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斗回到大案中队时,梅花红刚好来找他,说三名死者的最终尸检结果出来了,头部是唯一的致命伤,而伤为钝器所致。从头骨断裂形状判断,钝器看起来像马蹄形,但不能完全确定,只能确定钝器呈半圆形。另外,那支单管猎枪上的血迹也已经化验出来了,是狗血,染上去的时间并不长,才十来天左右。
狗血?李八斗皱了皱眉,猎枪上怎么会沾上狗血?如果说沾上了什么野猪、野鸡,甚至沾上人血,可能性都还比较大,沾上狗血,还是令李八斗感到有些意外的。难道是猎狗在追猎物的时候受伤了?可血又是怎么沾到猎枪上的呢?
李八斗说:“红姐,我想麻烦你再跑一趟石笋镇的16号别墅,去找那条埋掉的格力犬,采样对比一下,看和猎枪上的血样是否吻合。”
“对比狗血?”梅花红一脸蒙圈,“有什么意义吗?吻合怎样,不吻合又如何?”
“我看过监控,那条死去的格力犬扑向凶马时,动作非常迅速敏捷,一点也没有受伤的迹象。后来我再检查它的尸体,发现除了侧颈被刺穿的致命伤,没有被枪击的伤口。而猎枪上的狗血已有十天左右,格力犬在十天之内应该没有受伤出过血,所以……”
“所以怎样?”
“猎枪上的血有可能是别的狗留下的。”
“别的狗留下的又怎么样呢?”梅花红还是一脸茫然。
“不怎么啊,我就是好奇,夏东海的猎枪上为什么会沾上别的狗的血,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故事,而且时间又是十天左右,这跟之后他被杀,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好吧,你的脑洞真大,想得真远。”
“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我还是要证实一下,猎枪上的狗血跟夏东海的格力犬没有关系。”李八斗笑说,“破案嘛,任何一点不起眼的细节,都可能是打开缺口的关键。宁可麻烦一千次,也不能疏忽大意一丁点儿。”
“行啦,你的破案水平是公认的了,姐服,姐就再跑一趟帮你证实一下。”
“嗯,多谢红姐,回头请你吃大餐。”
梅花红出门而去,李八斗拿着报告单,才往上瞄一眼,门口就进来一个人。李八斗抬头一看,是魏大勇。魏大勇远远地就喊着:“喂,斗哥,有点不对劲哦!”
“有什么不对劲?”李八斗问。
魏大勇把一部华为手机和一部苹果手机往桌上一放:“技术人员已经解开了屏幕锁。我看了两部手机的通话记录,并且对通话记录进行了部分重拨,确定了两部手机的主人都是杜美娟,也就是夏东海的老婆。”
“两部手机都是夏东海老婆的?”李八斗心中一动,“那夏东海的手机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当时我们在主卧找到两部手机,以为有一部是夏东海的,我们就可以从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找到某些线索,没承想两部手机都是他老婆的。”
“那你们是疏忽了。赶紧去别墅的其他地方找找吧,夏东海的手机是破案的重要线索,不能马虎了。”
“应该不是疏忽。当时不管是卧室还是客厅,整栋别墅我们都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包括小孩的手表,我们都带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被凶手拿走了?”
“我们可以再回别墅去找一次,如果找不出来的话,那就肯定跟他被杀有关了。按道理来说,他人在家里,手机肯定在的。”
“对,这很可能是一个破案方向,你赶紧回去看一下,是遗漏了,还是真没有。”
魏大勇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办公室安静下来,李八斗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丢到嘴里,若有所思地嚼了起来。他觉得魏大勇重回别墅找到手机的可能性很小,因为按照常理来讲,手机不外乎放在两个主要的地方,一是客厅,二是卧室,有书房和健身房的另当别论,但夏东海的书房和健身房李八斗也都看过。手机放在家里,一般都会放在比较显眼的位置,他当时看过整幢别墅,看得很仔细,连床底下都看过,没有看见其他手机。所以,真有可能是夏东海的手机不见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手机又会去哪儿了呢?难道还能被那匹马拿走了?
