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清楚,可以利用人们的这种内心深处对鬼神的敬畏与神秘感来实现自己的执政。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唯当家的方知柴米贵,作为郑国的当家人,他非常珍惜郑国国库里那点东西。
所以,他为国家增加财富而努力,也想尽一切办法制止浪费,更不允许官吏奢靡腐化。
子产经常得到他国诸侯及大臣给予他的礼物,如晋平公上次就给了他两个大鼎,晋国大臣们也纷纷送礼给他,但他都上交给了国家。
自己厉行节约,也希望郑国的卿大夫们也要节约。这一切,都是为了郑国。
公元前532年,晋平公薨了。作为当时的中原诸侯联盟盟主,晋平公去世,各国当然得去送葬。
郑国派出的代表是执国大夫、正卿子皮。子皮认为既赴晋国,干脆也顺便朝见晋国新君,将贡赋也交交掉,省得再次出使晋国。
子产反对道:“奔丧就是奔丧,朝见就是朝见,不能混在一起。”
子皮不听,他觉得一带两便的事,办办妥得了。
子产对他道:“你想想看,本来就是去奔个丧,完全可以轻车简从。如果带贡赋去,则至少要用百辆车来装,那就需要上千人护送。
但晋侯的丧事又不可能几天就完事,上千人的队伍每天住在晋国吃喝拉撒,得花多少钱?”
子皮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觉得下一次还是得去朝见新晋侯的。
这次如果既奔了丧,又朝见了晋国新君,将贡赋上交了,省了不少事。
子皮当然也有道理,作为郑国正卿,他一直处于绝对的权力核心,没有几把刷子哪行?所以,子皮是一位强势人物。
子产无奈,只好命人将贡赋准备好,将护送队伍组织好,同时根据自己的经验,拨出相应经费给子皮。
子皮一看,大吃一惊:怎么要那么多钱?
子产说道:“既然你要去朝见晋国新君,这个经费估计是需要的。你还是先带着吧,以备不测。”
到了晋国后,子皮开始觉得自己该听子产的,因为晋平公的葬礼需要很多天。每天子皮要自行解决千把号人的吃住行,幸亏子产给他备的出差经费算充足。
好不容易将晋平公给葬了,子皮就想着快点去朝见晋国新君,同时将贡赋给交了,快点回家去,因为钱已经不够用了。
当时,也有其他一些国家的外交官与子皮一样,都是想着趁机将今年度的朝见任务给完成了。
结果,晋国新君派上大夫叔向告诉他们,因为先君刚走,新君尚处于极端的悲伤中,不便接见。况且,如果此时来接见各国大夫,不知道如何接见。
叔向对各国大夫们解释道:“大家还是回去吧,寡君很为难啊。他现在正处于服丧期,总不能违反丧礼,穿上吉服来接见大家吧。
如果穿着丧服接见大家,那又搞得晋国又一次接受大家的吊唁,先君都已经下葬了,大家总不能吊唁吧?”
言外之间,你们这个时候去朝见新君,是完全违反礼制的。
子皮顿时就懵了,作为执国大夫,他知道郑国的国库并不充盈,自己这次带着上千号人出来,本也想着多为郑国做点事,将年度朝见晋国的事一并完成了。
结果却是非但没有完成,反而白白花销了大把的钱。
子皮回到郑国后,追悔莫及地对子羽道:“不听子产言,吃亏在眼前啊。自己不懂法度和礼仪,却自以为是,认为可以为国家多做点事,其实反而是害了国家。
子产说过,象这样浪费几次,国库就空了。以后,我们都要完全听子产的话。”
子皮在国政上完全听从子产,自己只要做一件事:全力支持子产。
所以,当子产推行新政实施改革时,无论朝野是多么反对,他都坚定地站在子产一边,严厉惩处那些破坏改革的势力,保证了子产的新政各项措施落地到位。
从这一点上讲,子皮相当于当年齐国管仲治国时的齐桓公,子产则是管仲。或者说,两人关系,如同后来战国时代的秦孝公和商鞅。
只是,当时的齐国是强大的大国诸侯,而现在的郑国是处于四战之地受尽晋、楚等大国欺凌的小国诸侯。
子皮不但在国政上听子产的,他的重大家务也听从子产的建议。
子皮封邑的邑宰告老后,子皮需要物色一名新的邑宰,他有意让自己所喜欢的一位叫尹何的年轻家臣去接任邑宰。
邑宰,就是诸侯国卿大夫们封邑的主管,负责替卿大夫管理封邑内的税赋、治安、经济等,权力非常大。
子产对尹何并不了解,但当他听说尹何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时,有些担心。
子产已经明白了,子皮是因为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才提拔他去当邑宰,而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和学识人品。
子产就对子皮道:“如果尹何能力不足的话,你这样越级提拔他,可能是害了他。
想想看,一个不会拿刀的人,怎么可以让他去杀牛呢?
