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人国

不一会儿，三人到了大人国。

大人国和君子国地界相连，风俗土产都和君子国差不多，想来也不好做生意。林之洋有点儿不想上去。唐敖说：“那天我听九公说，大人国只能乘云，不能走路，每每想起，恨不得马上见见。今天到了这里，真是太好了。”

林之洋说：“妹夫你心里呀，就想着游玩了。走，既然你想看看，我陪你上去。”

多九公说：“到是到了，但这儿离岸还要二十里才有人烟。我们要去看就抓紧走，天黑了不方便。前面有一座很高的山岭，走夜路不安全，岔路还很多。大人国把这道山岭当作城墙，岭外都是稻田，岭内才有居民。”

三人走了很久，在离山岭不远处的田野中才看到人家。这里的人只比别的地方的人高二三尺而已，脚底下有云托着，离地大约半尺，人到哪里，云就跟到哪里，人一停云就停。

三人上了山坡，曲曲折折绕过两个峰头，前面都是岔路，走来走去只是在山里打转，不能翻越山岭。

多九公叹气道：“看来我们迷路了，那边有个茅庵，去问问吧。”

多九公来到庵前，正要敲门，来了一个老人，一手提着一把酒壶，一手拎着一个猪头。

唐敖拱手道：“请问老先生，这座庵是什么庵？里面有和尚吗？”

老人听了，说声“抱歉”，进门放下猪头、酒壶后，出来招呼：“这座庵堂供着观音大士，我就是这庵里的和尚。”

林之洋诧异道：“你这老兄，既然是和尚，怎么还留着头发呀，还打酒买肉？那你自然还养着尼姑了？”

老人道：“里面是有一个尼姑，是我的妻子。这座庵堂就我们夫妻俩守着，我们很早就在这里看香火了。我们这儿原先没有和尚的说法。我听说有的国家是这样的，住在庙里的人都要剃光头，男的叫和尚，女的叫尼姑。后来我们这里也跟着叫了，凡是入庙看守香火的，虽然不用吃斋剃发，男的也叫和尚，女的也叫尼姑。不知三位从哪里来的？”

多九公告诉了老人，老人鞠躬道：“原来三位远道而来！请进来喝茶！”

唐敖说：“我们还要进城，请问这里怎么过山岭啊？”

老人还没回答，林之洋又问：“那你们和尚、尼姑生出儿女了，叫什么？难道也和我们一样吗？”

老人笑道：“我们夫妇在这里看守香火，既不为非作歹，也不触犯道德法律，一切行为都和别人一样，为什么生出儿女，叫法就不一样呢？那你告诉我应该叫什么。你们国家那些看守庙宇的，生出儿女怎么叫，我们就怎么叫。”

唐敖连忙打岔：“刚才见到你们这儿的人，都有云雾围着双脚，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有的吗？”

老人点头道：“云雾是由每个人的双脚自己生出来的，不由人做主。五彩的最尊贵，黄色的排第二，别的颜色不管红的、蓝的，都没有区别，就只有黑色的最低下。”

多九公说：“这地方离我们的海船太远了，请大师指路，我们趁早去城里吧。”

老人指引路径，三人又曲曲弯弯穿过山岭向城里走去。

三人到了城里，看到人来人往很热闹，和君子国差不多，只是每个人脚下都踩着云，五颜六色各不相同。

唐敖见有个乞丐，脚蹬着彩云飘过，问：“请教九公，云雾的颜色既然以五彩最为高贵、黑色最为低下，怎么这个乞丐脚下是彩云呢？”

林之洋问：“岭上那个和尚又吃荤又喝酒，还有老婆，明明是个酒肉和尚，他的脚下也是彩云。难道这个叫花子和那个和尚，有什么地方比别人尊贵吗？”

多九公道：“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也打听过。云雾的颜色全都依据他们的心地而生，跟行为善恶有关，与富贵贫贱无关。你胸里生着一颗好心，足下自然现出彩云；如果一肚子坏水，足下就生出黑云。云由足生，色随心变，丝毫不能勉强，所以富贵的人，有的踩着黑云；贫贱的人，有的踩着彩云。不过这里民风淳厚，脚踩黑云的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国人都以脚下生出黑云为耻，所以多做善事，不做恶事。邻邦叫这里‘大人国’，并不是他们身材高大的意思。”

唐敖道：“是呀，我正想不通呢，经常听人说起，海外大人国的人都身高数丈啊！”

多九公道：“那是长人国，那里的人身材高大，等你到了长人国就知道了。”

三人正聊得热闹，忽见街上的人都向两旁闪，让出一条大路，原来是位官员经过。他头戴乌纱，身穿官服，头上罩着红伞，前呼后拥，十分威严，只是脚下围着红布，云雾的颜色看不清楚。

唐敖好奇道：“这里的人都有云雾托着，自己来去也很方便，官员也不乘车马，那他脚下遮着红布是为什么？”

多九公说：“这样的人，估计脚下生着一团颜色不好的云雾，似黑非黑，就像草木烧成灰的那种颜色，大家都叫它晦气色。凡是生了这样的云雾，肯定是暗中做过亏心事。虽然骗过别人，但脚下的云雾一点儿不给面子，生出晦气色，叫他在人前现丑。他虽然用红布遮盖，掩人耳目，却是欲盖弥彰啊。好在他们这云色随心变，只要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云的颜色也就随之变换。脚下一直长着晦气色的云，不但法官要查问他的罪过，国人见了，也不会和他亲近。”

林之洋愤愤地说：“原来老天爷做事也不公道！”

唐敖不解地问：“怎么说？”

林之洋道：“老天爷只知道把这云生在大人国，别处都不生，难道这公道吗？如果让天下的坏人脚下都生一股黑云，有了这块招牌，大家不是都能看明白了吗？这不好吗？坏人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自己看了都害怕！”

多九公道：“不是的，虽然别的坏人脚下没有黑云，可是他头上黑气冲天哪，比脚下生黑云还厉害！”

林之洋问：“头上有黑气吗？为什么我看不见？”

多九公道：“你看不见，但老天爷看得见！”

林之洋说：“我不相信！妹夫，你相信吗？”

唐敖问：“哥哥是不相信有黑气，不相信老天爷看得见，还是不相信有老天爷？”

林之洋说：“什么什么？你都把我绕晕了！”

唐敖说：“我不相信有老天爷。”

大家聊着，因为怕天黑，就赶回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