李八斗又打开了电脑上储存的监控视频,仔细地观察了那匹进出别墅的凶马,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不带走一片云彩。它的四只蹄子和它的嘴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带走东西的迹象。显然,马没有拿走手机。那是谁拿走的呢?李八斗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困在蛛网上的苍蝇,再怎么拼命挣扎,都冲不出这些谜团。还是等大勇到16号别墅找完一圈再说吧。
两个小时之后,魏大勇打了电话过来。结果不出所料,他说他把别墅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夏东海的手机,卧室没有,客厅没有,书房没有,健身房没有,夏东海的包里没有,还去车库他的车里看了,还是没有。他还在夏东海老婆的手机上找出夏东海的号码拨打了,但提示说无法接通。
“难道夏东海的手机真是被人拿走了,凶马案是人为的?”李八斗自言自语了几句。
“可我们在监控里并没有看见人啊!”魏大勇在电话那头说,“而且并不是一处监控,而是别墅的四架监控加上正门摄像头,都没看见有人进出。”
“行了,你先查清楚夏东海一家的背景以及他们一家与人有没有什么口角恩怨吧。”
李八斗说完挂掉了电话,夏东海的手机不见了,拨号提示无法接通,显然是被人拿走了。然而监控里并没有见到有人出入,那么手机是怎么不翼而飞的呢?
如果不是他在监控里所见,九点左右夏东海一家散步回来,夏东海是接听着手机进的屋,那还可以假设他在外面时就把手机丢了,或者手机坏了在维修,可他明明是通着电话回家的,整栋别墅却找不着他的手机,这完全无法解释。真是活见鬼了!
李八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地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很清楚这世界是不会有鬼的,所有无解的东西都是人的思维没有触及真相而已。
可到底遗漏了什么,才使得他被困在蜘蛛网般的迷阵里,找不到出口呢?
李八斗开车前往五谷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山道上没有路灯,四周漆黑一片,车灯的光芒照向远处,群山和庄稼地在黑暗的包围中,有一种格外空旷的孤寂。
也许是习惯了城市的喧嚣吧,周围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李八斗竟然会感到无所适从。
其实李八斗对山村是有感情的,因为在他人生记忆中最早的十年都是关于山村的。只是现在的山村已经不是那时的山村了。山村的人发现了外面的世界更广阔,一拨又一拨的农民都跑去城市了。因此,山村的很多房子都空着了,或者只留下走不了的老人和小孩。曾经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一个院子的人坐在坝前乘凉、摆龙门阵,如同过年过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每次回乡下,看着那些荒芜的田地、破旧废弃的房子,李八斗心里都会莫名地感到悲凉,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车子进入了五谷村二组的地界,李八斗看见了前面很大的一片房子,那里是五谷村二组村民屋舍的聚集地,但阎老三的房子不在那里。阎老三的房子在山的那边。
为什么阎老三不把房子建在那里呢?毕竟山村的人口本来就比较稀疏,建在一起至少热闹,有左邻右舍也多个照应。
车子绕到山后,李八斗远远地就看见了山脚下有一点星星般的光亮。他记得山脚下只有阎老三一户人家,那里有光亮,说明阎老三在家,不至于让他再扑一个空了。
很快,李八斗就到了山脚下的独院门前。铁门没锁,虚掩着,从缝隙里射出来一道光亮。
李八斗把车靠边停下,走到铁门前透过缝隙往里望了望,没看见那条凶猛的狼狗。他缓缓地把铁门往旁边拉开,“嘎吱”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汪!”
