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祺的办公室出来，白雾马上去找高邱。
研发部的密码门照例是高邱的助理——莫随鸣——开的，莫随鸣也照例对白雾展开了轰炸式的审问：找高总干什么！有预约吗？要问的问题是关于新项目的还是旧项目的？是量产产品还是试产产品等，他名义上是高邱的助理，其实是高邱的门卫和保姆，主要负责隔绝外面的人对高邱的骚扰。
白雾跟他打过交道，都习惯了。
“你跟高总说，我找他是来跟他商量密西西比项目的，”白雾不急不躁，亲切地笑道：“我保证他一听到‘密西西比’四个字，肯定比听到中奖了还兴奋，说不定他还会亲自出来迎接我呢！”
莫随鸣见白雾口气怎么大，不敢怠慢，将信将疑地进去通报了。
一分钟不到他就出来了，叫白雾进去，一副“高总出来迎你？做梦吧你！”的表情。
穿越三重门，白雾来到最里间的小办公室，办公室还是一如既往地凌乱，高邱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伏在案前捣鼓测距仪，手上拿着焊枪，电脑上一排排程序代码正在急速运行，但高邱并没有白雾想象的那样一听密西西比有消息，就一蹦三尺高。
“高总，您在忙啊？”白雾打招呼道。
高邱没理她。
她也不着急，自从上两次和高邱谈过样机申请单和豪爽公司的Bug后，她也算对高邱有了比较多的了解，知道高邱的脑袋里只有一根弦，除了研究技术，他对什么都不关心，哪怕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礼貌，因此她就站在门边干等。
约摸三四分钟后，高邱放下焊枪，转头扶了扶眼镜，道：“你是白……白什么来着？”
“白雾。”白雾连忙提醒。
高邱道：“你说你是来谈密西西比项目的，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密西西比的人，你跟我谈什么？”
白雾便将密西西比的进展跟高邱说了，特别强调了她自从答应高邱开发密西西比之后所做的努力，最后说到她此行的目的上，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了美国总部产品经理的联系方式，下一步就是跟他建立联系，我主张直接去美国拜访Eric，但是我们部门的经理和老板认为上门拜访成本太高，不支持我这么做。所以我想问问您，您能不能帮忙？”
“把你的收款码打开。”高邱道。
“啊？”白雾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我转钱给你啊！”高邱又道。
白雾完全没想到高邱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转账，浑浑噩噩地打开收款码，只觉手机一震动，一笔转账就转了进来，白雾一看数字，1字后面居然跟了5个0，十万块！她更是傻眼，只觉手机都比平时重了不少，道：“高总，你怎么转这么多啊！”
高邱道：“又不是白给你的，没用完的你得还我！花出去的钱也记得开票。”
白雾听了这句话，心里又气又笑，一下眼睛就湿了。
“还有事吗？”
白雾还没回过神，高邱又开始赶人了。
“有。”白雾连忙收拾心情，说另一件重要的事：“高总，您知道，我这次去拜访Eric，肯定也要像平时一样，给他讲解PPT，然后展示样品。一想到样品，我就想起一个问题。您知道，密西西比对产品性能的要求很高，但是我们现有产品的性能都很一般，拿到Eric面前，可能没什么吸引力，毕竟他们十年前的产品都比我们最新款的产品还先进。我们要是拿不出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我估计这趟拜访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说得对。”一说到技术，高邱马上沉思起来。
白雾道：“现在我们性能最好的产品是E9，名义上最远可以测200米，可是精度只能达到±2毫米，而且三万Lux光照强度下，超过15米，精度就会超标，这个性能比密西西比60米版的中端款还差一大截。我们要引起Eric的注意，起码要比他们现有的产品好一点才行，哪怕只好一点点。”
“超过一点点不难，”高邱道：“毕竟他们的技术已经是十年前的了。”
白雾一听有戏，笑道：“我就知道您搞了这么多年研究，肯定藏了一大堆新技术。听您说第一版的E9性能很好，后来因为BOM成本高，生产又慢，老板叫您把整个技术方案都换成了现在这个低性能版，那是不是说，第一版可以满足密西西比的要求？您手里还有第一版的样机吗？”
高邱道：“你听我把话说完！E9我现在能达到的最佳性能是三千Lux以下，最远测距300米，20米内精度保持±1毫米，20米以外每增加10米，误差增大0.5毫米；三万Lux以上，10米内精度保持±1毫米，20米以内保持±2毫米，距离越长，误差也会相应地增大。除了最大量程以外，其他参数基本与密西西比的DS60持平。但你别高兴太早，我说的持平是指跟密西西比十年前的技术持平。”
“您的意思是，现在他们如果引进新产品，要求会比DS60严格得多？”
肖祺道：“肯定的！”
“那怎么办？”白雾明白，她们俩说的“严格”，不是一般的严格，高总苦心孤诣研究五六年才达到密西西比十年前的水平，那密西西比的代工厂莱卡这五六年肯定也没闲着，他们又把测距仪的技术推向了什么高度，她不敢想象，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已经感觉到这个项目比她预计的还要难。
