运到潼关附近的山上埋葬。

随后,李从珂就下令诸军开拔出关,越过羊肠小道,向东挺进。同时,他还留下两万军队镇守潼关,因为他心中盘算,如果此去洛阳,战事不利,那么还可以率军退守关中,与洛阳分庭抗礼,然后再作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