就在李八斗抬脚要进去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吼叫,一条黑影疾风般往李八斗身上猛扑,一股浓重的骚味随之扑鼻而来。来不及多想,李八斗迅速抽身后退。
狼狗一扑落空,又“汪汪”叫了两声,继续猛扑。
李八斗已经缓过神,不再慌乱,眼看要被狼狗扑到,他一只手抓住狼狗的一只前脚,另一只手捏住狼狗的嘴巴,两手同时用力,将狼狗往后面摔出去。
狼狗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痛得“呜呜”直叫唤,翻身爬起来后,也没有之前那么凶猛了。虽然口中还在“汪汪”地叫唤着示威,却没有再往前冲,而是保持着一种戒备的姿势与李八斗对峙着。
“黑虎,退下!”阎老三从屋里走了出来。
狼狗听见喊声,正好找着了台阶下,摇着尾巴退到了一边。
“警官是来找我的吧,何必对一条狗下狠手呢?”
“你心疼你的狗,就应该拴住它。今天多亏是我,要换一般人,岂不是让它咬了?乱咬人的狗可不是什么好狗!”
“你们当差的不应该觉得只要听话就是好狗吗?”阎老三阴阳怪气地说。
李八斗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也不和他争论,直言道:“我找你有事,不和你逞口舌之能,咱们还是说事吧!”
“找我有事?我一个杀猪的,你找我有什么事?想买肉?”
“能搬把椅子出来,咱们坐着聊吗?”
“椅子屋里有,想坐自己搬。”阎老三说话毫不客气。
李八斗站在院子里,目光四处游移,突然发现地面上有好些血迹。有些已经干成了暗黑色,有些还是鲜红的。在这样的晚上,四周寂静,灯光昏暗,还有一只狼狗在一旁虎视眈眈,再加上阎老三那张丑陋的脸,莫名让人感到不安。
李八斗开口问道:“听说你卖肉这么多年,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逢年过节,一般都不会歇摊?”
“是的。”
“那今天为什么没去?”
“谁说我今天没去?”
“你是说今天也去菜市场卖肉了?”
“当然。”
“什么时候?”
“十一点多吧,差不多接近中午的时候。”
李八斗想了想,自己去那里时还不到十点,如果说阎老三是十一点多去的,那还真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去那么晚?”
“有事耽误了,这也犯法吗?”
“不犯法,我想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
“早上我去了一趟山里,想抓两只野鸡回来下酒,所以回来得晚了。”
“抓到野鸡了吗?”
“没有。”
“那地上这些血是什么血?”
“还能是什么血?我杀猪的,当然是猪血了,难不成还是人血吗?”
“你卖肉,是自己杀猪?”
“是啊。”
“这院子里,好像没见你杀猪的工具。”
“工具自然得放屋里,放院子里干什么,铁钩啊刀什么的,卖废铁也还能值几个钱,被人偷了怎么办?”
“走吧,那就带我到你屋里转转吧!”
阎老三微微迟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李八斗跟着进去,在里面看了一圈。
这是一处上下两层的水泥板房,房间加起来有二十间。让李八斗意外的是,这二十间房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事实上,阎老三只住了一间卧室,除了客厅和厨房外,其余房间大多是空着的,没有摆任何东西。
除了这板房,李八斗还看了阎老三关猪的地方,里面臭烘烘的,地面糊满了猪粪,让人难以下脚。
“怎么,你还自己养猪?”李八斗问。
“都是买来的。”阎老三说,“总不能明天要肉了,今天才去外面买猪吧?我都是先买几头备着,随便喂点东西就行。”
“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是的。”
“没有老婆吗?”
“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呢?”
“长得丑。”
“那总有父母吧,怎么没住一起?”
“死了,能住一起吗?”
“兄弟姐妹呢?”
“没有。”
“我想知道,你一个人为什么住这么宽的房子,谁给你批了这么宽的地?”
“花钱买的,你管得着吗?”
“你最好摆正态度和我说话!”李八斗看着他,眼中寒芒毕露。
“否则你要怎样呢?”阎老三脸上的横肉颤了下,目光里陡地射出一股狠气,与李八斗针锋相对。
“你不会想知道的,因为那是你噩梦的开始!”李八斗逼视着他,“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我让你见识一下!”
