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刚要迈步进卧室,周怀谨长臂一伸,握着门把将门关上。
她回过身来盯着他,两人形成一种奇怪的姿势,她像是被他圈在了怀里。
她的手快速地往他T恤下摆探去,他比她反应快多了,反手就将她的手截在半空中。
周怀谨放开她的手,往后退两步,双手插在兜里,挑了挑眉:“你睡客房,明天一早就走。”
“好。”顾惜朝讪讪地答应。
顾惜朝躺在客房的床上,尚算是心满意足。虽然她没有看到周怀谨的伤,他不想把自己那段艰难的经历分享给她,但他起码没有冷下脸来赶走她。
想到喜欢的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顾惜朝就忍不住傻笑。
第二天,顾惜朝醒来时看了看手机,刚过八点。她起来穿衣服,洗漱。
周怀谨基本不用护肤品,洁面也只是一支男士洗面奶。顾惜朝想,哪天是不是该送他一套护肤品,毕竟他风吹雨淋日晒的。不过他天生好皮肤,惹人羡慕。
顾惜朝用清水洗了脸,素着面去敲周怀谨的房门。她耐心地敲了一会儿,没人开。她转动门把,门开了,里面果然没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和军用的豆腐块有得一拼。
不难猜,周怀谨应该是去晨练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她百无聊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他,还不忘发了张自拍到朋友圈里,文字是“清晨”,配图是自己素面朝天靠在布艺沙发上的照片。
开门声传来,顾惜朝调整了一下坐姿,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沙发上,做乖巧状。
看她人没走,周怀谨蹙了蹙浓眉。
她也看着他,他两手空空。
她有些饿,仰面望着笔挺地站在沙发前的周怀谨。
周怀谨是真的帅,下颌线条坚毅流畅,鼻梁挺直,眉毛粗且浓,满满的英气。许多时候,他只是习惯性地一挑眉,便是无限撩人。偏偏他面色疏淡,又平添禁欲气息。
因为是去晨练,周怀谨只穿了一件背心和短裤,好身材一览无余。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可以见到线条流畅的肌肉。不用摸,也知道硬得和铁一般。
“早上好。”
顾惜朝笑得神采飞扬。
周怀谨的目光淡淡扫过:“回去记得找人开锁。”
他回到卧房里,过了一会儿开门出来,已经换了一套衣服。
他拿了桌上的车钥匙就要走。
顾惜朝急眼了,他就这么走了?
“你要去哪儿?”
听到顾惜朝的询问,他顿了一下。
这个姑娘呀,鞋都没有穿,十个嫩白莹润的脚指头就这样点在地上。
他蹙了蹙眉:“把鞋穿上。”
她倔强地看着他,就是不穿。
“你去哪儿?”
真是服了!
“回家。”
他说的家是大院。昨天回去的时候,父亲周林到下面的部队里慰问官兵,没见上。今天人回来了,他在回单位之前,总是要见一见的。
顾惜朝乐了:“我也回。”
她答应孟晚周末回家吃饭的。
他和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一起回大院了。
周怀谨开着车,顾惜朝坐在副驾上玩手机。
早上她发的那条朋友圈已经有许多人点赞,大部分是同事或者以前的同学,不明所以。
沈宴:哎哟,这速度可以呀,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昨晚……[邪恶脸][邪恶脸]
她打开微信添加好友,试着输入周怀谨从前的电话号码,跳出一个账号,像是他的。
她轻呼一声:“我手机没电了,借我打个电话?”
他开车,不便有太多的动作,扬了扬下巴示意手机的方位。
顾惜朝将手机拿了过来,手机有密码,她想也没想就开始输数字,还真是对的。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他的微信,她粲然一笑,果然看到她刚才发送的添加好友申请。
她点了接受,关闭后台,然后将他的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
“不是要打电话?”
“不打了,也快到家了。”顾惜朝拢了拢及腰的长发,“我从这儿走过去吧。”
这里离大院不远,周围又都是部队的房子,安全。周怀谨没反对,停车将人放下了。
正是京城风景和空气都是最好的时刻,阳光不燥,微风正好。顾惜朝慢悠悠地走在阳光投下的阴影间。
这条满是法国梧桐的大路顾惜朝跟在周怀谨他们几个后面走过许多回,一起去上学,一起放学,看着他们一路打闹。
时光匆匆如流水。
她走后,听边关月说就连周家和顾家的关系都变得微妙。如今,她竟然连和周怀谨一块儿进大院的勇气都没有。
门口换了新的哨兵,不认识顾惜朝,硬生生地将她拦下。
顾惜朝没带身份证,也没有别的东西证明自己是顾长志的女儿,正费力解释着,一辆粉红色的小车就停到了旁边。
车里的人穿得跟这车一个色,粉得惹眼。她摘下墨镜:“小哥哥,我说你怎么这样,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顾首长的女儿。我的七月姐姐,怎么就让您给拦这儿了!”
边关月是边家离经叛道的小公主,整个大院都是闻名的。哨兵认识她,也信她的话,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顾惜朝,放人了。
离家越近,顾惜朝的心情反而越发复杂起来。
虽然边关月大大咧咧的,但也看出了顾惜朝的异样:“七月姐,你放心,那个人不在的。自从断了腿,倒是消停了。”
边关月说的那个人,是顾惜朝的姐姐顾夕颜。
“她去干什么了?”
自那件事发生之后,顾惜朝便开始极度恶心顾夕颜,可除了恶心之外,还有无尽的悲悯。一个女孩子,落下终身残疾,前途岂会不渺茫?
