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馨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眼望去,在黑暗的掩映下,村子里的灯火忽明忽暗,隐隐约约。

她上前走了几步,看到从自己家中的玻璃窗里,透出了一丝昏暗的灯光,虽不那么明亮,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文馨想,一定是母亲知道自己要回来,正等着自己回家呢。

自己在杭州上大学的四年间,每逢节假日回到家里,母亲都会早早地到集市上,用平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不厌其烦地买一大堆女儿喜欢吃的菜。

母亲知道她最爱吃排骨莲藕汤,每次都会买金华本地产的“两头乌”土猪肉,洗净、切块、焯水,然后放入锅中,加上武义的莲藕,用文火炖上一两个小时,再焖在锅里,热气腾腾又散发着香味儿,等着文馨回来品尝。

想到母亲做的美味,文馨仿佛闻到了排骨莲藕汤的味道,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吃饭,肚子也不争气地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转眼到了家门口,令她吃惊的是,母亲正佝偻着身子,黯然坐在门口的杨树下,掩面抽泣着。透过玻璃窗望屋内望去,隐约可见有几个人坐着,还有一个人像孤魂野鬼一般,在屋内来回游荡着。

“母亲,您怎么会坐在这里?”文馨虽然这么问着,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该来的不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那帮讨债的催命鬼,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

“文馨……我……”李桂春抬头看着文馨,想要伸出手去触摸文馨,心里却是一阵阵难以名状的刺痛:这些年来,女儿跟着她居无定所,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不仅如此,还经常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次搬家以后,好不容易才消停了阵子,可是才过了没多久的安稳日子,如今又……

李桂春面对女儿,内疚不已:自己亏欠女儿的,实在是太多了。

“妈妈,又是来找爸爸讨债的吗?”文馨问。

“不找他找谁?还不都是那个男人造的孽啊!”李桂春露出幽怨的神情。

“妈,快别这么说!您别怕,有我在呢!”文馨一边故作镇定地安慰母亲,一边向屋里走去。李桂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腰部的风湿病让她一时间难以动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走进了屋里。

“哎呦,这不是文馨吗?啧啧啧,现在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不记得了吧?”

文馨刚一进屋,一位肥头大耳、体态臃肿的男人便站了起来,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正冒出袅袅青烟。文馨认得他,那是爸爸原来的司机宋国豪,自己亲切地喊了他多年“宋叔叔”。可如今,却和讨债鬼们为伍,打起了原来东家的主意。这可真是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你跟这个小丫头片子废什么话?是不是你们认一认亲之后,咱们这个钱就要得到了?”一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戾气,脸上还有一条深深刀疤的男人,狠狠地瞪了“宋叔叔”一眼,操着满口翘舌音的普通话说道。

文馨看着他们,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多年来的采访工作经验,让她看尽了世间百态,也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早已经养成了她倔强坚毅的个性,她再也不是以前那经不起风雨的温室花朵了。

“你们是来要钱的?”文馨冷冷地问道。

“哈哈哈,大侄女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个文海峰真是自作自受啊,生意做不好也就算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还去借高利贷搞什么服装城,现在人家都网购了,谁还去服装城买衣服?还好我机灵,果断和他分道扬镳,要是还跟着他,不得喝西北风啊?”宋国豪面露得意之色。

文馨斜着眼,不屑地瞥了宋国豪一眼,说道:“你们有没有搞错?我父亲的公司是有限责任公司,他以公司名义借的债务,从法律上来说,是以公司的资产来清偿的,和我们家庭财产没有任何关系。他借债的时候用我家的房产作为担保,现在我们的房产已经用于变卖还债了。况且,我妈妈也是尽她所能还了一部分了,你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我们,不觉得过分么?”

“过分?还不出来了你还!父债女还,天经地义!哪里有欠钱不还的道理?”那个“刀疤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边说边撸起袖子,故意在文馨面前掂了掂手里的铁棍。文馨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赫然纹着一条花花绿绿、面目狰狞的恶龙。

“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你们还来这套?放高利贷,本来就是得不到法律保障的!你们这样暴力催债,还有王法没有?还有,谁欠你们钱,欠你们多少,你们可以到法院去告,法院判我们该还多少,我们一分钱也不会少你们。”

“你们想动手就直接放马来,朝这儿打,别在这儿吓唬人!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就在赶来的路上了。”

文馨指指自己的脑袋,攥紧了拳头接着说:“这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乡里乡亲们会立马赶到,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掉!”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静得每个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间,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声大喊打破了沉寂:“李大妈,你们家没啥事儿吧?我们几个村干部和街坊邻居过来看看。”

听到外面的声音,宋国豪赶忙过来打圆场:“你们看这孤儿寡母的,住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屋子里,我看确实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我看啊,再给她们几个月的时间,让她们去筹钱还债,你看行吗,兄弟?”

看得出来,那个“刀疤男”对门口赶来的乡亲们,还是颇有几分忌惮的,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家徒四壁的房子,正好顺着宋国豪的台阶下,于是悻悻地点了点头。

但要就此罢休,他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总不能白来一趟?总得有所表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