“你是说真的?”阎老三脸上的横肉又颤了一下,眼睛眯了眯,眼中的光芒变得更加凌厉。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有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当然!”李八斗说。
“呵呵呵。”阎老三突然笑了起来,“有点意思,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好好玩。”
“那就等你有机会吧!现在手机给我!”李八斗命令道。
“干什么?”阎老三显得很抗拒。
“我现在在查案,你最好配合一下。”
“可以的,我配合。”
阎老三虽然有抵触情绪,却也没再多说,从身上摸出手机递了过去。是一部看起来很不起眼、脏兮兮的老牌诺基亚。
李八斗接过,让阎老三解了锁。通话记录一片空白。电话簿里存的号码备注是卖猪的1、卖猪的2、卖猪的3、买肉的1、买肉的2、买肉的3之类,没有别的称呼或正常名字。李八斗先用阎老三的电话拨了下自己的号码,打通之后挂了。
“你为什么把通话记录都删了?”李八斗突然问。
“删通话记录犯法吗?”阎老三问。
“把你的手伸出来!”李八斗命令道。
阎老三阴鸷地盯着李八斗看了半晌,知道无法抗拒,便把手伸了出来。
李八斗抓着他的手一看,就发现了问题。阎老三的两只手都特别粗大,尤其是骨节更是粗大,手背的五指拳骨已经平了下去。这说明他经常练拳,而且常用拳头做俯卧撑或击打硬物。正常人的中指拳骨皆如山峰一般棱角分明,并高于另外四指。但经常用拳头做俯卧撑或击打硬物,就会把那一处骨节压低,和另外几根手指的骨节高低持平或接近。另外,在其手指关节背面,骨节也几近变形且有厚茧,可见是经过了长期的用力击打。
李八斗知道一种很有杀伤力的攻击技法,就是将手指并拢半曲,用手指骨节的锥形部分攻击对手。他又将阎老三的两只手翻过来看,这一看更是吃惊。只见那两只手的虎口处有茧,食指指腹处有茧,只是茧已不太明显,好像掉了一层又一层,因而只能看出那里的皮质比其他地方的要厚。但李八斗看得出来,那里原本是有厚茧的。而在虎口和食指指腹这样的地方有茧,极有可能是长年累月地用枪造成的。
李八斗也用过枪、练过枪,这两个部位也有区别于其他地方的特征,但还没有到结厚茧的地步。
“你这茧是怎么来的?”李八斗问。
“你既然都注意到了,自然也知道,只有摸枪才有。”阎老三很坦诚。
“在哪里摸的枪,竟然都摸得起茧了?而且,这还是很早以前的厚茧留下来的印记。”
“这个我没义务告诉你。最近又没发生什么枪杀案,很明显我不是嫌疑人。”
“如果我必须知道呢?”李八斗逼视着他。
“我说了,我没义务告诉你,你自己去想好了。你要觉得我犯法了,就拿证据来抓我,没有证据,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很好,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李八斗死死地盯着阎老三足有半分钟,才转身离开。
阎老三看着李八斗的车子去远,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他回转身关上铁门,将锁从里面锁上回到屋里,从一个废弃的纸箱里拿出一部电话座机来,将墙角处的一截电话线插上,然后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良久,电话才接通,还是那个老成的声音:“又怎么啦?”
阎老三说:“那个警察刚才又来了。”
“来了又怎样?”那声音问。
“他检查了我的手机,看见我把通话记录都删了,有些怀疑。”
“怀疑?怀疑有什么用?”
“我看见他拿着我手机的时候,拨了他自己的号码。他应该会拿着我的号码去通信公司查我的通话记录,上午的时候我和您通过话,他很可能会查到您那里。”
“哈哈哈,他来查吧,查不到我,算他命大,查到了,那是他该死。先杀好你的猪吧,其他的别管了。”
“我想现在就把他做了!”阎老三突然说。
“现在?”那声音略迟疑了一下,“怎么,他惹你不高兴了?”
“他很嚣张,让我不爽。”
“你一不爽就要杀人,那就有杀不完的人了。对方是警察,还是不要随便动的好。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电话里传来忙音。阎老三放下电话,一脸古怪的表情。他看了看自己那双同样丑陋的手,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很久没杀人了吧?”
