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何玉先是感觉到身上暖暖的,好像有一双大手在拿温暖的布擦自己,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突然被举在了空中。
接着是难以言说的憋闷感,她挣扎着想呼吸一口空气,耳边却随之响起了巨大的婴儿哭泣声。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也是,毕竟没有哪个孩子生出来就有清醒的意识,也没有哪个成年人会再被生出来一次,不然谁被生出来,第一选择不是先掐死自己呢。
开个玩笑,何玉不会掐死自己,因为她真的是个婴儿,或者说……又变了婴儿。
好一阵她才意识到这吵人的哭声,好像是自己发出来的,随着她对呼吸的渴望,从肺里和喉咙里冒出。
何玉这才稍微回了神,大脑从宇宙起源开始闪烁,半响,才结束这抽象的走马灯,果然,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了,她是怎么失去意识的,又有着怎样的过去,全部都记不得了,有印象的只是那个广袤世界里的一些常识的吉光片羽,还有自己的名字:何玉。
她努力抬起头,却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力气,好不容易停下了哭泣,她带着余波喘着,努力睁开紧闭的眼睛。
一个女人的脸出现了,和模糊的印象里不同,她的装扮略有违和……是男装?不太像,这画面怎么看着这么渗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何玉努力想让自己意识清醒些,女人一脸慈祥地低头看着她,视野很模糊,背景似乎是红色圆木搭的屋顶,金色的幡布从房梁上垂下来。
何玉盯着眼前的画面,双眼茫然,脑子转的却快烧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一个小女孩的脸突然凑了上来,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好奇的很,“喔~好小,她怎么不哭了?”
何玉瞳孔倏然缩小,对了,好高大,是她们好高大,不,或许不是,是我——她努力抬起手来,一双布满半干涸血痕的小手,拳头攥着,很难控制。
婴儿!
“九公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产房血腥,您身子弱怎么能过来,万一惊着怎么办?”一个女人以极快的速度把女孩拽开了,语气有些急厉,“照顾您的下人是怎么当差的。”
“快,快把王女带去偏殿。”旁边另外一个女人催促道,何玉来不及看是谁在说话,眼前就被掩了,只有透过红绸落下的一大片红光。被布帛包起来的时候,她还深陷在自己变成一个婴儿的惊异中,为什么?难道何玉只是自己生前的胎中梦境?不……不可能,那个世界那么真实,不可能是一个胎儿的幻想,那自己是穿越?投胎?可是自己死了吗?
该死,什么也想不起来,胎中之梦,穿越,投胎……何玉开始试图回想自己了解到这些词语的场景,好不容易接近要回忆起什么了,越来越清晰的头痛把她拽出了脑海中的世界,她听见远远的,女孩还在求饶:“嬢嬢,是我太想看小侄女了,嬢嬢别责罚琚殊……”
声音渐渐远了,何玉感觉自己一路被抱着路过了好多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是王女吗?谢天谢地。”何玉感觉自己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臂弯里,但是并没有好受多少,另外一个更清亮些的男声响起:“嬢嬢,王姬现在还好吗?”
“回王君、少使,殿下身体强健,暂无大碍。”随着女子的话音,何玉眼前的绸子被一双漂亮的手掀开了,一张摄人心魄的美丽面容显露出来,有道是:
颔削对线,鼻凿单直。乌发垂鬓,雪肌映辉。两颊升春韵,双目噙秋波。姣姣兮九天明月,灿灿兮钗下银河。兰陵胜好女,仍输三分阴柔,卫玠空千巷,尤失一般自若。渺渺飘飘,恍见神光初现;蹰蹰踟踟,欲移目而难得。空谷幽莹,璞玉质本天成;鬼斧神工,堪历呕琢沥磨。碧落黄泉何求索?其容世罕有,其态不可说。
刚才自己在想什么来着?忘了,管他呢,何玉感觉,至少这一刻,自己狠狠地心动了。
她近乎贪婪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看,偏执地想把他刻进记忆里,生怕下一刻这黄粱一梦醒了,就再也不记得此人了,可是美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而是匆匆又把她头上的红绸掩上:“九殿下那边可来了?”