更让顾惜朝感到悲哀的是,发生了那件事后母亲孟晚的态度。
孟晚大度地对她表示宽恕,心里却给她判了刑,认定顾夕颜的事和她有关。
边关月一直不喜欢顾夕颜,百无聊赖地说:“在西藏,转经求佛写新书。”
原来这几年间,顾夕颜已经成了风靡一时的畅销书作家。
顾惜朝嘲讽地翘起嘴角:“难得她能静下心。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绝望吗?她在所有人面前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妈妈也不相信我。那天我听到周怀谨和妈妈说的话,我觉得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顾惜朝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在那件事发生后无意听见周怀谨和她母亲的对话。
她仓皇出逃。
后来时间久了,她再想想周怀谨的那些话,觉得自己真的是昏了头脑,断章取义了。
饭桌上一家人十分和谐,默契地没有提到顾夕颜,像是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顾长志治军严整,但从不把那套用在女儿身上。他是个慈父,一直问顾惜朝在Y国的点点滴滴。那种地方,很多人不愿意去,顾惜朝一待就是三年。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骄傲。
在家里,孟晚没有在办公室里那样严肃,可和顾惜朝间的话语也寥寥无几。
顾惜朝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记得小时候孟晚就很宠顾夕颜。在顾夕颜面前,孟晚总是和颜悦色的。这么多年了,孟晚没有苛待过她,可是面对她的时候,孟晚不是手足无措就是冷漠疏淡。
孟晚从前带顾夕颜去买裙子,也会给顾惜朝买,但从不带她一块儿去,而是买了之后悄无声息地放在她的衣柜里。
顾惜朝一直不解。
一顿饭吃完了,孟晚才说话:“今晚住家里吧,明天和我一起去单位。缺什么跟阿姨说,一会儿让阿姨给你去买。”
顾惜朝应下:“我自己去买。”
她回自己楼上的房间,房间陈设如旧,桌椅上没有一丝灰尘,被套床单也很干净,看上去经常有人打扫。
她有午睡的习惯,今日没想到睡过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
边关月给她发微信:“七月姐,他们在小篮球场打球呢,你来不来?”
像是怕顾惜朝不清楚是哪个“他们”,边关月又发了一句:“某人也在。”
二三十分钟前的消息。
顾惜朝回:“这就来。”
她来了精神,下床去找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她上高中大学时穿的,她这几年身形没变,可年岁渐长,有些衣服穿起来不是很适合了。
看来看去,她的眼神终于停留在一条白色的裙子上。
顾惜朝嘴角微微上扬,就它了,不是说周怀谨也在吗?穿这条裙子就正好。
顾惜朝到的时候,球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周怀谨运着球,沈宴想要截和,周怀谨身手灵敏地避开,沈宴的队友再次冲了上来。周怀谨漫不经心地抬手,既避开了人,球也划出一道抛物线进了篮筐。
边关月百无聊赖地坐在球场边的台阶上晃腿,她闲不住,要不是为了顾惜朝,她早溜了。
顾惜朝在边关月旁边坐下。
边关月朝顾惜朝努努嘴:“沈宴哥也太菜了。”
顾惜朝笑,沈宴是吃了没有当过兵的亏。
比赛结束,不用说也知道周怀谨在的那队赢了。
顾惜朝看看四周,边关月赶紧把身边的塑料袋拎过来献给顾惜朝,里面装的是她买好的水。
顾惜朝拿了水,往球场里走,周怀谨正好运着球过来。
他许久没见这姑娘再穿那一袭白色的裙子了,印象中她上高中的时候常常穿成这样。在他上大学时为数不多的暑假中,她也经常穿成这样。
白皙小巧的瓜子脸,柔顺的及腰长发,飘然的白裙。不说话的时候俨然是出尘的姿态,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像是勾着人心似的。
周怀谨从小就是女生追逐的热门人物,哪怕后来到了军校,数量稀少的女学员也对他倾注了绝大多数目光。
环肥燕瘦,可他偏就只吃顾惜朝这一套。
经过顾惜朝身边时,周怀谨自嘲地一笑,侧了一下身。
顾惜朝却故意迎了上去,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手臂,肌肉硬得和铁块似的。
“小谨哥哥,喝水。”
她给他递上一瓶水,神色自然,一点也不扭捏,像是两人从未分开过一样。
周怀谨的身边还有一些人,除了比较熟的那几个,其他人都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顾家的小七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和周怀谨好上了?
沈宴一招手:“走走走,你们累不累啊,还站这儿,赶紧回家吃饭了。”
一群人面上知趣内心却八卦地四散开来,走出老远还有人频频回头。
周怀谨不接水,顾惜朝便一直抬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怀谨把球抱在身侧用一只手夹住,另一只手拿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又盖上,一只手夹着球另一只手握着水往场外走。
球场周围早没了人,那些人在沈宴的指挥下倒是跑得挺快的。
他舔了下唇,嗤笑一声,顾惜朝这群众工作做得好。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耳边满是葱郁的法国梧桐被风吹拂后发出的沙沙声。
周怀谨脚步不停地往前走,顾惜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她摸不透他是什么情绪,只知道应该是没有生气的。
他真生气的时候,身上的气息特别凌厉。别说是她,就算是沈宴遇到了都要退避三舍。
可她又觉得他像是憋了一口气,不怎么想理自己。
周怀谨突然停下,猛地回身。
顾惜朝堪堪收住脚步,差点撞到他身上。
大院建得早,路灯昏黄,在路灯下看人朦朦胧胧的。
顾惜朝觉得周怀谨似是在打量她,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
“跟着我,干什么?”他的声音没有波澜。
顾惜朝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坦诚地开口:“想跟着你。”
他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味。
“想看你的伤。”
顾惜朝在周怀谨面前本来就没有什么脸皮可言,更何况天色暗淡,她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他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唇:“想看?”
