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经济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几时,他只觉浑身异常亢奋,仿佛看到一条黑蛇,从沼泽里爬出,蜿蜒前行,最终停在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前。
那株鸢尾极其高大,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黑蛇扬起颈部,频繁吐舌。
不知不觉中,经济也从榻上滚下,在地上匍匐前进。
一双轻霜般的玉足出现在眼帘,他抬起随时要爆炸的头颅,只见眼前一尊神佛穿着宽袍大袖的袈裟,衣服纹路简朴无华,一圈圈同心圆的衣褶垂坠胸前。
那神佛双眉弯如新月,一双秀目,微微凝视着下方;鼻梁高直,面容端庄,露出祥和的笑意。
那神佛伸手捏起经济的下巴,一抬,平静地注视着他。经济只觉其人神光熠熠,迸发出强烈的圣洁之光,令人敬而不惧,沉浸其中,完全无法思考。
玄懿看着眼前目光渴求而虔诚的青年,心道:“真像啊……不愧是亲兄弟,简直和十年前的他一模一样……”
经济感到一种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他,他猛地向前爬了两步,伸手抱住了眼前神佛的脚,哀求道:“神佛姐姐,求你解救我!”
烛光摇曳间,画屏上的颀长的身影缓缓伸出双手,放在了拜倒膝下的信徒的脑袋上。
待经济再睁开眼睛时,只见到一顶红色的帐子,他这才注意到帐子上绣着不少石榴和葡萄的花纹。
他望着帐子思索了半天,隐隐约约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是具体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公醒了?”一名宦官上前来。
“公主呢?”经济问。
“公主去上朝了。”宦官答。
“今日不是不上朝吗?”经济连忙起身穿衣。
“丞相说有要事与百官商议,公主说公近日劳累,不必吵公。”宦官答。
“这有什么累的?”经济迅速穿好衣服,急忙忙就要出门。
那宦官笑道:“公昨儿服侍公主如行云流水,炉火纯青,自然是游刃有余、轻而易举。”
经济听了这话,浑身都不自在了,转头打量了一眼那宦官,道:“你个太监,懂得还挺多!”
经济没心思跟那宦官理论了,早膳都来不及用,风风火火地就来到太极殿外。
还没进去呢,就被一人拉住。经济回头,发现正是宿瑜。
“春宵苦短呐!”宿瑜笑着勾住经济的肩膀,饧眼而笑,“这洞房花烛夜,二郎可恣情无限?”
说着塞了一粒丹药到经济嘴里,笑道:“二郎昨儿亏空了,今日补补!”
“下回我教宿大兄如何解女人的衣带,如何?”经济在说“女人”二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真是没良心!”宿瑜啐了一口,“亏得我给了你这么多好东西!前脚征服了教宗大人,后脚就忘了我!”
“宿大兄莫要吃心,我说笑的!没想到宿大兄平日里吃的都是国宴啊!”经济连忙道。
“那药这是两位老爷子用的!”宿瑜慧黠一笑,拍了拍经济,“若不是好东西,咱们如何又凭空多了几位弟妹?好了,我不跟你扯了,有件要紧事与你说。”
于是,宿瑜在经济耳边说如此如此。经济的神情先是一愣,满是震惊,继而迅速一道冷漠闪过,眼睛微微眯起,强烈地放射出野性和欲望。
他不动声色地进入朝堂,看到父亲之后,也只是向他点了点头,随后紧盯着御座。
太极殿内,一使者装扮者首如飞蓬,满脸黄土,瘫在两宦官肩上,未语泪先流,艰难撕开干裂的唇,说:“宿殿海、谢之权与达阇元庆、达阇元爽兄弟发动禁军弑君!”
声音虽小,却足以惊骇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
玄懿心中一惊,这几个人可都是她兵谏的中流砥柱!
虞政还是公子时,宿殿海就是亲信随从,如今掌禁卫宫门。谢之权亦是虞政亲信将领,统领十万菑( zī)丘军。而达阇兄弟也是高官,兄长达阇元庆乃是右屯卫将军,是十六卫之一右屯卫的最高长官,掌握一定的兵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收到消息说,兵谏成功,虞政不日就要挥师北归了!
只听使者续道:“谢之权在军中造谣,说上皇要毒杀禁军,自己与南人划江而治,致使军心浮动。半个月前,三更时分,谢之权将麾下几万人马引至东城,点燃火把以示达阇元爽。上皇见士兵集结心中疑惑,殿中宿卫的宿殿海便谎称草坊失火。”
那使者呜咽道:“随后,叛军迅速控制局势,缢杀了上皇!”
虞仹颤声问道:“其余人呢?”
使者咽了咽喉,啜泣道:“达阇元庆立晋王湛为帝,自为大丞相,达阇元爽为左仆射,杀尽宗室外戚,如今携十万菑( zī)丘军回京!”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死寂。
虞仹只觉五雷轰顶,蹙眉望向玄懿。
玄懿十分冷静,道:“可有凭证?”
那使者递上了密函和信物。
“此物不假。”玄懿检查之后,缓缓道。
话音未落,只听夏本如丧考妣的哀嚎:“吾侍奉君上,他失道我却不得规劝,如今他不在了,叫吾如何不痛彻心扉?”
虞仹听了,伏在御座上号恸。
其余官员见了,纷纷掩面哭泣,心中各自为自家老小来日盘算。整座殿宇都是嘤嘤啊啊的啼哭呐喊,声动梁上尘。
玄懿没有流泪,扫视殿内,紧紧盯着夏本,缓缓按住悲鸿剑。
现在信息太少,她无法判断真相。究竟是达阇兄弟心生贪念,窃取兵谏果实;还是她麾下出现了叛徒,给她传递了假消息。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夏本早就知晓一切,她已经暴露了!