整个晚上,阎老三那张爬着蜈蚣疤痕的脸都在李八斗脑子里挥之不去。李八斗见过各种穷凶极恶甚至变态的罪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活得不耐烦的、只求惊天动地一死的,都不如阎老三给李八斗的感觉——沉稳、犀利、深不可测。
阎老三到底是什么人?
数据系统里除了他最基本的资料,没有更多的信息。但他那双手正反面的茧以及变形的骨节,说明他不但受过训练,而且经常使用枪械。阎老三承认自己虎口和指腹上的茧是经常摸枪所致的,却坚决不透露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难道他曾经是金三角的雇佣兵或是国外某个神秘犯罪组织的成员?现在在石笋镇菜市场卖肉,是为了躲避仇家或组织的追杀?
李八斗自嘲地笑了笑,不,这太戏剧化了。也许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特殊经历,但就像他说的,没有真凭实据,仅凭自己的猜测证明不了什么。那么夏东海一家为什么被杀?事后阎老三又为什么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那里?他到底跟凶马案有什么关系?
李八斗起码知道一点,像阎老三这种深藏不漏的危险人物,往往具有某些让常人想象不到的手段和能力。他看了看手机上的那个未接来电,那是阎老三的手机号码。他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虽然删了,但通信公司能查到他的通话记录。或许找出他的通话记录,调查一下那些通话对象,就能发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八斗就往通信公司去了,亮出证件和相关手续,找了通信公司的负责人来,调看了阎铁山号码一个月内的通话记录。阎老三最近一个月内的通话记录不是太多,李八斗把那些号码都记录下来,然后回了刑警队,用警方办公电话拨打调查。他先拨打了重复次数最多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李八斗先报了自己的身份,说有个案子希望对方配合调查,然后就问对方在什么地方,从事什么工作。对方的回答是开养猪场的,在麻柳村九组。
李八斗做了记录,接着又拨打另外的联系号码,打通之后了解到,号主有些是农民,阎老三找他们买过猪,有些是找阎老三订猪肉的。李八斗想起了之前在半山别墅区遇见阎老三的事,时间大概也对得上。
李八斗看着剩下的最后一个号码。阎老三与这个号主有过两次交流,而且通话时间与凶马案很接近。第一次是呼入,时间是前天下午四点左右,通话时长三分钟;第二次是呼出,时间为昨天上午十点多,通话时长一分多钟。
李八斗拨了这个号码。然而语音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又等了几分钟,再拨打过去,结果还是一样。等了半个小时再拨打,还是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又过了一个小时,李八斗再次拨打,结果依旧如故。他马上明白了,并非对方在通话中,而是对方做了设置,陌生电话根本打不进去。要么是号码被单独地设置在黑名单中,要么是没有存在本机上的陌生号码都打不进去。
对方并不知道李八斗的号码,所以不存在说单独将李八斗的拨打号码设置在黑名单中,而是设置成了所有的陌生号码都打不进去。
看来,这也是个神秘人物啊!无论是卖猪的还是买肉的,都不至于阻止所有陌生号码的来电。
李八斗把这个神秘人的号码交给通信公司,让他们查一下机主是谁。很快,那边就查到了,机主是黎东南。
竟然是黎东南!
李八斗虽然来白山县时间不算太长,但对黎东南是很熟悉的,因为他在白山县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第一个头衔是白山县首富。第二个头衔是南华酒店集团董事长。而南华酒店集团是国内酒店行业前十的企业。第三个头衔是白山县商会会长、省商会副会长。第四个头衔是白山县政协委员。
只要在网页上一搜,关于黎东南的这些资料基本上都出来了。他还有一个民间头衔,叫“夜王”。之所以叫他“夜王”,匿名网友也说了,白山县略微高端一点的娱乐场所,要么是黎东南独家经营,要么他占了股,否则没人玩得下去。在白山县的夜总会行业,他就是言出法随的王,是制定规则和掌控规则的那个人。
阎老三和黎东南怎么会扯到了一起?一个是小镇上杀猪的,另一个是全县乃至全省的风云人物。两个社会阶层截然不同的人,他们能有什么交集?而且,阎老三前天下午四点接到黎东南的电话,七点多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夏东海的别墅,这其中有关联吗?又能有什么关联呢?