话语间带了几分痞气。
她点头:“想看。”
他松开了夹着篮球的手,球落到地上,不等弹起便被他精准地踩到脚下。
他随手将身上的球衣撩起,颇有种随便让她看的意味。
顾惜朝的眼神落到周怀谨肌理分明的小腹上,一点点地往上挪。再往上,被衣服遮住了。
顾惜朝的手往周怀谨衣服底下探去,他迅速伸手把她的手摁住。
“还想往哪儿摸?”
顾惜朝咬着下唇:“我要看你的伤。”
“刚才你摸过的地方,就是。”他的话语凌厉。
她眼里雾气氤氲,在灯光的掩映下并不真实:“心脏上的。”
“没有。”
他还是那句话。
“我不信!”
顾惜朝声音凄惶。她真的怕啊,他们就这样断了,他从她的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他再有任何炽热的感情,大大小小的伤痛,都不再和她分享。
她是做错了,可她不甘啊。
她执意将手放在那儿,再往上一点点,就是他的胸膛、他的心脏。
僵持之下,周怀谨将手松开。
她迟钝地看了看他,惊喜地继续探索。
她指尖滚烫,像是烧着了一般,周怀谨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烧,痛得不行。她颤颤巍巍地往上挪,他深吸了口气,随她去吧。
终于,她摸到了那个伤口。
即使只是用手感觉,都觉得它狰狞无比。
顾惜朝抬起另外一只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周怀谨的衣服继续往上掀。
那道伤疤实在是太清晰,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清它像是只硕大的虫子,凹凸不平地横亘在他的左胸。
她来不及惊讶,来不及叹息,只有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只是看着伤口,然而她脑海里一幕幕都是他执行任务时的情景。
虽从未经历,却感同身受。
他将衣服放下来,有些心烦意乱。
“七月,有些东西,你看到了也无能为力。”
顾惜朝摇头,哽咽着说:“我可以的,我想和你在一起,过好余生。”
他笑笑,抱着球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不想。”
大院里头有小超市,很久以前就有了。他们小的时候,还是个小卖部,只卖些小零食。后来烟酒茶糖都开始卖了,再后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老板一直没换,是大院里某个将军的老部下,因为伤残退了下来。现在有了专门的收银员,老板就不常来了。
“还跟着我干什么?”
“你干什么?”
周怀谨的目光在玻璃柜里扫过,最后让人拿了一盒他常抽的烟。
“买烟,归队。”
顾惜朝这才想起来,已经是周日了。
“总是要吃了饭才走的吧?我也要买东西,等我一会儿。”
顾惜朝不管周怀谨答不答应,往小超市里面走。
她不会常常住在大院,买起东西来也简单,几块毛巾、牙刷、牙膏而已。护肤品没带,好在她皮肤好也不挑,有好的便用好的,此刻在货架上随便拿一个也可以接受。价钱是便宜了点,好在是正规牌子。
她匆匆付了款出来,只见周怀谨背对着超市门口抽烟。
这个人啊,即使是抽烟也会让人觉得帅气。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像黄沙大漠里千年不倒的白杨,却又觉得他身边有一团化不开的愁,缠到了他的生命里。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大的烟瘾的?
她不知道。
就像是错过了他受伤,错过了他的许多瞬间。
她走过去,轻轻踢了踢他的脚后跟:“走了。”
周怀谨看了顾惜朝一眼,掐灭手中的烟,往垃圾桶里一扔。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顾惜朝在前面周怀谨在后面。
她似是从年幼时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和周怀谨在一块儿,就无比安心。
顾惜朝先到家,站在门口,她见周怀谨步履不停,想了想还是挥挥手和他道别。
外交部最近配合电视台拍一档节目,通过采访的方式讲述外交人的工作和生活。部里各个司都要出人,顾惜朝所在的翻译司也不例外。
电视台在司里选来选去,最终找了两个不错的人选。
临到节目录制时,电视台又说还要加一个人,指名道姓让顾惜朝过去。
顾惜朝工作时间短,经验也少,但是当年一入部就申请远赴艰苦的地方在部里是众所周知的,节目组看重的应该也是她这一段特殊的经历。
周五下午,顾惜朝准时出现在电视台演播间。
她化了淡淡的妆,着一身稍休闲的正装,眉目沉静而温婉。
负责对她进行访谈的主持人还没有来,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布置场地,她坐在靠边的位置上安静地翻阅着自己带来的资料。
访谈采取直播的形式,电视台提前给了问题的大纲,资料就是按电视台的大纲准备的。
离访谈开始还有三十分钟,主持人司歌匆匆推门进来。
她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小西装,梳了标准的主播头,端庄又优雅。
顾惜朝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司歌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向她伸出手。
她站起来,把资料放在椅子上,和司歌握手。
和顾惜朝握手之后,司歌也不介意现场的凌乱,随手拉过一把折叠椅,和顾惜朝面对面坐下。
“这个访谈节目是我策划发起的,我从小就有一个成为外交官的梦想。后来,你也看到了。”司歌略带些遗憾地开口。
顾惜朝笑笑:“你现在的工作也是很让人羡慕的。”
“是我一定让他们请你来的,我觉得你的经历很特殊,”司歌沉思了一下,“也很让人向往。”
“谢谢。”
两人的谈话一直很客气。
访谈节目正式开拍。
司歌是专业的谈话者,她善于抛出问题也善于倾听。
顾惜朝所从事的翻译工作要求她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相比之下,尽管节目是直播,还是轻松了不少。
访谈过了大半,司歌话锋一转,聊到外交人的感情生活。
“惜朝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
“从前恋爱过吗?最近的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顾惜朝笑笑,神情不自觉地带了些伤感。
“有过一次,三年前分手了。”
“是因为工作吗?”司歌的问题带着目的性。
司歌是多么聪明的女孩儿,顾惜朝才不相信她和周怀谨为什么分开这件众人皆知的事,司歌没有向别人打听过。即使当年知道的人不愿多提,凭司歌的能力,也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一二。
顾惜朝眼中饶有趣味,勾了勾嘴角,模样和周怀谨坏笑的时候有些相像。
“是因为我太胆小。”顾惜朝笑得清浅。
司歌知道在这个问题上问不出来别的了,这也不是重点。
“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顾惜朝眉眼带笑:“没有。”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或者说对感情方面有什么规划?”
