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瀍河桥东,新安发生的事已经传遍镇子,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议论新安的事。整个镇子多了些声音,比往日还热闹许多。
有人在酒馆喝了酒,打着酒嗝,向一同喝酒的人说道:“听说了吗?朝廷西征大军连叛军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散了。”
“可不是吗?我看朝廷这次是悬了,听说叛军都到陕州了。”一同吃酒的人生怕别人听不见,故意大声说道。
打着酒嗝的汉子继续说道:“听说潞王在陕州发赏钱,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一同吃酒的人端着酒碗,与旁边的人碰了一碗,借着酒劲应道:“好,吃了酒就去。。。。。。。”
酒馆里,其余人听见了,也跟着说上几句,有的对朝廷失望,有的大骂奸臣误国,有的则是幸灾乐祸。。。。。。
这样的事不仅在酒馆、茶肆等场所上演,就连街上的行人听见别人说起新安的事,也会凑到一起,谈论一阵子。
他们也不怕被人举报后,被衙门按上妄议朝政的罪名。朝廷现在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还理会这些。
赵弘殷带着一队骑兵奔行在大街上,朝自己的府邸赶去。他刚才收到朝廷旨意,让他率领捧圣马军前往洛阳城里,听候调遣。
朱洪实死后,朝廷还没有来得及任命新的马军主将。因此,洛阳驻防的任务,自然是落在其余将领身上。
战事临近,刀剑无眼,赵弘殷不知道今后会怎样。于是,他便返回家中,向家人辞行。
赵弘殷一马当先,带着亲兵来到自家门前。
此时,大门已经打开,仆人赵德正站在门前的空地上。赵德刚才在府里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就出来察看情况。一队骑兵奔行的声势可不小啊!
赵弘殷翻身下马,将马缰交于赵德,吩咐道:“带弟兄们去客房喝几杯茶水。”随后,他就迈步进入府里。
穿过走廊,赵弘殷走进院子,就看见蔓薇拿着根小木棍追着匡胤叫道:“赵匡胤,仔细你的皮……看我不打你。”
赵匡胤一边在院里转圈,一边对身后的阿姐叫道:“呵呵,你抓不住我。”
赵蔓薇气道:“你给我站住…咳咳…”赵蔓薇自从风寒好后,身子骨就弱了许多。因为追逐赵匡胤,她本就有些气喘。现在一动怒,气息紊乱之下,她竟是咳嗽起来。
赵弘殷见状,几步就来到蔓薇身旁,用手轻拍女儿的后背,替她调理气息。当然,赵弘殷也没忘记赵匡胤,只听他大声说道:“你这混小子,做了什么事,惹到你姐了。”
因为刚才姐弟俩一个忙着追,一个忙着跑,所以没有注意到走进院子的赵弘殷。直到赵弘殷轻拍蔓薇后背,蔓薇才发现身旁有人,她转头看着赵弘殷,惊喜道:“阿爹回来了。”
赵匡胤则大大咧咧道:“不就是一根簪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蔓薇气得跺脚,她用木棍指着赵匡胤叫道:“那是娘给我的簪子,说是及笄(jī])的时候戴。你拿在手上玩,结果被你摔坏了。”
“我明明就瞧了一眼,是你急着伸手要回去。我没拿稳,掉在地上了。谁知却断了,也怪簪子不经摔。”赵匡胤叫起屈来。
“那是玉簪!”赵蔓薇气道。接着,她将木棍扔向赵匡胤,大声道:“叫你狡辩。”
赵匡胤避开飞来的木棍,嘟囔道:“小气。”
蔓薇指着赵匡胤,看向身旁的父亲,嗔怪道:“爹爹,你看看他。”
赵弘殷看着儿女斗嘴的样子,心里却有几分愉悦。于是,他对女儿哄劝道:“不打紧。爹下次回来,给你带支新簪子。”
蔓薇这才开心起来,甜甜叫道:“谢谢爹爹。”随后,赵弘殷就径直走向主屋,不再陪儿女说话。
蔓薇与匡胤还想跟着爹去主屋。结果,赵私殷没让他们如愿,“你俩就在院里玩,爹有话要同你娘说。”
打发了尾巴跟儿,赵弘殷推开房门,就看见杜堇月坐在厅堂的柳木椅子上用针绣着衣服。
外面的说话声,杜堇月早已听见,所以赵弘殷进屋,她并不惊讶,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门前的人,唤了声“弘郎”,就继续低头做自己的针线活。
赵弘殷走到杜堇月身旁坐下,假装埋怨道:“蔓薇、匡胤在院子里闹腾,怎么也不出去管管他们?”
