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番外 桃花灼灼

高至十九重的锁妖塔,遥遥立于湛蓝的穹苍之下,周遭是飘浮的白云,极明之阵因着琉璃妜强大的力量而频频散发出来悍然的震慑力,更是在再次神佛两重霸道的法力加持下不得靠近一分。

神界众神皆是在私底下暗传,这新天帝无疑是在告诫,哪里一定压着什么了不得的怪物,或许就是谭青那个三界之中最后的大魔主也说不准。

所以,三界便在没有人物敢去哪里,毕竟那玩意是能够召唤出来上古十色业火覆灭三界六族的东西,不是轻易就能够招惹的存在。

除非本意存在灭世之心……

当然,在历经过那一场大战的众人,一但安逸下来,或许暂时只想期望不要有这样的人再出现吧!

可一旦出现了吧……却又只能坦然应对,因为这是职责所在!

通往塔前的长长白玉石阶,延伸冗长,若是从低层走起根本看不清终点。

曳岚乏力的停在台阶的一半,并坐了下来,本该年老的身躯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得年轻起来,那眉眼之间温柔淡雅,宛如画卷中的墨迹美人。

但是除过那身麻布色的破衣袍外,依旧一成不变的带着肮脏的成色,一时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有那藏在右边袖子里的断臂,空荡荡的随着往来的西风飘浮。

是回颜丹,曳岚服用了不止一颗回颜丹,而是整整三颗,以最大的效力用来回溯她年轻时的容貌,可却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但三个时辰,对她来说就已够了。

曳岚深吸口气,将衣帽又扣深一点儿,然后像是蓄集了力气般,抬步便迈上了石阶一层,然后又一层。

直到踏进锁妖塔内,看见那琉璃妜悬在极明之阵中央,而夏衍就站在那里不远处,遥遥的远望着。而四周是石壁厚重的墙体,森然冰冷,威且坚硬,而从阵心之中喷出强大的封禁之力,像是五岳七山一般用之不竭。即使有降下一半封印的夏衍在前面挡着,曳岚还是被那道封禁之力震的无法站稳脚跟。

“巫神,你来了!”

夏衍没有转身,像是知晓站在身后的人是谁,无比淡漠的说道。

曳岚堪堪站稳,思索片刻,回话道:“陛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她知道,一路能到这里,夏衍不是只来看看而已。

闻言,夏衍折身,看向变化了容貌的曳岚,眉睫一蹙,好看的脸上布满疑问,“巫神,你服用了回颜丹?”

曳岚没有隐瞒,淡道:“三个时辰!”

夏衍“嗯”了声儿,温雅的眉眼之间泛出一丝深旎,旋即他挥开衣袖替曳岚遮住那封禁之力,身后的极明之阵触到法力开始散发出来的光芒直窜向琉璃妜,发出巨大的光柱,似乎通往锁妖塔外的穹苍以示警戒。

曳岚看到夏衍保护她的动作,下意识的急切道,“陛下,您会受伤的,回颜丹只是改变容貌罢了,我的法力以及修为不会受到影响。”

“无碍!”夏衍解释道,旋即将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衣袖一下盖住了手心两道愈合的疤痕,丑陋的像是钻破洁白纸张的墨迹。

他折身又望向那散发着强大光芒的琉璃妜,在感受不到威胁之后光芒慢慢从穹苍撤回。

心中像是有羽毛轻轻扫过,可手心愈合的伤痕仿佛又疼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于手心的痛感,继续说道:“巫神,我似乎忘记了什么?”

曳岚同样望向那琉璃妜的光芒,洁净的眸光里泛着不明所以的伤痕,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将眼眶里的眼泪如数遮住,她叹息一声,复又问,“陛下,此间让属下如何帮你?”

“燃我一魂重现那日大战的情形!”夏衍睁开眼睛,眸光里隐隐的透出一丝浅浅的泪光,他坚定道:“我想要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曳岚抬头,震惊之中失态的溢出一滴眼泪,惶恐的拒绝道,“陛下,不可。”

“巫神,请您帮我!”夏衍没有以身份施压,反而祈求道,“如今只有您能帮我了!”

曳岚顿住,沉默片刻,而后又点了点头,因为有一半的几率会是失败……

可当她开始之时,又问了一遍,“陛下到底是忘记了什么?”

可话落待等答案的间隙里又像是在问自己忘记了什么?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可随即又迫不及待的清醒了过来。

或许答案就在此刻……

夏衍没有接话,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

曳岚失望之际,亦是懊恼的摇头,他们怎么会忘记相同的事情,或许是人?

