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平笑了。
这还是,杨芬丽第一次见到周伟平的笑容。
也正是这个微笑,杨芬丽恍惚觉得,周伟平的笑容里、有自己的影子。
原来,她的孩子笑起来时,最像她。
可惜,周伟平脸上的这个笑容维持了不到一秒。
短得仿佛是杨芬丽的错觉。
周伟平见杨芬丽盯着自己发呆,他嘴角一耷拉,又变回之前那个冷漠、阴鸷的自己。
周伟平端起桌上的茶杯,浅酌一口,冷笑一声,
“看来,在我饱受折磨的时候,你过得挺美的。”
杨芬丽脸色变了。
她脸色泛白,眼底泛着无措,她摆了摆手,无力解释道,
“伟平,你、你别这么说。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把太太他们当恩人……
而且,我自从来了沙市,没有一天不在挂念你……
可、可是……”
周伟平露出厌烦的神色。
他摆摆手,转过身,下了逐客令,
“行了,我不想听马后炮。
你走吧,路口的车会把你送到市中心医院附近的公园。”
杨芬丽一听这话,她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不舍,嗫嚅说道,
“我、我还能再坐会么?”
周伟平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他走出小亭,沿着木质的小路往湖边走。
以小亭为中心,栽种着香槟百合,漂亮的花沿着湖边朝远处蔓延,小路穿插其中。
这花儿像是种下没多久,一眼过去,只有四分之一的湖边才有。
不过,想来明年的这个时候,整个湖边都会被鲜花包围。
杨芬丽见周伟平走了,她心里焦急,连忙站起,快步追了出去。
她的心思全都在周伟平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在阳光下轻轻摇曳的花丛。
高跟鞋在木质小道上发出“咚咚咚”的脆响,杨芬丽一路跑出小亭,追上了周伟平。
她看着周伟平的背影,犹豫了会,开口问,
“伟平……其实我……我有打算的,
找到你后,我、我也不指望跟你住一起……
你也长大了,有你自己的生活……
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拒绝跟我来往……
我只要看着你就好了。”
周伟平双手插在裤兜里,他脚步不停,神色冷淡,丝毫不给杨芬丽面子,
“别跟我废话了。
这么多年,早干嘛去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以后也别来找我,最好回你的小山村,别来沙市碍眼。”
说完,周伟平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杨芬丽站在周伟平身后,她还想说什么,但见周伟平拒绝的态度,又不敢说了。
她盯着周伟平的背影,目光里带着慈爱与依依不舍。
这时,一道黑影从树林的小道里跑来。
杨芬丽认出来,那是刚才开车的那个司机。
她知道自己要被赶走了,于是冲着周伟平的背影匆匆喊道,
“伟平,我不会放弃的。
我还会来找你。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来找你!
孩子,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牵挂了!”
等杨芬丽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黑衣壮汉已经到了她面前。
不等壮汉上手,杨芬丽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裙摆,又把口罩和帽子戴好,温和、又坚定说道,
“我还会再来的。
伟平,就算说豁出我这条命,我也会救你的。”
黑衣壮汉往杨芬丽和周伟平面前一挡,淡淡说道,
“麻烦跟我走,老板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或许是“外人”这个词有些刺耳,杨芬丽眼底划过一抹哀愁,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所以,杨芬丽没有看到,周伟平放在身侧,死死攥着的拳头。
等杨芬丽被黑衣壮汉带着离开后,周伟平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杨芬丽离开的方向。
周伟平神色淡然,但那双眼睛里,悄然划过一丝不舍。
他微微张嘴,呢喃了一句,
“妈妈……”
这一声微弱到听不见的呼唤,被一丝风卷席,消散在空中。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杨芬丽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间,他才露出一丝笑容,单手插兜,往湖边另一条小道走去。
这条木板小道,是通往别墅的。
周伟平信步走进屋子。
屋子客厅里,灰麻色的沙发上,趴着个双手捧着手机,打游戏打得正高兴的年轻男人。
他听到脚步声,用余光撇了眼,见是周伟平,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
只不过,他那张嘴,有些欠欠的。
留着莫西干头的年轻男人嘿嘿一笑,调侃道,
“咋样?
见到你那心心念念的妈妈了?
有没有扑进她怀里哭鼻子啊?
还是跟她说,上次推搡她、你是做给你那该死的爹看的?
你妈妈有没有什么表示?
说给我听听呗。”
周伟平扫了眼莫西干头,冷笑一声,
“我和你合作,不是让你来看我笑话的。
我让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吗?”
莫西干头翻了个白眼,他朝茶几上努努嘴,大咧咧说道,
“你这些不都可以直接问你妈么?
干啥还要我查?
咋地,你当你那个一心只有你的亲生妈妈,还会骗你啊?”
周伟平没搭理莫西干头。
他走到茶几边,拿起资料随意翻了几页。
这上面记载的,是文向年一家的情况。
起初,周伟平得知杨芬丽居然在文向年家当保姆,还有些诧异。
毕竟,文向年就是那个死咬着他不放的警察。
文家,男主人文向年是刑侦大队队长,当了二十多年警察,手头上的钱,全都砸进了他太太林美心的心脏病里。
女主人林美心,无业,先天性心脏病,需要进行换心手术,一直未等到心源。
医生诊断,只剩半年可活。
半年……
周伟平的目光落在这两个字上,嘴角微妙抽动了下。
他继续往下看。
许半城,没有血缘关系、也非收养的孩子,具体信息不详,在南湖大学就读历史系。
在大学就读期间,左眼变红,曾在网上走红,因抓住杀人魔上过电视台,现在热度已经冷却。
看到这,周伟平阴鸷的脸上浮现惊讶,他摩挲着下巴,低声喃喃,
“左眼变红……莫非是……”
周伟平把资料放回茶几上。
他若有所思,走到落地窗边,眺望着远处宁静、祥和的美景。
半晌,周伟平淡淡开口,
“阿在,帮我联系医生,我要做个配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