顾惜朝想了想,认真地看着镜头:“在我离开Y国之前,使馆发生了大火,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那时候我和一个刚被救助的小女孩困在茫茫大火中,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要死了,有一个人却踏着火光而来,救了我们。他是来执行撤侨任务的军人,也是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司歌知道周怀谨参与了那次行动。
“真是浪漫。”司歌强颜欢笑,“你们当时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吗?”
“没有。”顾惜朝遗憾地摇头,“不过,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我偷偷加了他的微信了呀,他家在哪儿我都知道的呀。
访谈很快结束,导演进入直播间,告诉她们这期节目的收视率一直在攀升。
顾惜朝年轻漂亮,在Y国的经历又传奇,还有后面那些关于感情生活的八卦,吸引了大批的观众。
周怀谨来了一会儿了,他一只手托着夏常服的帽子,另一只手揣在兜里,军装笔挺地站在门外,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直播间里的人。
看到背对着他的那个人的时候,他愣了会儿神。
司歌在电视台的同事来来往往,都和周怀谨寒暄,这么帅气阳光的小伙儿谁不认识。
周怀谨来的次数不多,可耐不住长相和职业都扎眼啊。
“来接司歌啊?”有人上前搭话。
“嗯。”周怀谨话不多,“里面是谁?”
“外交部的翻译,漂亮、厉害。”
周怀谨笑:“这样啊。”
顾惜朝从小就漂亮温柔,像是江南的雨,柔柔的。可要是熟悉她了,会发现她的身上有一股韧劲儿——十六七岁的她,千里迢迢来给他过生日;二十出头的她,在Y国的烽火里一待就是三年。
导演邀请顾惜朝和司歌一起吃饭,司歌见周怀谨已经等在外面了,没有应酬的心思。
“我就不去了,张导和顾小姐一起去吧。”她的眼神飘向门口。
张导了然。
顾惜朝也看到了周怀谨,且她也不爱这样的应酬,委婉地拒绝:“张导客气了,我晚上还有事。”
她收了收带来的东西,和司歌一块儿出去。
刚到门口,司歌就迫不及待地挽上周怀谨的胳膊:“今天我正好做惜朝的访谈呢。”
周怀谨不动声色地将司歌的手挡了下来,往后退了退:“是吗?”
他的眼神落在顾惜朝的身上。
刚才他不知不觉就盯着顾惜朝背影看了许久,这会儿总算见到正脸了。她今天穿得规规矩矩的,有种不一样的漂亮。
司歌察觉到周怀谨对自己的疏离,她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和他并排站到一块儿:“惜朝的经历很特殊呢,让我羡慕得很,我什么时候也和台里申请去做战地记者。”
“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吃力不讨好。”周怀谨轻嗤一声,话是对着司歌说的,顾惜朝却觉得像是对自己说的。
是啊,别人把她当作英雄,殊不知她去那儿是为了逃避。
顾惜朝勾唇笑笑,周怀谨啊,就是这样的。他说得举重若轻,可国家和人民有需要的时候,他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我就说说嘛。”司歌像是在撒娇,转而对顾惜朝说,“惜朝,那我和怀谨先走了,你有时间来找我们玩。”
司歌很热情。
顾惜朝看了看司歌再次试图挽住周怀谨的手,眼里有亮晶晶的光。
“好啊。”
是司歌中午打电话让周怀谨来接她的。
周怀谨开着车,问司歌:“你要说什么事?”
司歌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他这个周末休假,就来了。
司歌愣了愣,似是连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都忘了。
周怀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司歌这个女孩子啊,比谁都聪明。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一来,顾惜朝就在那儿。
“一上起节目来什么都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司歌很自责,“前几天我去看了周老将军,周老将军问我,咱俩的事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还有我爷爷,他们都急着抱孙子呢。”
周怀谨暂时没有说话,他找了个宽阔的地儿,将车开到路边停下。
“司歌。”他神色庄重。
司歌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当初咱们见面时,你怎么说的?”
司歌苦笑一下。
那时候周怀谨就看不上她,碍于她爷爷和周老将军的那层关系,周怀谨待她一直很客气。她生病了给他打电话,她周末想要逛街了给他打电话,她搬家给他打电话……他只要有假,基本都不会拒绝。
她以为相处的时间长了,总会有感情的。
周怀谨说:“你爷爷年纪大了,腿也不方便,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司开第的一条腿是为了周老爷子废的,周怀谨是个有担当的人,不会视若无睹,“你有困难,也可以找我,我会帮忙。但是恋爱,不行;婚姻,也不行。”
司歌故作调侃:“怀谨,你这么说,周老将军知道可是要伤心的。”
“我已经和他谈过了。”
司歌顿了顿,问:“你想好了?”
她美丽、聪明、职业光鲜,追求她的人能从电视台二三十层的楼顶排到楼下。
“嗯。”
司歌笑了:“帮忙?你能帮我什么?你一个当兵的,工资还没有我的高,有什么困难是用钱不能解决的?怀谨,我看上的是你,不是你的帮助。”
司歌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有些激动。要是,有一天你想开了,可以来找我。”
她匆匆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几乎是站立不稳地走下去。
司歌一向优雅,站直身子后,理了理及肩的发:“再见。”
顾惜朝回到家的时候,这一期节目已经霸屏了各个门户网站的头条,媒体和热心网友剪出了精彩的段落放到网上。
顾惜朝趴在床上,翻来翻去总算是找到一个满意的推送,找到在微信里加了之后就没发过消息的那个号分享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周怀谨肯定看了。
等了半天又没有动静,顾惜朝觍着脸继续发:“视频里的姑娘想给你做媳妇,你觉得怎么样?”