她无奈伸出左手,于空中掐出一字真诀,并扣出兰花手势凭空捏出一道符咒,念动咒术时,她犹豫不决,再一次开口,“若是无缘,哪怕燃魂引梦都会有一半几率失败,或许那人已经忘记了你,又或许不存在于三界也不在六族中,便是梦也无法达成。”

夏衍苦笑道:“若是无缘,若是无法再见,若是被忘记,那便……”

他犹豫之后,从喉咙里溢出的酸涩,直达鼻腔,他深做呼吸,才勉强咽下那口酸涩,说话道,“那便不见了!”

见此,曳岚催动术法,并借于琉璃妜的力量才能燃着夏衍的一魂,可当燃至三分之一时却停下了术法,她说:“陛下,抱歉!”

是的,她无法达成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以梦的形式也不能,就像是无形之中的大手给硬生生掐断一样。

夏衍笔直的身躯,陡然间踉跄了一步,他能忍受魂灵被燃烧的痛觉。

可无法忍受失去,而那种莫名其妙的失去又根本描述不出来那种一片空白的感觉,只觉得余生就像是对他最漫长的神罚。

走出锁妖塔,夏衍停下脚步,身后穹苍的浩大显得锁妖塔以及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且弱势,其中包括了他,无关身份……

捂住心口的位置,夏衍在那里感受不到一丝异样,那种平静地感觉令他绝望,他喃喃自语,“为什么就会忘记呢?”

跟在夏衍身后出塔的曳岚,也是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于是低下了头,没有接话。

夏衍回眸望了不作声儿的曳岚一眼,神色缓慢的变得无比暗淡,犹豫了一刻便彻底从锁妖塔离开,消失在那漫长的台阶上。

曳岚抬眸,锁妖塔外已经只剩下她一人,巨大空寂像是深渊的光影扑面而来,拢在她的周遭,压的她喘不来气,她小小翼翼的轻声儿说道:“陛下,这次是真的抱歉了。”

话落,曳岚也顺着锁妖塔的台阶离开神界,翻过了九黎大山,回到了云梦大泽,踏过她阔别多年的生养之地,而那里却没有能认识她的人,即使她用回颜丹化作了她离开时的模样,可那些人早已逝去。

于是,她只能在桃花卧满山坳之中,圈出结界,将自己困在哪里的茅草屋中,可依旧没有能让自己回忆起究竟忘记了什么,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亦是没有。

而同样在那一日归墟帝姬重回,归墟太子白及也继位了归墟帝尊的位置。

白及着黑衣于昆仑之北,俯瞰那约一千五百里的凤麟洲,那西海中央,四面弱水缠绕,鸿毛不浮可溶万物而被称为归墟的地方,整整三天三夜。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父君曲靖便是时常这样,他自始至终以为是在看景,原来看的从来都是那南疆九黎大山。

所以,在她的死讯传来之时,他便毫无迟疑的选择追随而去。

海风拂过白色的衣衫疯狂翻卷,檀溪伸手抹过凌乱的发丝,翻过黑色的大石来到白及身后,她望着他看向的地方,隐隐约约的能发现那该是一座巨大的青山轮廓。

“白及。”檀溪轻声儿唤道,并走到了他面前,催促道:“该回去了。”

檀溪同白及在人间变化身份待了太久,虽然不清楚他接近她的目的,又为何让她白得了归墟帝姬的位置,但总是会忍不住关心他,即使在得知他的身份竟然会是归墟帝君的儿子时,也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远离。

或许不知不觉之中,她对他的目的从不感兴趣儿,也从未在意分毫。

因为白及的出现,让她漫长而孤寂的生命里,貌似有了盼头,即使有一日会付出代价,她将也会全部接受。

白及低眸移向面前的女子,比起在人间少了些烟火燎熏的味道儿,但她依旧是他当初最敬爱的姐姐。

“好!”白及勉强的展开一丝笑颜回答,同她下了昆仑山的顶端,来到海中高地的归墟城。

然而偌大的归墟城中,因为白及的帝令,便从未有任何人敢提归墟帝姬与九重天天帝之间奇怪至极的婚事儿。

但是背地里,放眼三界大家都在传言那是新婚夫妇在那场被冥界发动战乱搅黄了的婚宴上被迫终止,这心系战争的天帝硬是没有完成礼数,所以这帝姬便闹了脾气。

不然天帝也不会孤身一人至今。

而归墟帝姬也总是一人。

是啊,他们曾经可是声名响过三界的一对爱人啊。

怎么又会那么轻易分道扬镳。

于是,大家都在做堵,总有一日两人总归是要和好的。

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云梦大泽的岸边是无边无垠的平原,巫族之人世代居在哪里,夏衍飞身掠过那平原,来到那桃花盛开的山坳之中。

