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私欲
“想吃什么?我们学校的食堂很出名的!”
“吃?”在她的记忆里,关于“吃”这个音,只在饿死或快饿死的人前来许愿的时候才听到过。因为因果楼把我们困死在了那一刻,一切都不会随时间改变,除了那个标志时间的水漏——这个仪器本身也不会老化——滴落的水。所以我们不会死不会老不需睡也不会饿。他问她想吃什么,可她,甚至不知何为食物。“我不吃。”
“不饿吗?”他看着各个档口问。“都快一点了。”
她大概是回想到了那个曾许愿吃下一头牛的人,惊异的问:“你要死了吗?”
他转头看她一脸认真,说:“我确实快饿死了。”
“那你要许愿撑死吗?我可以让它实现。”
“哇——!听起来很诱人啊!但我自己也能实现。”话音一落,他就将她安置在就近的椅子上,去跟学生餐厅的打饭阿姨们“许愿”去了。
被留下的她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游走到了别处,虽然人不多,可进进出出的人都是为了吃饭而来。他们或是一个人,或是情侣,或是三五成群。有急有缓,有嗔有怒,有说有笑。
“这世上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不一样。”她喃喃着。
突然她身边坐下一个人,看起来比葛悾年长些。开口便问:“考试没考好?”她看着对方摇了摇头。那人又问:“和男朋友吵架了?”她也摇头。“不想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于是,她脱口而出:“你有什么心愿吗?”
此实乃意外之喜!我真是永远看不透这个女人的脑子,当然,我也不屑看透。但不管怎样,她拿了第一阻止了小掌门的下谷计划,只比随心深了一寸让他差点吐出血来,这结果足可谓皆大欢喜了!
如此,这持续了近一年的百鸣堂终于尘埃落定了!我们主仆二人终于可以回云平山了!其余各人终于也要各回各家与我再无相关......我显然是太天真了!
因为空沙是掐着日子,算着时间交的锁,让随心没了再挑战的机会,气得他连夜就回了家。第二天一早行路又送空沙回青派了,我们便也跟尚未启程的众人告了辞,而第一位便是塞逐王子异堞。
“原本想带你回云平山的,现在你既然好了,家里又派了人来接,想来是要回国去的,我也不便强邀,只道‘后会有期,就此别过’吧。”其实原本是由我来说这些话的,小掌门并不善此道,但对他,我却怎么都没法这样自然的说出这些话来。
而于他,我也不认为就真的能做到洒脱,所以当他坦然的说出“后会有期”的时候,我何止是吃惊,简直不可置信!我瞪着眼睛盯着丝毫不为所动的他,差点想让他重复一遍。但等缓过神来,又觉得窃喜,想着原来那只是随心的臆想,可笑的我竟就跟着信以为真了。呵!
而我这由心而发的偷笑正被小掌门看到,她便问:“回家就这么高兴?一年就撒够欢儿了?”
“偶尔出门才叫‘撒欢儿’,一直不回去就叫‘扫地出门’了。”
“放心,有我在,你就出不了门。”
我转头看她,她手上还在练着行路送的飞针。“行路这人,脾气可太好了,他是怎么做到忍受那位假大小姐的呢?”
“编了那么多真真假假的秘闻兜售,没听说过这个?”
“你的耳朵就是我,我没听过难道你会知道?”
“我知道啊。”
“你问他了!?就......直接的毫无礼貌的,问的?”
“直接就是最大的礼貌,揣测才是无礼。”
“这可多亏是好脾气的他啊!所以呢?他怎么说的?”
“我没问他啊。”
“你!?你刚刚......”
“没说我问了呀。”
“呼——!也是。”
“但我就是知道。”
我才不信。“但对你来说学会说谎也是件好事。”
“任何人说谎都不是好事,最多不是坏事。你真的想知道他的事?”
怎么问的这样认真?“也......可以不听。”
“嗯。那就不告诉你了。”
嗯?“其实是并不知道吧?”
“那我告诉你了?”
“你说吧。”
“行路是12岁才入善奇门,这你知道吧?”
“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么晚?”