周怀谨正在跑步,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停下来,掏出手机,一脚搭在花坛边上摆弄着。
上次和顾惜朝一起回大院,路上顾惜朝用了他的手机后,他的微信好友就多了一个人。
周怀谨可以想象到顾惜朝做小动作时肆无忌惮的表情。她压根儿没想瞒着他,连头像都是她本人的照片呢。
周怀谨也没那个闲心把人删了,就让她的账号躺在通讯录里吧。
谁知道她竟然主动给他发来了消息。
无聊。
周怀谨没打算回复,却不小心碰到屏幕,输入几个莫名的字。
他耐心地一个个删了,刚要把手机揣回去,又来了一条消息,问视频里的姑娘给他做媳妇儿怎么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怀谨忽然觉得自己不太懂这姑娘的套路了。
他点开视频,入眼的人不巧就是这个兴风作浪的姑娘。
司歌问这姑娘有喜欢的人吗?姑娘说有。
盖世英雄,呵。
周怀谨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要是回到三年前,他还会因为她的崇拜沾沾自喜。
“不好,丑。”周怀谨言简意赅。
“这姑娘说丑不怕,可以去整容。”她倒是回得快。
“底子不好,整容出来还是丑。”
“你都快三十岁了,要不凑合一下?”
“想做我媳妇的人至少一个排,不凑合。”
“人民军人为人民,你就牺牲一下,解决单身女青年的婚姻问题?”
周怀谨没话说了,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拉上拉链,继续跑步。
几年不见,顾惜朝越发皮了,皮得让他没办法。
顾惜朝眼睛亮晶晶的,耍小聪明的时候格外机灵。她的唇如花瓣一样,粉粉嫩嫩的,但一开口就没几句好话……
她的模样一直在脑子里晃啊晃的,周怀谨皱了皱眉。
部里每年新入的人员都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军训,顾惜朝那年一入部就申请驻外,没赶上趟。
按理说,过几天她是要和今年入部的新人一块儿去的。
外交人员工作性质特殊,军训因此更为严格。但顾惜朝娇娇弱弱的,两个月下来,不知道得成什么样子。
孟晚的意思是,连Y国那样经常动乱的地方都去过了,军训就不用去了。
顾惜朝和孟晚的关系在部里没有刻意公开,也没有隐瞒,同事们多少知道一些。
顾惜朝不想一回来就让人留下有特殊待遇的坏印象,部里的事都是和大家一样做,军训她也要参加。
军训前一周部里特地放了假,让大家都准备准备。
顾惜朝订好机票,回江南外婆家一趟。
外婆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外交人,从外交岗位退下后一直在外国语学院从事法文教学工作。外公和外婆都是恋旧的人,两人年纪大了后就回到江南的老宅。
外公在顾惜朝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外婆一个老太太孤身留在老宅不方便,孟晚劝了几次让老人回京城,都被婉拒了——她舍不得离开和丈夫一起度过青葱岁月和夕阳时光的地方。
顾惜朝穿了布鞋,一脚踏在有些湿滑的青石板上,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回来了。
她五岁之前是在这里度过的,小孩子不怎么记事,她却一直记得外公在清明时抱着她去老字号买青团,小桥流水边是穿着旗袍讲着吴侬软语的女子,外婆会一边绣花一边教她法文。
她待在这里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年,但江南水乡的柔情像是渗进了她的骨子里,即使后来被大院里几个皮猴子罩着变得欢脱了,可一颦一笑间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那种缠绵温婉的气息。
老宅开着门,顾惜朝提脚跨过门槛,小时候不知被这道高高的门槛绊了多少回。
“外婆。”她细声喊。
“七月回来了。”一直照顾外婆的李嫂应了声,“和小周约好了的,这一前一后的?”
顾惜朝去Y国前回来过一次,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这次回国前她给外婆打了电话,说回国后就来看外婆。
“小谨哥哥也在?”顾惜朝吃惊。
“你不在国内这些年,小周可是每年都要来看我们两三次呢。”
李嫂知道周怀谨的工作性质,一年的假没几天,得了空就往这边跑,不是为了她家这姑娘是为了谁啊?
“正和老太太说话呢。”李嫂激动地领着顾惜朝往里走。
听到李嫂的话,顾惜朝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
不知道外婆和周怀谨说了什么,顾惜朝听见周怀谨的轻笑声,好像是外婆和他说起她小时候的糗事。
顾惜朝还想听会儿墙脚,李嫂先进去了:“老太太,七月回来了。”
顾惜朝只得跟着一块儿进去。
外婆和周怀谨坐在正厅古香古色的高脚椅上。周怀谨今天穿得休闲,见到是顾惜朝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外婆。”顾惜朝和外婆说话时总是嗲嗲的,说着人便已经凑了上去,乖乖地蹲到老太太身边,“想您了。”
“可算是回来了,在那边还好吧?”老太太特别激动,摸了摸顾惜朝的头,又去牵她的手,恨不得把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看一遍。
老太太从事外交工作也一直关注国际大事,知道Y国那边不稳定,危险得很。她从知道顾惜朝要去那里起便担心不已,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
“外婆,我好着呢。”
老太太看顾惜朝好好的,一颗心也就落了地,转头又看了看周怀谨,苍老的眼里笑意明显。
“你们俩是故意给我这老太太找惊喜呢,回来还装作一前一后的。”
周怀谨眼里染了淡淡的笑意,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也笑意深深地看着他:“我才没有那么坏,是他出的主意。”
周怀谨很配合:“来之前说好的。”
老太太看看两人,亲亲热热的,在长辈眼皮子底下都压不住热劲儿。她的目光落在顾惜朝身上:“前几天我看我几个学生在微信里发流行语,叫什么来着,背锅?对,小周呀就是给你背锅的。”
顾惜朝笑了。
明眸皓齿的模样,很是动人。
她起身拿过天青色的茶壶,给外婆和周怀谨倒水。
因是回老宅,她穿得素净雅致,棉麻裙上的盘扣和碎花也很是古典,皓白的腕上戴着青翠的碧玉手镯,是老太太年轻时随领导出访缅甸从那边带回来的。
老太太宠她,却不惯着她,倒茶、品茶这种事,是从小就要学的。
只见她动作行云流水,温婉至极,将茶杯两手奉给外婆,又端了一杯给周怀谨。
周怀谨不接,嘴角微翘地看着她。
顾惜朝目光澄澈地迎上,看了几秒,淡粉的唇轻启,娇嗔道:“手酸了。”
周怀谨剜她一眼,接过茶杯。过分了,在老太太面前都敢这样。
老太太看着他们笑。
顾惜朝微微红了脸:“外婆,刚才您和小谨哥哥说我什么坏话呢?”