桃花纷纷扬扬的落在茅草房屋的周围,溪水蜿蜒而过,密密麻麻的卷走一层又一层带往云梦大泽,他踏过那满地桃花,推开了闭合严实的屋门,蛛网灰尘铺面而来。

夏衍挥袖掩住口鼻,眉头皱了起来,望向家徒四壁的屋内,目光停在临窗的桌案上,那放着一筒骨签,以及未闭合的窗口延伸进来的几枝桃花上。

他抬步走近,落坐与案前,伸手摸过那一根根骨签,一室冷寂灰尘之中,风从窗边吹了过来,带着阵阵桃花香。

夏衍沉默的将骨签筒拿起,起身准备离开房内,却正赶上魇神一脚踏进屋内,黑色衣袍的下摆还沾染几丝屋前溪水的湿气,可见他走的是水路。

不过,也是魇城的江河汇聚与云梦大泽,他倒也是顺路。

“陛下。”魇神走近夏衍,拱手施礼,“许久不见了。”

夏衍垂眸落在手中一筒骨签上,迟疑一瞬,思索着说话,“项影你该回东夷了!”

魇神眸光一闪,犹豫了一下,敷衍道:“嗯,我知道。”

夏衍听的出来他未有听进耳朵里,于是又道,“巫神将忘情的解药给了令尊。”

魇神惊诧抬眸,眼中却难掩激动,他望向夏衍,“你们都知道她给我下了蛊。”

霓裳她真的存在过!

夏衍“嗯”了一声儿,率先走出屋门,篱笆围成的院落里,桃花盛开,碧空千里,他望着风中桃花纷纷扬扬坠落。

魇神急切的追出院子,本想立刻飞奔回东夷,可还是停在夏衍身后,说出心中的内疚,“陛下,我会回去东夷的,但是琉璃妜被盗取之事,真的很对不起。”

夏衍回身,眼睛被刺眼的阳光射的眯了一眯,他道:“魇神不必歉疚,辛得琉璃妜才教绥苑仙子重回蕊宫。”

魇神低下头,知晓夏衍没有怪罪,不然大战之后,他也不能在魇城逍遥那么久,他沉默了一霎,说道:“若不是我,那后来的人神劫难也不会发生!”

夏衍的目光扫过魇神低下的脸,思索片刻,折身走向院中一步,停了下来,“项影,总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所以不必揽罪于自身。”

魇神抬眸,望向院中白衣高挑的男子背影,总给人一种莫名孤独的感觉,他踌躇半刻,说道:“我知道了!”

宴回姗姗来迟,却在同夏衍施礼后,直奔向魇神,谨慎的说道:“神主,绥苑仙子被请去了东夷。”

魇神神色一变,没有同夏衍打声招呼就走,因为他实在太急,毕竟他太清楚他的母亲倒不会为难绥苑,而是会将忘情蛊的解药交与绥苑。

他知道这是母亲对他放纵自己堕落的惩戒………可那样的话,他将会发疯的,他从来都不想伤害绥苑,可到头来终是害她受到牵扯。

然而霓裳这个名字却是他舍弃生命也要记起来的人。

他认真的想,这一日的到来,大概是他生起私欲的报应……

如何选择,都不能两全!

那么这一次,他只能对不起绥苑,因为他早已还了她因他而死的欠债。

在盗取琉璃妜复活她的那刻起,他们之间强行所续的夫妻缘分便已经消耗殆尽。

宴回只能向天帝禀明原因,在得到其示意才敢放心去追。

夏衍望向两人消失的位置一会儿,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尽管巫神再三叮嘱,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将那解药转交,至少项影不会再教自己清醒的堕落下去,因为他是东夷的神主,不是魇城的堕神。

他走至院中一树桃花下,将手中一桶骨签埋在树下,并封了结印,而后又站立了许久方才离开。

山坳之中,目之所及皆是桃花灼灼,夏衍的身影透着暖色的花影斑驳,他从一条小路蜿蜒向山下走去,而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孤独,貌似连阳光都在远离。

三百年后的某一日,天帝如同三界传言中那般,终于奉出神界最高的礼仪迎回归墟帝姬檀溪继位天后。

彼时三界同贺,六族同庆!

那一日就连人间也纷纷降下祥瑞,世人皆知那日穹苍红光漫天,乐善好施之主皆喜迎各路神仙赐福,只是一向视神界为敌的冥界,这次并没有捣乱,反而很安静。

安静的教人误以为那好战的九殿冥王贺槿转了性子,或许该是冥界从来都未与神界有过冲突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