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版者前言

为了出版伊·彼·别尔金小说集一事,我们颇费了一番周折,现将此书奉献给读者。并想借此机会,把已故作者的身世简要介绍一下,这样也许可以略释我国文学爱好者正当的好奇之怀。为达此目的,我们曾走访过玛利亚·阿历克谢耶芙娜·特拉费林娜,她是伊凡·彼得罗维奇·别尔金的近亲,又是他的继承人。但是,令人深感遗憾的是,她未能提供任何一点儿有关作者的信息,因为她与作者生前素不相识,对他的情况亦一无所知。她建议我们去求教一位令人尊敬的人士,因为此君是伊凡·彼得罗维奇生前的好朋友。我们听取了她的意见,便写信去向那位先生求助,果然收到他的一封热情而满意的复函。现将该信一字不动地照录如下,并且不加任何注释。这封信可资真挚友谊与卓越见解珍贵的文献和明证,亦可称之为极其翔实的传记材料。

尊敬××先生台鉴:

阁下于本月15日致函本人,已于23日收悉并拜读,得知阁下欲详细了解我的已故好友和近邻伊凡·彼得罗维奇·别尔金生卒年月、就职状况、家境、精于何业及其性情等项情况。得此良机谨遵阁下之命,鄙人深感荣幸之至,特将已故好友待人接物、举止言谈以及鄙人平日观察的情况尽皆详告,以告慰亡友的在天之灵!

伊凡·彼得罗维奇·别尔金于公元1798年生于戈留辛诺村,其父母双亲是两位为人诚实和品格高尚之人,其父彼得·伊凡诺维奇·别尔金荣膺准校军衔,与特拉费林府上闺中佳丽彼拉盖雅·加夫里拉洛芙娜缔结金玉良缘。家境虽算不上富家大户,但因持家有方,量入为出,日子过得倒也殷实。二老膝下一子,于本村教堂执事处接受启蒙教育。此子倒是立志上进,勤攻学业,又得益于令人敬重的恩师的悉心教授,循循善诱,使之潜心钻研俄国文学,且大展才华。伊凡·彼得罗维奇逐渐长大成人,于公元1815年入伍从军,服役于某猎骑步兵团(番号我已记不起来了),直至1823年解甲归田。父母双亲几乎同时魂归天国,使之不得不退役,返回他出生的摇篮祖居田庄戈留辛诺村。

伊凡·彼得罗维奇接管家业以后,由于年轻而又缺乏治家的经验,再加之心慈面软,管理不善,于短期内即将家中产业撒手不管,并将其父苦心经营和订立的章法尽皆废弛。更为荒唐的是:别尔金竟然把一名原来的村长撤掉,把田户交由女管家执掌。这位村长是个为人正直、精于管理之人,因而遭到农户们的忌恨(这是他们惯用的把戏),而那个女管家,由于擅长饶舌,经常讲述一些奇闻逸事而骗取了他的信任。这个老太婆真可谓愚钝至极,竟然连票面为二十五卢布与五十卢布的钞票都识别不出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全村孩子的教母,但是农户们无一人怕她。农户们所推选之村长不仅擅离职守,而且与他们沆瀣一气蒙骗东家,致使伊凡·彼得罗维奇迫于形势而废除劳役制,以少量代役租取而代之。更有甚者,农户们眼见东家软弱可欺,从而变本加厉,第一年借故要挟减租,第二年则皆以核桃和越橘来代缴三分之二的田租,即使如此,仍耍滑拖欠。

我既为伊凡·彼得罗维奇先父的生前好友,窃以为有当仁不让之责,理当对他进行规劝以献金石之言,因此多次挺身为其主持公道,助其恢复已废弛的旧有规条章法。有一天,我专程为此事前去他家造访,嘱其取出账簿,召来那个耍滑使奸的新村长,当着伊凡·彼得罗维奇的面,把账目全都清查一遍。刚开始时,这位少东家聚精会神,低首下心地在一旁观看;但当按账面仔细核查,发现近年来饲养之家禽家畜数目连年下降,而农户家家户户人丁日见兴旺,伊凡·彼得罗维奇对初步清查即心满意足,对我欲进一步核查之举已置若罔闻!当我证据确凿,义正词严追问耍滑使奸的新村长时,逼得她惊慌失措,无言以对的时刻,忽然听得鼾声如雷——伊凡·彼得罗维奇已在椅子上垂首酣然入梦了!从即日起,我不再涉足他的家事,和他本人一样,只好听凭全能的上帝去处置了。

但是,我与他友好交往并未因此事而受到任何影响。虽然,此君有富豪贵胄子弟不善立身处世的通病,以及不可救药的浪荡人生的顽疾,确实难免不为他忧心忡忡,然而,又不能不钟爱这个如此正直朴实的年轻人。从伊凡·彼得罗维奇方面而论,亦尊敬老人,尤其对我执礼甚恭。诚然,我们老少二人,爱好不同,志趣有别,性情各异,但天天相见,促膝谈心,意洽情欢,直至他华年早逝之日,我们可谓忘年之交,友情甚笃。

伊凡·彼得罗维奇生活极其克勤克俭,从未有过狂放不羁之态,更未见其有过侈靡贪杯和追欢逐乐之举(这在我们这个地区还是罕见的);见到异性虽然十分倾慕,却无非分之想,而且像少女一般羞怯拘谨。[2]

阁下信函中所列的数篇小说之外,伊凡·彼得罗维奇尚于死后留下大量手稿,其中一部分珍藏在寒舍,另一部分则为女管家在家中移作他用。例如,去冬厢房糊窗用纸,他那部未完成的长篇小说的第一部便派上了大用场。阁下所列举的数篇短篇小说,似乎乃是其初出茅庐之作。正如伊凡·彼得罗维奇自己所述,这几篇小说绝大部分均以真人真事为题材,以形形色色人物耳听口传为依据。[3]但人物姓名系作者臆造,村落、乡镇则借用远近四邻各村庄之名,故此我的田庄亦在作品某处出现。这种做法绝非欲施某种恶意,实因此君的想象能力过于贫乏所致。

1828年秋,伊凡·彼得罗维奇患了疟疾,忽冷忽热,后来转至高烧灼人,长久不退,竟然一病未起,英年夭折,辞世而去!卧病期间,多方延医救治,经县医官全力抢救,怎奈药石罔效。该医官有妙手回春之术,医治老鸡眼之类痼疾的医道尤其高明。伊凡·彼得罗维奇魂归天国之时,长眠于我的怀抱之中,正值而立之年,仅三十岁便夭折,遗体葬于戈留辛诺村教堂侧双亲之墓旁。

伊凡·彼得罗维奇中等身材,目色灰褐,头发呈浅黄色,口方鼻正,面色苍白而消瘦。

阁下见察,有关已故好友及近邻伊凡·彼得罗维奇的身世家境、职业、性情以及仪表等,我已穷思追忆其详,尽皆如上详述。阁下若意欲将此函公之于众,则本人自当事先申诉,恳请千万奠要引用真名实姓为盼,我虽然极为敬重与垂爱文人作家,却以为引用真名实姓实为多此一举,而且与我之年岁不甚相宜。顺致真诚敬意,别不赘言。

1830年1月16日

于涅纳拉多沃村

尊重作者好友的愿望乃是我们的职责,故此特向此公表达深沉的谢意,感谢他为我们提供这份宝贵材料。亦敬请读者诸君珍视此信函中所表达的真挚情感与良好愿望。

亚·普[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