老太太只是笑,顾惜朝只好带着疑惑的眼神去看周怀谨。
周怀谨也憋着笑,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本册子。
顾惜朝知道那是什么了,立刻就去抢。
周怀谨也不藏,当着她的面大剌剌地就把册子打开了,她的手顿时愣在半空中。
那是一本相册,有顾惜朝五岁之前的全部照片和她五岁之后回来拍的一些照片。
也不知道在她进来之前周怀谨看了多久。
“外婆说你小时候特别臭美。”
周怀谨修长的食指划过摊开那页上的照片,随意点了点某一张。
那时候的顾惜朝十五六岁吧,穿了合身的白旗袍,坐在老宅的廊下,眼神痴痴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怀谨性子清冷,对那些柔情百转的诗句没什么兴趣,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却想起从前读书时念过的那首《雨巷》。
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他笑了一声。
顾惜朝低声问周怀谨:“笑什么?”
他不说,反倒问顾惜朝:“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顾惜朝弯了弯腰凑近周怀谨,神态自若,压低了声音道:“想你。那年在这边待了太长时间,想回去找你。”
周怀谨头向后仰了仰,接着往前翻相册。
顾惜朝也不敢太过分,毕竟外婆在旁边,她起了身,乖乖地站直。
她三四岁的照片,都是穿着各种小旗袍在各个古香古色的地方的留念,一副傲娇的、全天下就她最美的样子。
再往前翻……
“不许看。”
顾惜朝五指张开,双手压到那一页上。
是她更小的时候的照片,连开裆裤都没穿的那种。
周怀谨开口,嗓音里压着暧昧:“都看过了。”
顾惜朝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嘴角,眸子里有水光:“好看吗?”
顾惜朝生得漂亮,可素淡也可潋滟。她这是在撩他,语气轻佻,眼里也故意带了些媚。
哪个正常男人听了不心颤?
周怀谨余光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没听见他们在叽叽歪歪些什么。
他笑,眸光凛冽地看着顾惜朝:“丑得跟只猴子似的,公母莫辨。”
李嫂提了篮子进来,和老太太说要去买菜,两位上了年纪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互动。
顾惜朝主动请缨:“外婆,我去,您和李嫂在家里等着就好。”
周怀谨跟着站起来,右手食指屈起,掸了掸裤子上的灰,笑意温和地对老太太说道:“外婆,我和七月一块儿去。”
甫一出门,周怀谨不急不缓地掏出烟。他腰背挺直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板上,手里夹着烟的模样很是好看。
“这几年,你经常会来看外婆?”
周怀谨坦然地回答:“外婆年纪大了,来看看是应该的。”
顾惜朝粉唇轻撇:“我不信。”
“随你。”周怀谨眼中没什么波澜。
“小谨哥哥。”她忽然快走了几步,和他并排走。
突然,周怀谨的手心被什么东西挠了挠,他顿时一僵——这个姑娘,太没有规矩了,伸了两根手指在他手心挠着。
他张口就要说她,结果她比他更快,满眼都是机灵的笑意:“谢谢你,陪我在外婆面前演戏。”
周怀谨噤声。
老太太看好他们,要是让对方知道他们分开了,老人家难保不气出病来。
周怀谨声音低沉:“总不能一直这样演……”
周怀谨还没说完,就被顾惜朝打断了:“所以,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了,首长?”
顾惜朝声音轻软,反问他的时候尾音轻扬,很是撩人。
周怀谨不知不觉间眼里就染了点笑意:“暂时不。”
从两人再见开始,顾惜朝一直很主动,他却没有半点回应。
她甚至都在想,一定是当年她把事做得太绝,他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周怀谨的身边会出现别人,比如司歌。就算他们没有在一起,但终会有别人。
少了她,他一样能活。
每每想到这些,顾惜朝就觉得难过得要死。
可周怀谨没有把话说死,兴许,她还是有希望的吧?
他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她转而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就这样走了一路。
他手掌粗糙,是常年训练留下的痕迹。她不觉得硌手,反而倍感温暖和踏实。
老宅离菜场不远,没走几分钟就到了。
江南的蔬果水灵鲜嫩,颜色鲜艳欲滴,和京城的很是不一样。
周怀谨看着摊上的蔬菜,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转到顾惜朝的身上。
这姑娘,和这蔬果似的,鲜艳欲滴。
顾惜朝发现了周怀谨的目光,张口就道:“我好看吗?”
周怀谨的眸光明明灭灭,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惜朝,意味深长地说:“顾惜朝,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撩我,你知道什么后果的。”
顾惜朝还没有反应过来周怀谨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怀谨的手已经环上她的腰,力道强硬地把人往怀里带。
顾惜朝撞在周怀谨铁一般的胸膛上。
撩他的后果?