“可能就是......开窍晚?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原本是个孤儿,在入善奇之前曾有过一位师父。他那个师父好赌,但百赌一赢。有一次他和善奇门的掌门打赌,输了又没什么东西给人家,就把自己唯一的徒弟输给了善奇掌门,可他耍赖,走的时候把徒弟又偷走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又与青派掌门打赌,结果故技重施又将徒弟输了一次。后来善奇和青派同时找他要人,他就这么一个徒弟,怎么分?于是就约定了人先入善奇,日后再入赘青派,青派掌门没有女儿,就选了空沙姐姐与他结亲。虽然后来空沙姐姐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但始终也没解除。所以行路自然对她好。”
“他们竟是这种关系!?难怪!不过听起来,行路的这位师父跟青与善奇的掌门关系都不错啊。”
“嗯,还有我爹,他们都是朋友。”
“原来是从师父那听说的。不过这些事他怎么没跟我说过?”因为师父不强求我练武,所以也常与我分享各种奇闻轶事,按理这么一个好素材他早该说予我听了呀。
“因为你爹,也是他们的朋友。”
“我......爹?”我那个遗祸万年的爹!?是啊!行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将暝的时候,那反应根本就是仇人见面啊!该不会......
“其实我爹很喜欢行路的,只可惜他太没用,行路师父百赌一赢的那一赢就是赢得他!不然说不定他现在就是我家的上门女婿了。”
“你家女婿?你家不就你一个女儿?”
“嗯!不觉得我们连名字都很像吗?星落!行路!”我就说他的名字怎么这么好记!“其实我七岁之前叫樊星,我爹为了纪念挚友才将我的名字加了一个字。那位挚友就是行路的师父,叫行落。”
“所以他在你七岁的时候......”
“赢了我爹!”
“可说‘纪念’,不就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是啊,他自杀了。”
“自杀!?”
“他和我爹打了个赌,赌他的好友尚留有一丝神志,绝不会杀前去劝说的他。如果他真死在了那位好友手里就算他输,如果没有,就是我爹输。所以他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自杀,赢了我爹。”
“那,他的好友?”
“你爹。”
是了是了,是杀师之仇无疑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
但这个人,我刚还怀疑像行落这样的人,是怎么养育出行路这样的徒弟的......这样看来,他确实能。百赌一赢,或许只是因为他太执拗太善良了,像个傻子一样。而如今,我也有了一个傻朋友,好在,他很快就变得无比聪明了。
而我们这位无比聪明又强大的塞逐王子异堞在离开灿华谷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塞逐,而是去了边境的一座小镇。他白日在一家客栈住下,黑了才出门,进了一间夜里才会营业的占卜店,店里负责占卜的是一位异域美人。待他落座,美人浅笑,开门见山:“这世间造化果非策龟算得尽的,不成想四哥也会有翻身这日。你本命数将尽,怎的就又这般熠熠生辉了?”
“你既改了自己的命,怎就不许我改我的了?”
“我命中本就有一丝希望,不过是抓住罢了。你我自小亲近,但凡你命中有半点生机,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命数如此,岂容凡人妄动。”
“我既改了命,自是有一番际遇,但也并不想因此牵扯过多。你且告诉我未来一......十年间,原本会发生什么?”
“四哥这际遇恐是着实不小吧?要我说,你自己的推卜能力可远胜于我呢。”
“你虽有浅窥天机之能,但毕竟只是这尘世中一奇人,端策拂龟皆是命中所带。而我如今这般作为,若避世隐居混此一生也罢,不然,只要一举一动稍有越矩,便难逃天罚。我虽有此能力却是半点用不得。”
“四哥明白的很,那何不寻处山清水秀地方住下?”
“......命都改得,又如何能甘心避去?”
“可你也应知这般执念,终不会有好结果,自欺一时,如何躲过一世?”
“道义在。”
美人笑了笑,眼中笑里却满是无奈,低眉轻叹:“真的,是道义吗?”
“......”他未语,或许是连自己都说不清吧。
“想来四哥是要回塞逐的。六哥哥明年会接替王位,也是原本那个你的大限之时,再两年塞逐会攻入这里,两国交战,各有损失,休战一年,再战,又夺三城。庆功夜,突遭暗杀,二姐姐的大儿子继位,迎敌失利退回塞逐,休养三年,重起战事,直取七城,自此两国平分版图。”
“这期间可有何异常之事?或异常之人?”
“人、事都未觉异常,但连下七城后被阻的那一役,我却总是看不清,之后诸事也往往细看不得。但兴许只是因我能力有限。”
“连下七城......”
究竟,能让赌徒赌命的原因是什么?是太具诱惑力的赌注?还是赢本身?是绝对的自信?还是绝望后的破釜沉舟?这一生只有一次的豪赌,又有什么赌注配得起?若是为赢,岂不该长命百岁久赌待赢?无论自信或绝望,靠情绪左右自己的生命总都是不理智的。可就偏偏有人用这样一场愚蠢的豪赌,赔了命一无所得,还自以为赢得漂亮!他究竟赢了什么?是心中那份信念?还是最后的、对友人那毫无意义的守护?亦或,至空一样?明知承担着极大的风险,明知自己所做为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道义?还是,也曾,有过私欲?前者不可揣,而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