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公的玩笑最终一点也不好笑,郑灵公的那盘鼋鱼羹,他还能吃下去么?
谁知道公子宋今早起床有没有把手洗干净?他甚至看到了公子宋今天清晨上厕所的情景。
堂堂一国之君,自己吃饭的盘子居然被臣子染了指,这个脸丢大发了。
郑灵公大怒,将筷子一扔,忽地站起来呵斥道:“子公实在是对寡人太无礼了,他还真以为就这样一走了之,寡人会放过他吗?”
上卿公子归生等一干大夫大惊,忙跪伏于地。公子归生焦急万分,为公子宋开脱道:
“主公息怒。子公平日里受先君宠爱,所以性格有点乖张。他无非是与主公开个玩笑,主公切勿要与他计较啊。”
郑灵公恨恨道:“这种人,怎么也配在朝为官?”
言罢,再也不顾众臣,拂袖而去。
就这样,本是郑灵公犒劳大家的一顿甲鱼宴,最终是大家不欢而散。
公子归生心道:不管如何,子公是自己约着一起进的宫,现在大家都搞得很不愉快,自己还是劝劝子公,让他去向主公陪个不是吧。
公子归生连自己家都没回,径直跑去找公子宋,气急败坏道:“子公啊子公,主公生气了,你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吧,怎么可以将手指伸进主公的盘子里呢?
听我一句劝,他毕竟是国君,是主公,咱服个软。明天一早,我陪你进宫去,你说几句软话,不要因此而产生君臣之间的误会。”
公子宋却还在生着闷气,大声道:“子家啊,你也看到了,是主公先对我无礼,哪有这样欺负人的?人人有份独缺我这一份,这也太让我下不来台了吧。”
公子归生忙劝道:“谁叫他是君咱是臣呢?子公你总不可能让主公来向你道歉吧?”
公子宋想想倒也是,不管如何,自己总是小,人家是大,玩笑开到这个份上,确实自己有些过分了。
“好吧,那就听子家你的安排吧。”公子宋答应了。
第二天,公子归生带着公子宋去见郑灵公。
公子归生对郑灵公道:“主公,昨天子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所以今天特意进宫来向主公赔罪来了,请主公原谅子公吧。”
谁料,公子宋貌似还没从昨天受辱中解脱出来。公子归生都这样说了,他头脑里还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没有把公子归生的话接上,只是陪在身边,看上去还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这下郑灵公真正火大了,他大声喝斥道:“这是来向寡人赔罪的样子吗?寡人看倒是要寡人向他当面认错喽。”
公子归生大急,心想自己出面调解,搞不好帮了个倒忙,急忙道:
“子公昨天晚上便知道错了,臣把道理跟他一讲,他是后悔了。今天根本连话都不敢对主公讲,这才让臣陪着过来向主公认罪啊。”
郑灵公嘴上功夫确实是一流,居然来了一个得理不饶人,立即接话道:“哼,他敢得罪寡人,难道还会怕寡人么?”
说罢,郑灵公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两人了。
两人杵在那里,面面相觑,然后默不作声,灰溜溜出宫而去。
路上,公子宋轻声对公子归生道:“子家,也就是你,会如此帮宋。这样吧,去我家里,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到了公子宋家里,公子宋将众下人全部打发走,将房门一关,一字一句道:“彼不仁,我不义。既然主公如此对待咱俩,不如先发制人,择机杀了这家伙另立国君!”
公子归生大惊道:“子公住口!你怎么可以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呢?
不用说主公本就是我们姬姓家人,哪怕是一只鸡一只狗一只羊,养了多年也不忍杀之。
弑杀国君更是大逆之罪,天地不容啊。子公你是昏了头吧,居然会产生此等恶念。”
公子宋长叹一声,无奈道:“唉,子家教训得对啊,看来我是昏了头,但眼下这局面如何化解呢?
哦,对了,今天我跟子家讲的,纯粹是玩笑话,子家不要放在心上,也千万不要对别人提起。如果被主公知道了,那我就死路一条了。”
公子归生还以为公子宋只是一时气话,倒也没再放在心上。好生安慰几句,然后告辞回家了。
公子宋看着公子归生离去的背影,心道:“子家啊,事已至此,只能拉你下水了。”
过了几天,郑国上下便有传言,说公子归生与卫国人来往密切,还说此事已经有人反映到国君那里,说是公子归生有可能做对郑国不利的事。
卫国,传统上与郑国是不和的。自郑庄公年代起,卫国便与宋国经常发难与郑国作对。只是卫国曾经被北狄侵略过一次,连国都亡了,靠齐桓公才复的国。
但卫国自国力恢复过来后,便处处与郑国为敌,所以这些年来,两国还打了几架。
此时,朝中有大臣居然与卫国人私下联系,这当然触动了郑灵公那根敏感的神经了。
不用说郑灵公被刺激到了,连公子归生也感觉到了不正常。他查探了一下,结果居然发现这些谣言的源头是公子宋。
公子归生又气又急,便来找公子宋质问道:“子公啊子公,你怎么可以这么害我呢?我与卫国人有过什么联系了?”