顾惜朝想明白了,脸烧红一片。
这里是菜市场,人来人往,顾惜朝㞞了,推了推周怀谨,站直了身子。
外婆和李嫂少吃荤腥,周怀谨把水八仙买齐了,难得他一个京城人,连顾惜朝都认不齐全的东西他全都知道。
顾惜朝最爱松鼠鳜鱼和糯米糖藕,于是又去鱼摊上买了条大大的鳜鱼和几节藕。
顾惜朝是不会做菜的,在这点上周怀谨和她半斤八两。
中午李嫂和外婆忙前忙后做地道的江南菜时,顾惜朝和周怀谨就搬了两个小板凳坐在老宅的天井里聊天,在老人面前和谐得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周怀谨的假不多,只在老宅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得走。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老宅是上军校的时候,那时顾惜朝还在读高中。
那年暑假,他回家去找她,发现小姑娘不在大院里,他在顾家陪着小姑娘的父亲聊了一下午天,才拐弯抹角地打听出她原来是回了江南的外婆家。
他订了机票就去往江南。
周怀谨是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遇见顾惜朝的。
至今他还记得那天,小镇微雨,青石板上的青苔又长了,湿滑得不行。
周怀谨找人打听镇上有个会法语留过洋的老太太家在哪儿,好在孟家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两位老人家又乐于助人,常常教附近的孩子外语,镇上没人不知道的,人们热情地给他指了路。
天还早,下雨又添了几分清冷,顾惜朝这会儿应该还缩在被窝里。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两边古香古色的铺子,早点铺都开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周怀谨动了心思,不如买了早餐带到小姑娘那里去。
只是这一个心思,和多看了那个早点铺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逃无可逃了。
那个小姑娘,撑着一把玉色的油纸伞,正好回过头来。
她手里的伞落到地上。
她粉嫩的唇吃惊地微张。
她水灵灵的眸子里满是惊讶和欣喜。
她像是春日里初开的桃花,潋滟得不可方物。
周怀谨在老宅有自己的房间,紧邻顾惜朝的闺房。第一次来老宅时他就住在那儿,和顾惜朝在一起后,外婆就把那个房间留给了他。
顾惜朝敲敲门,周怀谨让人进去。
“外婆让我来给你铺被褥。”顾惜朝嘴角微弯,看着周怀谨的眸光里带着些别有兴味的顽劣。
嘴上说着要铺被褥的顾惜朝进了门就坐在屋里的圆凳上,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被褥就在衣柜里,老人家常年给周怀谨备着,时不时还要拿出去晒晒太阳。
周怀谨没指望顾惜朝,自己转身去拿,三两下就铺得整整齐齐。
顾惜朝似笑非笑:“首长,被褥铺得够快啊。”
她说得暧昧,温软的语音在空气中流转,一屋子都是让人感到酥麻的气息。
周怀谨全身都僵住了。
隔了半晌,他才径直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惜朝:“不是说了……”
“不是说了让我别撩你。”顾惜朝起了身,踮起脚,唇瓣贴着他的耳垂,“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想撩你怎么办?”
她呵气如兰,滚烫的呼吸袭过周怀谨的耳畔,拂过他的脖颈,一阵又一阵的。明明是那样轻柔的呼吸,却像是撞在他的心房上,擦出了火。
周怀谨定了定心神,将人推开,嘴角噙笑说:“顾惜朝,我们谈谈三年前的事?”
这是顾惜朝的死穴,他知道自己一提,她就蔫了。
顾惜朝垂下头,看起来失落极了。
“顾夕颜不是我推下楼的。”
她倔强地看着周怀谨,手都握成了拳。
周怀谨也看着她,习惯性地舔了下嘴角:“我知道不是你。”
“为什么要走?”他哑声问,话语沉痛。
他刻意压着自己的怒火,这个问题这三年中他想过千万遍,想亲口问问她。
一走了之,这就是她口口声声的喜欢?这就是他们羡煞旁人的感情?
顾惜朝的行动让他感觉自己还不如一件衣服、一个玩具,说扔就扔。
顾惜朝忽然就变得烦躁:“我害怕,我胆小,就连我最亲的人都不信任我,所以我走了,不行吗?”
话一说完,她就推开周怀谨,闷着头往外走。
周怀谨疑惑地看着顾惜朝的背影,垂下眸。
周怀谨是第二天一大早走的。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老宅了。老太太在她耳边念叨:“你都不送送小周。”
顾惜朝浅浅地笑:“他说太早了,不用送。”
她又在老宅待了几天,直到部里给的假结束,才回了京城。
顾惜朝没想到这么快又和周怀谨见面了。
外交部军训的地点在京城郊区的某个部队,呼啦啦的一大帮子被大巴车拉着过去。
车上绝大部分是今年才入部的新人,对外交生活充满了向往,七嘴八舌地问顾惜朝。
顾惜朝声音细软,一一回答。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
部队岗哨例行询问司机,查看证件后,放行。
苏眠扯了扯顾惜朝:“学姐,站岗的兵哥哥真帅。”
顾惜朝眸子清亮,看着兴奋的苏眠,说:“你是没见过更帅的。”
车子停在作训场外。
众人下了车,有穿着作训服的兵带着他们往里走。
作训场上很多兵在训练,有的只穿了军绿色的背心,肌肉线条流畅结实。
苏眠一路走来眼睛乱瞄,顾惜朝在大院里长大,司空见惯,还有谁能比那个人更好看的?
突然,苏眠惊呼一声,目光定定地望着某处。
许多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道颀长的人影朝他们这边走来。
“这也太帅了吧。”苏眠忍不住抓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道身影,真心实意地夸赞:“是,挺好看的。”
周怀谨穿了一身常服,军绿色短袖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肩上的两杠一星闪闪发光。
周怀谨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然后就看到了顾惜朝。
她倒好,一脸兴味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猎物一样。
见一群男男女女松松垮垮地站在作训场上,周怀谨皱了皱眉。
“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们这样以后能成为我国的外交官吗?”