“技术研发需要时间。”高邱凝眉。
看样子高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照您这么说，这一趟美国之行我们都不用去了。”白雾以前以为高邱天天捣鼓测距仪，技术应该与密西西比很接近了，谁知按高邱的说法，可能还差五六年，便叹道：“销售没样品就跟律师手里没证据一样，辩护能力再强，也打动不了法官啊！我把公司吹得再厉害，Eric也不会相信的。”
“去！当然要去！”高邱道：“就算为我争取时间，也一定要去！”
“争取时间？什么意思？”白雾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是个不错的销售，我相信你有能力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跟客户建立合作。”高邱道：“虽然我们现在的核心参数只跟密西西比的旧产品持平，优势不大，但你是不是可以在功能上想办法？E9有个锚点测距，其他竞争对手都没有，或许你可以在这个功能上做文章，先把合作搞起来。后续我再给产品做优化，给我四到五年，我一定能追上莱卡，再搞清楚密西西比比莱卡更先进的秘密。”
白雾听完高邱这番话，终于明白了高邱的逻辑，原来高邱一心想与密西西比合作，只是想搞清楚，为什么密西西比的测距仪由莱卡代工，它的性能却比莱卡还好一大截？搞清楚这个秘密，就意味着找到了通向测距技术的世界巅峰。
与莱卡面对面的较量，与密西西比的平等沟通，令高邱兴奋痴狂，这场擂台赛，他只想尽快开始！
至于合作方式，他不关心。
顺着这个思路，白雾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与Eric谈判的切入点，但她很快又找到这个方法的漏洞，道：“高总，您刚才说用功能吸引Eric的注意力，我觉得可以一试，但我担心，密西西比不是以功能多而著称的品牌，他们的追求的是尖端的性能，我怕功能再好，他们也看不上。所以我建议，我还是先给Eric发邮件问问他的意见，再决定去不去美国，您看可以吗？”
高邱道：“邮件你可以发，美国你也必须去。”
白雾不禁哑然失笑，之前她心心念念想去美国，现在不想去了，却又被人逼着去，说实话，她现在口袋里有钱，能去她当然想去，她只是担心，长途跋涉拜访客户万一取不到预期的效果，她就浪费了高邱的信任和金钱，她过意不去。
因此她还是决定先联系Eric再说，为了打消高邱冒进的念头，她开玩笑道：“高总，万一我去美国，Eric看不上我们现有的样品，逮着我只问我们未来的技术，我应付不来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高邱道。
高邱掐了掐自己的脖子沉思片刻，道：“那就这样，我和你一起去！”
白雾听了，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知道高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她去美国了，想到带高邱去面见密西西比这么专业的客户，的确大有裨益，便认真和他讨论起出国事宜来，谁知高邱连护照都没有，白雾真是想笑笑不出，想气气不出。
高邱去不成美国，白雾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请高邱帮忙准备几个代表准针顶尖水平的样品，给她带走。
高邱自然满口答应。
高邱翻箱倒柜找了一阵，又叫莫随鸣翻箱倒柜找了一阵，才找了几个高性能版本的E9样品，高邱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又觉得这里有瑕疵，那里不完美，与白雾写邮件的心态一样，总觉得最好的样品都配不上密西西比，最后不得已，便问白雾何时出发，他打算重新特制两个超出以往所有样品的顶级样品，给白雾带去见客户。
白雾道：“六点下班我准时来拿吧！我打算今天就出发，去赶最近的航班，争取明天下午到美国，后天早上拜访Eric。下班之后我还得回家一趟，收拾一下行李，你的样品越早给我，我就越早出发。”
高邱点头赞同。
谈完正事，白雾又起了一点好奇心，问道：“高总，老板是不是跟你提过密西西比的事情？”
高邱马上投身到了准备样品的工作中，一边拆E9的螺丝，一边说：“几天前他是问过我密西西比的事，问我现在的技术离密西西比的差距有多大，我说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看他怎么看，然后他就说，你在推这个项目，问我有没有必要，我说有必要，而且不小心说漏嘴，说你之前答应过我，要把它开发出来的，他也就没说什么了。”
白雾总算明白了肖祺那个灵机一动的眼神的含义，当即谢过高邱，离开了研发部。
还没回到座位，她就一边走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去美国的航班，随着页面打开，最近一趟航班的信息展现在她眼前，她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呆了。
因为这趟飞机的起飞时间是凌晨一点。
起飞地点是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