“就当是让匡胤陪蔓薇活动活动身子,等会再去收拾那皮小子。”杜堇月说道。
接着,她停下手中针线,看向赵弘殷,话语一转,问道:“倒是弘郎你,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赵弘殷向杜堇月说了朝廷宣调马军去洛阳城里驻防的事。
杜堇月秀眉微蹙,“听说叛军已经到陕州了,弘郎你可要小心些,万事不要逞能。”
“洛阳城池坚固、物资充足,只要禁军将士齐心协心,凭城而守,定能击退叛军,建立功勋。再说,以为夫的武艺,等闲一二十人都近不了身。月娘,你只管放心。”赵弘殷为了不让杜堇月担心,故意如此说道。
杜堇月眼波流转,目光关切,她叮咛道:“战场凶险,弘郎不可大意,妾身不求别的,愿你平安就好。”
接着,她轻叹一声,“连西征大军都散了,不知朝廷何时才能平定叛乱,结束战事?”
赵弘殷攥紧拳头,怒声道:“要不是康义诚等人,朝延哪会如此被动!”。
杜堇月见气氛有些压抑,于是岔开话题,“弘郎去了洛阳,不知在哪里落脚?”
“洛阳西市、北市皆有禁军房舍,那里现在空出来不少,倒是方便。”赵弘殷回道。
杜堇月点了点头,起身说是要去给赵弘殷准备些换洗衣裳。可赵弘殷却拉住她,说营中有衣裳,让她不用拿换洗衣裳。
这时,紫菱端着一杯热茶进来,放在赵弘殷旁边的案几上,向赵弘殷敛衽一礼,就退了下去。
赵弘殷端起白瓷茶碗,揭开上面的盖子,吹散热气,喝了两口,润了润噪子。然后,他告诉杜堇月,马军会留下一营人马看守瀍河岸边的军营,这样做还能震慑附近的宵小,如果家里有事,就让赵德去找营里的指挥使,都是军中袍泽,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家里有二十几个仆人,其中有几个是马军退下来的老兵,赵德曾经还是公公的亲兵,不会有事的。”杜堇月让赵弘殷只管将心用在军务上,不必挂念其它。
赵弘殷望向院子,听着儿女的玩闹声,说道:“现在外面不太平,月娘你要看好两个孩子,就让他们呆在家里,别跑去外面瞎胡闹。”
“镇子里住的大多是军户,都是些熟人,比其它地方还是要平静些。”杜堇月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已经留意上了。
赵弘殷在家里坐了一会儿,把事情向杜堇月交待清楚了,就不再盘桓。临走时,杜净月想让赵弘殷吃了晚饭再走。可赵弘殷却说事态紧急,明天黎明时分就要带领兵马前往洛阳城,还需回营布置一番,然后就辞别离去,带着亲兵返回营中。
洛阳是战云密布,风声鹤唳,而晋阳与之相比则要安静许多。
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还有闲情逸致陪着自己的夫人魏国公主李凌燕去城外汾河岸边踏青游玩。
晋阳始建于东周,兴建于西晋,是唐朝的北都。朱温篡唐,建立梁国,武皇李克用于晋阳起兵讨伐梁国,李克用死后,他的儿子李存勖攻灭梁国,建国称帝,继续沿用“唐”为国号。后来,李存勖迁都洛阳,就以晋阳为北京,以长安为西京,以洛阳为东京。