仅靠这一个通话记录,很难推断出凶马案是阎老三或黎东南所为。李八斗决定去见见这个黎东南,了解一下他和阎老三的关系。
南华酒店集团总部本来是在白山县城五桥区县府路,但后来搬迁到石笋镇野鸡山路2号了。
李八斗站在南华酒店集团总部门口,看着气派的集团大楼和熠熠生辉的五星标志,觉得黎东南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而现在,他要去会一会这个传奇人物。
李八斗向大门保安出示了证件,说找黎东南。保安说黎总还没来,因为没看到他的车子。李八斗问保安黎东南什么时候来。
保安摇头:“这个不确定,黎总不经常在这里,时来时不来。”
“怎么联系他?”李八斗问。
“薛总好像来了,可以找她问问。”
“薛总是谁?”
“集团的副总。”
“行,请你带我去找一下薛总。”
保安跟另一个保安说了声,当即带着李八斗来到了薛总的办公室。
令李八斗颇为意外的是,这个薛总竟然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留着一头飘逸长发,姿色颇为靓丽的美女。
保安带着李八斗进去的时候,她正一手拿着小镜子,一手拿着口红,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似的描摹着她的嘴唇。那两片涂了口红的嘴唇鲜红如烈焰,颇为诱人。
保安上前恭敬地说:“薛总,有个警察找您。”
女人用傲慢的目光看向李八斗,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神情间有几分戒备:“找我干什么?”
李八斗说:“我找黎东南,但他的电话设置了陌生号码无法打入,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代劳了。”
“你找黎总有什么事吗?”
“案子的事。”
“什么,黎总涉案了?”说不清女人的表情是惊讶还是惶惑,但显得十分夸张,“什么案子啊?”
“这个没法细说。而且,我现在只是找他了解下情况,还没到进入司法程序的阶段,所以并不能说他涉案,只是找他协助调查。”
“哦,你说清楚嘛,我以为是涉案了呢,吓我一跳!行,我帮你跟黎总说说吧。”说着,女人从旁边很精致的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
很快,女人挂掉电话,对李八斗说:“你先坐会儿吧,黎总说了,他马上赶过来。”
李八斗说了声“谢谢”,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随意地聊着:“听说你们这位黎总不常来这里?”
“嗯,是的。相比坐办公室,黎总更喜欢骑马。”
“是吗,他在哪儿骑马?”李八斗心中一动。
“当然是在马场。”
“马场?哪个马场?”
“当然是黎总自己的马场,还能是哪个马场?”
“他自己有马场?在哪儿?”
“朱家坪啊,白山县第一跑马场,这你都不知道?”
“我不骑马,所以……”
“不骑马也应该听说过吧。你是不是来白山县时间不长?”
李八斗点头:“嗯,是的。”
“那就难怪了。你找黎总了解什么案子啊?”