周怀谨中气十足的训斥破空而来,四周一下子鸦雀无声。
“徐峰、周元、高有光,俯卧撑准备。”
刚才带他们过来的三个士兵迅速扑倒在地。
“每人一百个俯卧撑。”
三个士兵一边做一边数了起来。
“刚才是他们带你们过来的,但是他们没有告诉你们规矩,这是他们的失职。”周怀谨面对惊诧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这里是部队,在部队里,令行禁止,没有散漫一说。听到了吗?”
众人皆是一震:“听到了。”
“大声点!”
“听到了!”
“我是你们本次军训的主教官周怀谨,将全权负责你们此次军训。”周怀谨看了看已经做完俯卧撑的三人,“徐峰、周元和高有光是你们的班长,负责带你们训练。”
首长找到周怀谨让他负责外交部今年的军训时,他是一万个不乐意的,每年到部里来军训的那些非部队的人,看着都跟闹着玩似的。
周怀谨不乐意,首长自然是威逼利诱。
“周怀谨你不知道部队令行禁止?我是主教官我让你做什么你不能不做。别以为我看好你小子,你小子就不把我当回事。”
“这次来军训的是哪个部门啊?那可是外交部。外交部是啥啊,那可是一支没有硝烟的部队啊,是没穿军装的军人啊,以后是要代表我国走向全世界的。你上次去那个什么国家,不就是去大使馆撤侨嘛。他们也是要经历战争的,你放心这次军训绝不是闹着玩。你就拿出你训你特种队新兵的架势去训他们就行。”
周怀谨眯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外交部每年入部的新人不多,三十多个,正好分成三个班。又给每个人分了宿舍,给了一上午的时间整理内务。
顾惜朝和苏眠、曾月、贺小玲一个宿舍。
苏眠和曾月都是翻译司的。
苏眠是顾惜朝的学妹,顾惜朝大四的时候她大一。顾惜朝人美心善,学习又好,毕业那一年早早地就被翻译司选去培养了,在外院名声颇大,老师们都号召才入学的新生向顾惜朝学习。
曾月是南方一所外院毕业的,学校在业内也很出名。
贺小玲是地区业务司的,她从前学的是金融,英语不错,顺利考到部里。
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个姑娘围坐在顾惜朝床上聊天,只有曾月不怎么说话。
顾惜朝在大巴上就注意到了,曾月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善。
顾惜朝莞尔,管她呢。
苏眠对早上见到的人念念不忘:“周教官真是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帅的人。”
贺小玲说:“要不你争取一下?”
苏眠猛地摇头:“算了算了,太凶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顾惜朝朝门外扬了扬下巴,喏,不就是苏眠说的最帅的人站在那儿吗?
周怀谨已经换了作训服,利落精干,身后跟着三个班长,面容整肃。
顾惜朝清澈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神不小心和他撞到一块儿时,还灿烂地对他笑了一下。
周怀谨垂了下眸,清了清嗓子:“可以进来吗?”
顾惜朝双手抱在一起,挑着眉看着他。她这副坏坏的样子,不知道跟谁学的。
“可以。”苏眠小声说道。
周怀谨好看是好看,但她挺怕他的。
周怀谨是来检查内务的。
他让三个班长在外面等着,自个儿进了屋。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顾惜朝的床上。
“这是什么?”周怀谨声音清冷,指着床上那个毛茸茸的东西问顾惜朝。
顾惜朝坦然回答:“是一只熊。”
“我问你那是什么东西。”周怀谨冷眼看着她。
苏眠就在顾惜朝旁边,都快被吓哭了。她悄悄扯了扯顾惜朝,意思是你赶快说啊。
“是一只玩具熊。”
顾惜朝平时温温柔柔的,此刻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可给人的感觉却像个刺头儿,和周怀谨杠上了。
周怀谨面无波澜,长臂一伸就将那只玩具熊捞在手上:“床上除了寝具不得有其他物品。这个,我先收走了。”
顾惜朝无辜地眨眨眼:“没有它我睡不着。”
周怀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认识她二十多年,从来不知道她还要抱着这玩意儿才能睡着,存心惹事。
周怀谨手大,一手就罩住了玩具熊的整个脑袋,玩具熊被他拎着脑袋,只留下身子在半空中晃荡。
顾惜朝思索了一下,朝着他绽开一个笑:“好呀,你先帮我保管着,军训结束我来找你。”
热络的语气,还带着那么点弦外之音。
真是不怕死。
周怀谨没回答顾惜朝,又看了看她的床铺。
“被子要叠成豆腐块。”
顾惜朝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不会。”
周怀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熊往桌上随意一放,弯下腰将她叠好的被子扯过来,散开。
“我示范一次,中午开饭之前学不会的就不用去食堂了。”
话音一落,宿舍其他三个女孩子全都凑了上来。
他将被子一面折过来,拇指和食指捏住被子的一边,折出直角线。
他长得好看,叠被子时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样子更是好看。
从顾惜朝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周怀谨下颌线条绷紧、薄唇紧紧抿着的样子。
这样一个剪影,过去的三年中,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千万遍。
“懂了?”
周怀谨骤然站起身,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顾惜朝身上。
顾惜朝愣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懂了。”
她的床铺上,绿色的豆腐块方方正正。
周怀谨轻嗤了一声:“谁教你这么跟首长说话的?”
他转身拿了桌上的玩具熊,步履不停地往外走,身后传来顾惜朝软糯的声音:“报告首长,懂了。”
经过徐峰时,周怀谨命令他:“徐峰,留在这儿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