夏本越哭越伤心,手脚一软,笏板落地。
就在这时,几百号禁军冲入殿中,为首一人大喊:“拿下少帝!其余人等不许动!违者,斩!”
“就凭你们?”玄懿冷哼一声,抽出悲鸿,将虞仹护在身后,瞥了一眼虞仹身边的几个近卫军。
为首者正是仲挺,那几个近卫军也抽刀拔剑,围住虞仹。玄懿见虞仹被保护住,点地跃下玉阶。
玄懿冷眼扫视众禁军,剑指众人,道:“哪一个先来?”
众禁军皆觉浑身汗毛竖起,一时没人胆敢上前。
玄懿喝道:“你们不动手,我先动手了!”剑尖轻扬,嗖嗖两响,已有两人中剑倒地。
玄懿随势冲入朝堂,劈,斩,刺,撩,每一式皆带风雷之声,无人能挡其锋。
玄懿在朝堂上所向披靡,效忠玄懿的官员们颇受振奋,有的拿起手中的笏板就开始与禁军搏斗。
此时,玄懿瞥见经济对着她搭弓射箭,那一瞬间,她竟然生出一丝欣喜来——不愧是她挑中的人,这种与人与天斗的狠劲,正是她所看中的,也是她想利用的。
她冷哼一声,身形一侧,箭矢擦身而过。
经济见一箭不中,又立即撘弓,连射几箭。
玄懿不退反进,以极快的身法欺而来,凌波微步,旁人只能看见她的残影,只见她隔空劈掌,气劲如龙,经济口吐鲜血,应声而倒。
夏本夏本脸色大变,他早就被手下护送至一旁高地观战,他的武功不弱,但也看不清玄懿的出招,不由得心惊肉跳,颤声身边的宿瑜问:“怎么还不见效?”
宿瑜却冷静得很,道:“来了!”
就在这时,玄懿突然感到丹田一阵剧痛,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紧接着双臂酸麻。
玄懿心中一惊:“我中毒了?”连忙运气逼毒。
谁知,玄懿一运气,四肢百骸的关节都咯咯作响。她越是想要逼毒,她的经脉运行就越阻滞,并且似乎有一股极强的力量与之抗衡。
她浑身如烈火烤炙,似有岩浆倒灌入血脉,但只要她不运气,似乎那岩浆也登时熄火了。
她知道这毒物极厉害,不禁心下骇然,自己如何不知不觉就中了圈套。
这样源源不断的火气,正是针对她所使用的内功心法而来。
“拿下妖女!她已中剧毒,功力大减!”夏本下达命令,指挥禁军冲锋。
面对狂奔而来的禁军,玄懿心中冷笑,可那又如何呢?
她还会谛教北派的仰山指雪,正好可以压制这股火毒。她试着同时使用两种心法,还可以发挥出五成的内力。
即便只有五成,这些人又何尝是她的对手?
不过,即便如此,也是真的很痛。
玄懿咬紧牙关,剑光再起,首人倒下。转身,借力回弹,数剑齐出,血花飞溅,又三人倒地。
她的手忍不住发颤。
夏本看到玄懿痛苦的神色,心中不禁得意:“绝望吗?当初我儿被三百禁军围攻,那种滋味,你也好好尝尝吧!”
夏本早就听闻玄懿的防御力极强,号称铜墙铁壁,一般人根本打不穿。还是宿瑜机智,说可以另辟蹊径,从内部瓦解,献了此计。
但她连呻吟的空闲都没有,立刻持剑环扫,剑气如浪,击退一圈。踏步,借力腾空,剑尖点地,反弹而起,空中连斩,数人颈裂。
夏本蹙眉道:“不是能让人内力全无么?她怎么还能战?”
宿瑜答:“强弩之末罢了,禁军能够慢慢绞杀她。”
宿瑜微笑,眼中不敛欣赏之色,暗道:“不愧是玄懿,还是有两下子的!”
落地,震波四散,禁军踉跄。挥剑,剑影重重,攻防一体,无人能近。
玄懿只觉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了,内力也越来越难以调动,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回头瞥见,虞仹身边的近卫军只剩下仲挺了,仲挺浑身都是血污,虞仹在持剑战斗。
玄懿一眼瞧见,禁军队伍最后的王忠,坐于一匹白马上。
玄懿一面击杀禁军,一面辱骂搦战。
王忠果然上当,策马直取玄懿。
玄懿也朝着王忠飞奔而去,王忠长矛一戳一挑,直冲玄懿面门,玄懿持剑格挡,剑刃寒光一闪,刺得王忠眼睛微眯。
当此之时,玄懿长剑架在长矛上,借力一翻,身体腾空而起。
王忠回过神来,急忙忙要用长矛刺她。他不料玄懿的轻功身法早已出神入化,长矛未近残影,玄懿也已在半空完成一个倒翻,一剑劈下,王忠人头落地。
白马受惊而急走,玄懿手掌在马首一撑,一个旋转,踢开王忠尸身,趁势跨上马背。
也真奇了,白马给玄懿骑上,好似孙悟空戴了紧箍咒,顿时安生下去。
玄懿策马疾驰,周围士兵被她的气势所吓,纷纷躲避。玄懿伸手将虞仹一捞,捎上马背,便往北面而去。
虞仹见玄懿全身痉挛,牙关相击,忙低声唤道:“师父!”
“我……我……没事!”玄懿吃力道。
虞仹见状,握紧佩剑,回首准备随时应对追上来的士兵,这时候该轮到他保护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