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还很寒。
嵂明市刚下过暴雨，湿气还没完全褪去，沿途的蓬树一棵挨着一棵，生在上头的枝条青翠而粗长，时不时有水顺着枝头落下。
一条偏僻的巷子，被房屋遮去大片天光，看着阴暗狭窄。
地上积着几个水坑，一双小白鞋迅速踩上去，很快被雨水溅脏了鞋面。
女孩却不以为然，伸手往嘴里塞了颗糖，继续前进。
她双眼紧闭着，面上有风拂过时，卷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水坑里趟过她的倒影，又娇又瘦。
拐过弯时，光线亮了点，可以看见她的脸蛋白皙，长得也俏秀，头上戴着一顶粉色的兔耳帽，身后背着鼓鼓的书包。
一路上她都闭着眼。
在嵂明市生活了几年，许素涵早就背下了这里的地道，甚至连哪些地方有井盖都一清二楚。
她现在只想睡觉。
但她知道自己还要拐三个弯，爬下一个石梯，再过一条马路，才能到家门口。
这么想着，小白鞋开始加快。
就在她要跑起来时，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在冷寂的巷子里用力踩着水坑，显得笨重而响亮。
许素涵眉头微蹙，咬碎了嘴里的糖。
一男一女。
她确定。
“啪！”
身后响起一道利落的巴掌声，有个男人唾了口沫，声音粗蛮：“给老子生孩子是你的福气！这么不情不愿给谁看呢？”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断断颤颤的哭声。
“医生说了......我这身体目前不适合生孩子，而且最近情况越来越糟，我饭都要吃不下了......”
她脚步微顿，似乎在拉那个男人，“就不能先打掉，等我养好身子再生吗......”
“啪！”
这次的巴掌声更狠。
许素涵把嘴里的糖咽下去，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清媚的眸子，像是狐尾勾出的廓，又亮又冷。
天晴后的风着实叫人舒适，吹得她倦意上头。
她微微眯了眼，仿若幽深的月窟，美而妖，眉梢轻敛，气度添了几分沉静。
许素涵扭头看去。
男人扬起大掌，粗暴地勾住女人的脖子，使劲把她按在墙上。
另一只手握着皮带，直接往她身上抽，似乎是顾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他落手的位置都在她背上。
皮鞭划过女人单薄的外衣，一下接着一下，抽打声古怪尖锐，每段间隔的时间短得可怜。
女人面色苍白，用手颤抖地护着肚子，张了张嘴，想要喘口气都被墙壁堵着，姿态狼狈又麻木。
许素涵扶了扶帽子，绕过跟前的一个水坑，向这场闹剧的发起者走去。
男人正打得起劲，注意到女人突然抬起头，便跟着看过去，发现前方站着一个矮小的女孩。
“哪来的小屁孩？”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恶狠狠道，“赶紧给老子滚！”
许素涵垂眸，把书包脱了下来：“地上很湿，滚不了。”
男人愣了下，猛地松开女人，大步朝她走去，一只手还抬起皮鞭，拍了拍自己的掌心。
“想给老子多管闲事是吧？”
男人不傻，看着她放下书包，瞬间暴怒，“老子数三声，再不给老子滚，就让你变得跟这贱女人一样！”
许素涵弯腰把书包放到墙边，自顾自的说：“维护道路通畅这种事，本来不应该由我来做，不过我是个好人，就勉为其难做一次吧。”
男人又往地上唾了口沫，挥起皮鞭就要往她身上甩：“你他妈......”
许素涵迅速直起身，双脚蹬地，在鞭子挥过来的时候起跳。
哧——
鞭子从身下急促掠过，她单脚勾了下墙壁，完美借力，直接一个侧踢劈向男人的脑袋。
“啪！”
男人还没来得及去想她为何能跳这么高，脑袋就被狠狠劈中，震烈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
他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皮鞭掉落，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许素涵面无表情的落地，却因为用力过猛，兔耳帽不慎从头上脱落，掉到水坑里。
“扑通！”
她瞳孔微缩，连忙蹲下去，把帽子抱起来。
地上的男人痛嗷着，笨拙地打滚了几下，身边溅起轻微的水花，后背隐隐渗出血，在他翻过身时，拖出一道暗红的血痕。
他大骂道：“贱人......疼死老子了！老子要报警......报警！”
帽子变得又湿又扁，许素涵没去管他，而是用力抖了几下帽子，把水尽量都抖出来，然后心疼地抚过帽檐。
她的手很美，骨节纤细分明，指尖染了些水，看着莹白而细腻，竟有些小巧的欲人。
男人还在她身后骂，她抿了下唇，眼里闪过杀意。
都怪他。
-
嵂明市警局。
敞亮的接待室里，许素涵抱着帽子窝在沙发上，眼睛紧闭，脑袋时不时往旁边歪去，又迅速扳直。
室外传来激动的咆哮声，还能听见有桌子发生碰撞。
“先生，请你冷静点！”
带头劝解的是位女警，她高瘦的身板挡在前方，张开双臂，硬生生拦住了满脸杀气的男人。
“滚！”
男人头上包着纱布，呼吸混重，不断推搡着女警，“都给老子开门！老子要打死那个女的！”
女警坚持拦着他：“先生，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你要是再这样硬闯，我们会采取措施。”
男人瞪着她身后那扇门，推她的手劲更大了：“叫那女的出来，否则老子没什么好说的！”
女警突然叹气，不情不愿地拉住男人的手。
“你干......”