晋阳三面环山,紧临汾河,山河锦绣,四季分明。石敬瑭靠坐在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的车厢里,他旁边还有一名身着宽袖彩裙、面白唇红、风韵犹存、年约四旬的女子。这女子正是石敬瑭的夫人魏国公主李凌雁。马车辕座上有一个驾驶马车的中年车夫,车周围还有一队骑着战马、背负弓箭的亲兵护卫。
车箱里,李凌雁指着远处的高山,不知在与石敬瑭说些什么。石敬瑭的视线通过车窗,看见山上松柏青绿、飞鸟盘旋,他那不苟言笑的脸也渐渐变得舒缓。
心情大好之下,石敬瑭有时还会与李凌雁离开马车,走在岸边的草地上,欣赏汾河的清澈秀丽。
但是,好景不长,石敬瑭与李凌雁站在岸边谈笑之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未见石敬瑭有所表示,周围的亲兵就已经取下弓箭,开始戒备。
不过一会儿,石敬瑭就看见十几名骑士朝自己飞奔过来,领头之人是自己的养子石重贵。
石重贵距离石敬瑭五六步远,就已经翻身下马。随即,他走上前去,对石敬瑭和一旁的李凌雁各施一礼,称呼道:“父亲、母亲。”
石敬瑭待他直起身来,便开口道:“说吧!有什么要紧事?”
石重贵告诉父亲,朝廷刚才送来八百里加急圣旨,旨意是让父亲赶去洛阳,主持军务,抵御凤翔李从珂。原来洛阳的圣旨经过两天时间,累死了两匹驿马,终于送到晋阳河东节度府上。由于石敬瑭外出,所以就交到石重贵手里。石重贵不敢耽误,就赶来告诉石敬瑭。
石敬瑭沉吟少许,就让石重贵先行返回晋阳城,通知桑维翰、刘知远等人前往节度府议事。随后,石敬瑭就与李凌雁登上马车,带着亲兵朝晋阳城驶去。
马车上,李凌雁向石敬瑭说道:“石郎,从厚是我的亲弟弟,虽说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他有难处,你就帮帮他吧!”
石敬瑭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凤翔兵马的势头很猛,李从珂己经今非昔比,要想打败他,并非易事,还需回去与众人商议一二,再做打算。
李凌雁也知道军国大事,不能感情用事,于是就不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晋阳城,停靠在节度府大门前。紧接着,中年车夫跳下马车,让开车厢前面的门扉。这时,府里的门子已经将车凳搬到车辕旁放下。
石敬瑭打开车门,踩着车凳下了马车,然后李凌雁也离开车厢。两人进入节度府,就各自分开,一个去内院、一个前往节度大厅。
大厅里,桑维翰、刘知远这些人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他们看见石敬瑭进来,便站起身来行礼。石敬瑭走到主位坐下,就伸手示意大家落座。
接着,下面的石重贵拿着一卷明黄卷轴,上前递给石敬瑭。石敬塘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就将圣旨搁在身前的桌案上,然后对大家说道:“昨天我才收到李从珂的书信,他邀我同去洛阳,诛除奸臣,共商国事,我当时只是将送信之人打发走了,并未明确回复。可是,今日又收到来自洛阳的圣旨,让我去洛阳挽救危局,诸位以为该当如何啊?”