“不好意思,这个不方便透露。”
李八斗不再理会这个薛总,踱到窗前,装作打量窗外的风景,心里思忖着,黎东南有个马场,这个信息可太重要了。也许,从这里能够打开整个凶马案的缺口。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黎东南来了。他走进办公室,看见李八斗,快走两步,热情地伸出手:“您好,是您找我吗?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在外面办点小事,听小薛说有警察同志找我,我就赶紧回来了。”
李八斗与黎东南握了握手。他想象中的黎东南应该是一个霸道枭雄式的人物,没想到看起来像个随和可亲的邻家大叔。他五十岁上下年纪,两鬓有点花白了,人很瘦小,身高大概也就一米六出头,体重一百来斤。可能是经常运动的缘故,人看上去还挺精神。他穿得也极其普通,短裤配T恤,脚下穿一双沾了少许泥巴的便鞋,完全不像一个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样子。这样一个人如果走到人堆里,很快就会被淹没了。
李八斗心中感叹人不可貌相,对黎东南介绍了自己的来意。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黎东南瞟了一眼薛总,对李八斗说,“请到我办公室去聊吧。”
到了董事长办公室,早有一个面相斯文、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在那里泡上了茶,恭恭敬敬地先给李八斗端了一杯,又给黎东南递了一杯。
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让李八斗对黎东南刮目相看。他也见识过一些场面,领导秘书或下属给在场的人倒茶时,几乎都是先给领导倒,再给像他这样的小角色倒。显然不是眼镜男自己要这么做,而是黎东南早就这么教过他的。可见黎东南确实会做人,能做出今天的事业来,绝对有他的本事。
“你先出去吧。”黎东南对眼镜男说了声。
“是,黎总。”眼镜男恭恭敬敬地退下,同时还对李八斗略躬身打了个招呼,表示礼貌。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屋里就剩下了两个人。李八斗与黎东南隔着茶几相对而坐。
“李警官找我有什么事吗?”黎东南轻轻地呷了一口茶,问。
“我想问下,黎总认识一个叫阎铁山的人吗?”李八斗开门见山道。
“你是说阎老三,一个杀猪的?”黎东南说。
“嗯,是的,在石笋镇菜市场卖猪肉。这么看来,黎总是认识他了?”
“认识啊!怎么了?”
“我想问一下,黎总和他最近有什么联系吗?”
“联系?”黎东南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嗯,这两天还真有。”
“因为什么事?”
黎东南一笑:“什么事?他一个杀猪的,我们联系,肯定是买肉呗。”
“买肉?黎总的意思是和他联系是找他买肉?”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以黎总的身份,像买菜买肉这种事,不是应该有家人、保姆,甚至秘书帮忙吗?怎么会亲自联络肉贩呢?”
“身份?”黎东南摆手,“不不不,很多人在乎什么身份,觉得什么身份做什么事,但在我这里没这回事,什么身份不照样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呢?摆那些谱有什么意义?你看,就像我穿的,很多人都说我没有老总的样子,那又怎么样呢?我没有老总的样子,能影响我是不是老总吗?不影响吧。”
“黎总率性,现在这个虚荣的社会,能像黎总活得这么通透的真是难得。这么说来,黎总是经常找阎老三买猪肉了?”
李八斗明知道至少半年里两人没有联系,联系只是这两天的事情,但他故意这么说,就是想套黎东南的话。
哪知黎东南回答得毫无破绽,当即否定:“没有,有好长时间都没联系了,就前天吧,我才打了个电话给他。”
“黎总说的很长时间没联系,是多长时间?”
“这就不大记得了,好像去年腊月联系过,后面一直没有联系。”
“为什么去年腊月联系了,后面一直没联系呢?”
“没为什么啊,我们在生活里不都这样吗?各自有事,疏于联系,某个时候突然又想起来,就又联系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八月十四号晚上石笋镇发生了一起命案,我在调查之时,发现阎老三形迹可疑地出现在附近,所以想了解一下他的人际关系。”
“发生了命案,你的意思是阎老三杀人了?”黎东南一脸惊讶。
“那倒不是。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前,只能说是嫌疑人。所有人都可以是嫌疑人,但都可能被排除。”
“哦,明白。”
“那黎总前天打电话给阎老三找他买了多少肉?是去菜市场拿的,还是送家里来的?”
“还没买呢。是我想买一头土猪,托他帮我寻访一下。”
“就通过这一个电话吗?”李八斗又故意说道。
“不止吧。”黎东南想了想,“第二天上午的时候他也打了个电话给我,问我现在要不要,要的话他就去乡里转一圈看一看。如果是过年吃,他就晚些时间去。我说如果现在有合适的也可以,但一定得弄清楚,是喂粮食还是饲料,我不吃喂饲料长大的猪。鸡、鸭、牛、羊都是,凡是喂饲料长大的,我一概不吃,吃起来感觉就跟自己在吃饲料一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黎总对吃的很讲究啊!”