公子宋用阴森森的眼光瞄了一下公子归生,道:“子家啊,现在的主公,哪象一个诸侯应有的样子啊,就这么一点谣言,他便猜疑不定。在这样的主公身边伺候,子家你不感到提心吊胆吗?
是,当然是我放的谣言了,因为我心意已决,必须干掉主公另立,子家你必须帮我。
如果不帮,那我就只好先将你出卖了,再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怎么样?一起干吧,子家,成功了,我们就是拥立新君的大功臣啊。”
公子归生默然不作声,他想了许久,终于道:“子公打算立何人为君?”
公子宋早有打算:“公子去疾啊,公子去疾与晋国关系一向很好,晋国是大国,我们有晋国的保护,还怕谁啊?”
公子归生还是犹豫不决,公子宋大喝道:“子家啊,你作为郑国上卿,执掌大权,大事临前,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兄弟俩关系一向交好,主公又不是不知。我已经在行动了,万一失败,子家以为,你还能独善其身吗?”
公子归生汗流如雨,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这样,郑国公室里又一次的流血斗争开始了。这一次,是针对在位的郑灵公。
公子归生与公子宋加紧准备着,一切都很顺利。
到了秋天,那一天,正是郑国秋祭的重要日子。
在春秋时期,诸侯王室一般都要举行四季祭祀,分春夏秋冬四季,分别对应四大祭祀,即春季的郊祭,夏季的礿祭,秋季的烝祭和冬季的尝祭。
祭祀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政治活动之一,作为国君,可以什么都不懂,但祭祀是必须要懂的,因为当时诸侯国君最主要的职责之一便是祭祀。
郑灵公当然知道秋天烝祭的重要性,于是全部精力便用于安排这次的祭祀活动了。
此时,公子归生和公子宋出手了。郑灵公是庙里主持祭祀活动的,晚上就住在庙里。
此时不但守备最为松懈,而且两人已经用重金买通了郑灵公的几个守卫。晚上,正是那几个守卫值守。
对郑灵公来讲,他一生中最大的悲剧就此上演了。
子夜,秋天的子夜,月正黑,风正高,最理想的杀人之时。
几个人影悄悄潜入宫庙,一个个身手矫健,显然是训练有序的大内高手级别的江湖高手。
没有人发现他们,发现了他们也没有人会认为自己发现了他们,他们潜入时,郑灵公正在肃然祷告。
也许,郑灵公正在求万能的神和光荣的祖先保佑自己好好领导郑国,让郑国人民生活富足,让郑国国泰民安,让郑国风调雨顺,让郑国公室繁荣昌盛,让郑国强势崛起于春秋诸侯之林。
一只麻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郑灵公的头,郑灵公根本没来得及发出声来,便被揪翻在地。
然后一只装满泥土的大麻袋重重压到了郑灵公的头上,再一只,还有一只!
几十斤重的麻袋啊,好几只都压在了这位正在虔诚求神灵佑护郑国的君主上。
郑灵公就这样薨了,他至死也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他继承君位才一年不到。
去年秋天,父亲郑穆公薨了,他忙了整整半年多,才将父亲郑穆公的葬礼给办妥了。还没等到自己施展心中宏图,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殉难于神圣的祖庙中!
也许他不知道,楚国送给自己的那只大王八,原本只要自己一个人享用便没有后面这些事。
但郑灵公是一个愿意将好东西与大家分享的人,所以他会宴请大家吃王八宴。
也许他不知道,开玩笑没错,但如果开错对象了,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象公子宋这种人,是开不得玩笑的。
也许他不知道,作为国君,最重要的素质之一便是心胸开阔,能容一切可容之人,可容之事。自己揪住人家不放,结果人家便恶向胆边生了。
再见了,郑灵公,不管如何,让我们对你表示一下敬意。至少你的曾经存在过,为中华历史文化贡献了一个染指于鼎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