石敬瑭未返回府里时,大家就已经从石重贵那里知道了此事,并想了有一会儿了,有些人还交流了看法,不过有的人的意见却有差异。
这时,大家见石敬瑭问起,并不感到突兀。观察判官薛融看着石敬瑭说道:“大人,这是好事啊!圣上宣召你去洛阳抵御叛军,说明圣上对你是信任的,只要大人击退叛军,保住洛阳,那么你就是挽救社稷的功臣。那时,圣上必定会更加看重大人,洛阳百姓也会感念大人的恩德。”
牙将景延广却不以为然,“如果朝廷的禁军大多还在洛阳,那么大人去洛阳统帅禁军击败叛军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自从发生了新安那档子事,洛阳的禁军现在恐怕只剩下一万多人了。大人去洛阳,仅凭一万禁军面对三十万叛军,我看难以取胜。”
密切关注朝廷与凤翔战事的河东官吏当然早就知道了朝廷西征大军在新安发生的事,也知道本就气势汹汹的凤翔兵马吸纳了禁军,将会如虎添翼,更加难制。
但是,有的人认为食君之禄,就应该忠心辅佐皇帝,为朝廷分忧,怎么能因为叛军势猛,而畏惧退缩呢?节度判官赵莹对景延广的话不敢苟同,只听他大声说道:“洛阳城高墙厚、河宽水深,大人到了洛阳,只要君臣齐心,将士用命,再动员百姓到城墙上守城,洛阳未必就守不住。如果还不放心,大人可以率领两万河东精锐南下进入洛阳。”
赵莹话音刚落,河东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就说道:“洛阳离晋阳有千里路程,大军调集出动颇费时日,恐怕河东兵马还没有进入洛阳境内,李从珂就早己率领军队抵达洛阳城下了。那时,河东兵马要想进城可就难了。”
“刘大人说得对,如果带的人多了,难免行动迟缓,而且还要准备粮草。如果人少了,那对战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景延广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面向石敬瑭说道:“依我看,大人何必去洛阳,只管在晋阳看戏就是。”
石敬瑭听着薛融、景延广等人的话,既未表示去洛阳,也未表示不去洛阳。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将目光看向下面坐着的一人,唤着那人的表字问道:“国侨,你如何看?”
桑维翰站起身来,对石敬瑭拱手一礼,说道:“大人,不论最终是朝廷获胜,还是李从珂获胜,这洛阳你都是要走一趟的。朝廷与凤翔的战事,如果最终是朝廷获胜,圣上给你下了圣旨,你却没有去,难免有人会指责你抗旨不遵,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如果是李从珂获胜,进了洛阳,大人也免不了要去洛阳朝拜祝贺。因为李从珂昨日来信邀约大人你去洛阳商议国事,大人却没有回信表明立场,所以要是李从珂掌握朝政,他怎能对大人你放心?
因此,这洛阳,大人还是要去的。但是,大人却不用急着赶到洛阳,你可以在前往洛阳的途中放缓脚步。同时,令人探听战事的进展情况,如果朝廷击退叛军,你就赶到洛阳,说是奉旨勤王,如果是李从珂获胜,大人你就说是受潞王邀约,前来帮助潞王清君侧的,如果朝廷与凤翔相持不下,那样更好,不管是朝廷,还是李从珂,他们只会更加看重大人。那时,大人再做抉择也不迟。”
石敬瑭觉得桑维翰的话老成谋国,颇合自己心意,不禁微微颔首,说道:“,洛阳我自然是要去的。一是因为有圣旨宣召,二是因为先帝的灵柩还停放在西宫,他老人家的葬礼被战事耽误了,所以不管从厚和李从珂谁胜谁负,我和公主都要去洛阳送先帝最后一程。可是,局势凶险,大军出动又多有不便,人少了又无济于事。因此,国侨说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随后,石敬瑭与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就决定明天由刘知远率领五百骑兵陪同自己前往洛阳,而其余人则留守河东。另外,他让石重贵传令派往洛阳、陕州附近打探消息的人,让他们将军情直接报送给前往洛阳途中的自己。
厅里众人自是一一领命。
最后,石敬瑭对石重贵嘱咐道:“重贵,当你收到洛阳与凤翔战事结束的消息,就带人护送你的母亲前往洛阳参加先帝的葬礼。”
石重贵站起身来,抱拳应诺,并且声称,只要有他在,父亲就毋需担心母亲的安全。
石敬瑭道了声“好”,对这个养子的态度,他还是颇为满意的。
待诸事安排完毕,石敬瑭就让众人散去。接着,他离开大厅,前往内院告诉李凌雁,自己明日就动身去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