男人还没说完，那只手就被她狠狠往下攥。
紧接着，他的臂膀被她抓住，双脚瞬间离地，整个身体擦过她的肩膀，被重重地摔到地上。
“啪！”
他双臂垂在身侧，瞳孔瞪得僵直，痛到喊不出声，头上散开的纱布光荣地掉在了一旁。
女警拍了下手：“医疗费我会负责，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谈其他的。”
旁边走来一个男警，掏出纸巾，悉心地帮她擦掉头上的汗。
“亲爱的。”
他用另一只手，帮她把碎发撩到耳后，“下次这种事我来做就好，不然指不定这家伙还要告你故意伤人呢。”
女警直接拿过他的纸巾，往自己脸上用力一盖：“不需要。”
四面响起起哄声，刑警大队的队长萧斯烁刚进来，就看见这闹腾的一幕，便把手里的资料甩到桌上。
“安静！”
萧斯烁是局里出了名的暴脾气，连局长都敢怼上一两句，如果不是因为他惊人的办案效率，局长恐怕早就换个刑警队长了。
外面的声音小了多许多，许素涵把帽子放到膝盖上，仰头靠着沙发，刚想认真睡一觉，接待室的门就被打开。
她慢慢睁眼，扶着膝盖上的帽子，坐直了起来。
萧斯烁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长腿一伸，漫不经心地翻开她的资料，目光扫向她时，却是直白而犀利。
如果不是因为最近没啥大案，成天闲在办公室，萧斯烁根本不会来接手这种平民纠葛的事件。
但令他有些意外的，这起事件的施暴者居然是这么一小只的女孩。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成年的。
“十九了？”
他微微蹙眉。
许素涵神情淡淡，用手拨弄着帽子上的兔耳朵：“小学语文不及格？”
言下之意，就是连资料上的字都不会看。
萧斯烁把资料合起来，快速转移了话题：“为什么伤人？”
许素涵长睫微扬，眼里没什么情绪：“手痒。”
“可我听那个家伙说，你是用脚踢了他的脑袋。”
萧斯烁顿了下，又道，“这里是警察局，别给我胡言乱语，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伤人？”
许素涵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散开的鞋带，弯下腰把它重新系起来：“手痒，没能拉住脚。”
萧斯烁：“......”
他看起来很像个傻子？
以前他同事接手的那些闹事里，萧斯烁不是没有见过，被送进公安局依然能嚣张跋扈的人。
但许素涵却刷新了他的认知。
她平静，又漫不经心，被警察询问这种事在她看来，就像街边的陌生人过来问个路。
从他进来到现在，她的表情就没有变过，一直在拨弄手里的帽子，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
萧斯烁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他活生生的坐在这里，还不如她手里的帽子有吸引力。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女警端着一杯热水进来，放在许素涵面前的桌子上。
“天冷，喝点水再继续吧。”
她看向许素涵，嗓音温润。
萧斯烁见自己这边的桌子是空的，不禁蹙眉：“我的呢？”
女警淡定答道：“忘了。”
行。
一个个的都很大胆。
许素涵放开帽子，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热气浮在她的脸上，眼眸里氤氲着黑白，就像迷邃的雪夜。
“萧队。”
女警绕过桌子，走到他那边，“刚刚那位又来了。”
萧斯烁拨弄着刘海，神情有几分古怪：“来干嘛？”
“听说是来局里喝茶。”
女警微耷着头，“他还说如果今天见不到萧队，就要睡在这里。”
萧斯烁捏了捏眉心，却诡异地没有发火：“他这是把警察局当旅馆了吗？”
女警张着嘴，刚要回答，门口就传来一声呼唤。
“阿烁，我想你了。”
一道低沉慵懒的嗓音，亲近又撩人，就像羽毛轻轻荡过，即使有些距离，也能让人耳畔一痒。
许素涵举杯的手一顿，往门口望去。
一个男人倚着门，身材高挺，样貌雅痞，唇角懒懒地勾起，半眯着眼，散漫又张扬。
他穿着黑色的大风衣，头发蓬散，领口微敞着，露出半边精细的骨廓，又野又性感，一只手搭着身旁的门把，指骨修长且分明。
有些奇怪的是，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戴了一个黑色的厚手套，与他放在门把上的手格格不入。
许素涵看了几秒，就收回目光，继续喝水。
而那个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扭过头去看她。
“阿烁。”
他突然道，“这位小朋友是迷路了吗？”
萧斯烁刚想开口解释，许素涵突然放下杯子，主动唤道。
“哥哥。”
她声音温细，听着乖巧。
站在门边的男人眉头轻蹙，径直走到沙发前，悠悠地说了句：“小朋友有何贵干？”
许素涵抬起头，碎发往额边散去，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我很困，能不能把我从这地方弄出去？”
男人轻笑了一声，向她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
“行啊。”
“谢谢哥哥。”
许素涵没有迟疑，把手搭进他的掌心里，面色坦然，像是没有看见对面萧斯烁逐渐凝固的表情。
“姜祈，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我这拐人的？”
萧斯烁单手撑着沙发站起来，偏头望去，示意女警关上门。
男人低下身，握住许素涵的手，眼里笑意更浓：“两者皆有吧，只不过后面这件事更让我感兴趣。”
许素涵微微抿唇，借着他的手劲站起来，把帽子夹在胳膊下，慢慢收回目光。
姜祈......
这名字挺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