他如果没有能力胜任的话,那一定会在任上栽了跟头甚至引祸上身的。
如果因此而害了他,那以后便没有人敢亲近你,怕你也喜欢自己。
你是我们郑国的柱石,柱石若损,房子就倒了。你的封邑如果出了问题,意味着你的安身立命之处出了问题。那你还能安心处理国家大事吗?
管理封邑是很重要的,虽然你喜欢尹何,但不能让他还没有学会管理之前便去当邑宰。
如一匹珍贵的锦锻,你一定不会拿给不是裁缝的人去学习如何裁剪的吧。
你要重用尹何,可以先让他管理某个方面,等他有了能力,再给他更大一点的权力,让他学会管更多的事,直到他有了管理封邑的能力。”
为了让子皮听得更明白,子产举了一个例子:“我们去打猎时,所安排的箭手和车御都必须是行家里手,对吧?
如果我们安排一个没有驾车技术的人去驾车,那他看到猎物就驾车追上去。
但由于他的驾车技术不过关,他最关心的一定不会是如何追上猎物,而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千万不要翻车上。
箭手也一样,如果他箭术不好,没有驾车追杀猎物的经验,他最关心的一定不会是如何射死猎物,而是自己不要从车上掉下来。”
子皮非常感慨,他已经听懂了子产的意思:外行怎么可以当领导呢?
子皮很谦虚地对子产道:“是啊,我只看到了眼前的情况,认为既然自己欣赏尹何,就该提拔他,却不知道可能因此而会害了他,更不知道可能会影响罕氏家族的封邑管理。
所以说,君子谋深远,小人图眼前,我就是一个小人啊。
以前,我曾说过,处理国政的事就交给您了,我只负责全力支持您,并管好自己家里的事。现在看来,连我自己家里的事,也请您多费心了。
我将向家族宣布,从此,我罕氏家族的事,也要先征求你的意见再去办!”
完全的、绝对的、无条件的信任,这就是子皮,郑国正卿,执国大臣。
他是聪明人,聪明人的聪明在于能够善用比自己更聪明的人去做事,所做的事也一定是聪明的事!
所以,这个时代的郑国,虽然都是子产在唱着大戏,几乎完全掩盖了子皮的功劳。但子皮只需要用好子产,让子产放心大胆施政,就足够证明他对郑国的重大贡献了。
对子产来说,如果没有子皮,他就失去让自己施展才华的坚强后盾,失去在整个春秋江湖乃至整个中国历史上扬名立万的最坚实基础!
所以,当公元前529年子皮去世时,还在晋国参加平丘会盟归途中的子产得知消息后,放声大哭:“子皮走了,我还能依靠谁呢?还有谁,能够比子皮更了解我、更支持我啊?”
子产的哭,并不是因为自己少了一座坚实的靠山而哭,他是担忧自己的新政可能会因为子皮的去世而遇到更大的阻力。
郑国虽然在自己的治理下,各业俱举,蒸蒸日上,但还需要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