“是的,我是个很注重实际的人。你说穿什么衣服,讲什么派头吧,我觉得这都是虚的。真正实在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人有身体才有一切,没有身体,就算有亿万身家也没用。财富只是身外之物,身体和健康才是自己的。你在乎身体,它就能让你健康;你不在乎,它就会让你痛苦。所以,我很注重锻炼和饮食。所以,我也有自己的菜园,很少在外面吃饭,必要的应酬,也是让司机把菜送去厨房,盯着厨师做,多给点钱无所谓,一定要吃得放心。你看现在的医疗那么发达,可病却越来越难治,疑难病症越来越多。为什么?空气污染了,水污染了,吃那些打激素长大的牲畜和蔬菜,能好吗?”
“嗯,黎总说得有理,不愧是有大智慧的人。我想知道,黎总和阎老三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多久了?”
“这个……我还真记不清了,好多年了吧,没有十年,也有八年,或许更久。”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怎么认识的?”黎东南一脸思考的样子,“很早以前我就对市场上那些肉不放心,想吃点放心肉,当时应该是在菜市场知道了阎老三这个人。他比较特别,卖肉时一口价,不与人讨价还价,但他这一口价,喊得绝对不高,人们都喜欢找他买肉。而且,他卖肉凭良心,很多卖肉的往肉里注水,他从不。他卖的肉从来货真价实,是饲料猪就是饲料猪,是土猪就是土猪,绝不骗人。所以,这些年我只要买猪肉,基本上都是找他,有时候亲自打电话给他,有时候让司机小董找他。我想,注重身体健康的老板都会订他的猪肉。”
解释得合情合理,没有破绽。难道黎东南和阎老三真的只是单纯的买肉关系?李八斗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他又无法具体说出哪里不对。
“对了,听说黎总喜欢骑马?”李八斗突然想起。
“嗯,是的。几乎每天都要骑骑吧。”
“很特别的爱好啊。听说黎总还有自己的马场,是吗?”
“是,有一个。难得有这么点爱好,又有益身心,肯定要为自己创造最好的条件。”
“黎总介意带我去马场骑一骑吗?”
“你喜欢骑马?”
“嗯,很喜欢。”李八斗回答得很肯定。
“那可以。我喜欢同道中人,说不定还能为我的马场发展一个会员呢,这必须得带你去了。”
“谢谢。择日不如撞日,黎总要是不忙的话,那现在就带我过去看看行吗?”
事实上,李八斗并不喜欢骑马,但他得找个理由去黎东南的马场看看,所以就顺口承认了。黎东南慨然应允,带着李八斗出了办公室。
那个倒茶的年轻人一直等在门外的走廊上,李八斗出来的时候,他正抽着一支烟,看见黎东南出来,赶紧将还剩大半截的烟掐灭,大步往这边迎了过来。
“我司机,小董。”黎东南介绍道。
“你好。”小董微微点头,礼貌一笑,算是打招呼。
黎东南的座驾是一辆悍马新款,看起来很霸气威猛。小董的车技很娴熟,行驶速度保持均匀,车感平稳,李八斗坐在上面感觉很舒适。
一路上,黎东南都在和李八斗聊马的知识以及骑马的学问。他认为马是所有动物中最忠诚的,看门的狗可能会被一块骨头引开,可马从来不会抛弃自己的主人。很多战场上的马驮着主人冲锋陷阵,直至精疲力竭、活活累死,但从不生背弃之心。所以,他很喜欢马,马忠诚且知足,只要有草吃,就可以奉献自己的一生。
李八斗嘴里应和道:“黎总真是懂马,您是把马当知己了。”
李八斗留意到,小董开车驶出城的方向竟是北面的野鸡山。而16号别墅案的那匹凶马,也正是从北面的野鸡山而来,行凶完毕后又往北面的野鸡山而去。
李八斗隐隐感觉到,凶马案与阎老三及黎东南是有关系的。虽然现在没有任何实证,但他的直觉一直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