“来了,愚等也按吩咐千叮咛万嘱咐过了,让九公主在长命阁静待即可,可殿下非是不听劝,不知怎么竟走出来了,愚等照应王姬要紧,待发现时欲拦也拦不住,就……就让她进暖阳殿了。”
周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片刻,男人说道:“罢了,殿下可进里面去了?她可见血?可有大碍?”
“那倒没有没有,”女人解释得急,“公主虽进了殿内,但王姬产床有珠帘纱幔阻隔,公主并未受惊,只看了王女一眼,王女虽还未沐浴,但胞衣干净,血污不重,公主也未惊着。”
“那便无碍了,好歹是过了这一关了,不然本宫的女儿……鹰潭,王姬那边离不开人,你且去吧,王女这边有本宫呢。”
随着女人告退,门吱呀关上,何玉的魂儿也回归本体了。
啥玩意儿?这俩人说啥呢?不是哥们,我刚生出来,是不是得洗个澡或者喝个奶啊我?你俩干啥呢有人管管我吗?
没给她时间继续思考,男人又开口了:“青釉,你过来看看王女吧。”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冷漠,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何玉还是能感受到话里的情绪,心里暗度,不在乎我死活就算了,怎么还很烦的样子,我就知道长这么好看指定不是我亲爹。
另一个男人的手微微颤抖着掀开遮挡的绸布,可以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来人看上去年龄不大,也就十七八,虽也算是清秀,气质柔和,但人活着最怕比,被旁边的绝色容颜一衬,原本姣好的长相也略显寡淡了,何玉撇撇嘴,嗯,这个看精神状态像亲爹,不过弟弟你是不是年纪有点小,你成年了吗这能播吗?
少年想伸手摸摸襁褓里的孩子,快碰到了,又有些畏惧地缩回手,别过头去默默无言良久。
“青釉,方才本宫提点你的话,你可想明白了?”
被称为青釉的少年侧着头,沉思片刻,决绝地跪伏在地,缓缓开口说道:“此间再无六耳,侍身愚笨,却也知道,进了王府的门,侍身的前程,唯有倚靠阁阁和王姬,若非今日阁阁指点,侍身必要误了王姬大事,也误了王女一生,万望阁阁不弃,侍身贱质不敢奢望王女,只是,侍身只望将来在府里能为阁阁出一份力,只当报答阁阁今日大恩,今后青釉必事事以阁阁与王女为重,绝不为害。青釉……恭喜阁阁喜得贵女。”最后一句甚至音都在颤。
何玉听的这话,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别扭,她朦胧的记忆里不乏很多耽美文学,自己好像还深谙此道,可是如今两个美男在她面前说着这么掏心掏肺誓死追随的誓言,她却感受不到半分暧昧和好磕,只觉得压抑,和异常。
男人在这期间一直静静地站着,微微低头看着少年表忠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少年说完,房间里就一下子安静了,何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半晌,男人美丽的脸上才展露一丝松懈:“好了,韩少使,起来吧。”
少年这才惴惴不安地起身:“……阁阁。”
“青釉,不是本宫要强迫你,行什么夺女的恶行,实在是如今形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男人看向何玉,眼睛里的情绪让何玉看不懂,“那日是你我二人一同侍奉的王姬……你也不必再对本宫说什么倚靠、出力的话,本宫只求你自己心里要明白,说辞是说辞,不管以后王女长大了她怎么认为,你心里必须清楚,王女是本宫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是王女的父亲,她将来是要做世女,要承爵的,甚至……让你和韩氏一族失了这个名分,本宫知道是委屈了你,但本宫已经年近廿六,蜉蝣一般的人,就算再气派,也不过是个空架子了,你还年轻,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本宫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王姬?二人一同侍奉王姬?你们在说什么啊?怎么都是汉字排列组合完我听不懂了?何玉听愣了,心里迷惘的情绪逐渐攀升,难不成他们是abo世界?还是这个所谓的“王姬“根本不是人类?还是说这个世界的小孩是三个人才能生?还是说这一切已经超出自己理解了?不是,这,这还是地球吗?给我干哪儿来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少年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阁阁容貌倾城,身体安泰,必会恩宠常在,福寿绵长,阁阁切莫妄自菲薄。”
他的声音让人听着很舒服,韩少使,青釉,韩青釉,他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本宫的身体本宫清楚,至于恩宠……如果王姬待我如前,就不会有那跋扈的刁乐濯,此刻也不会有你在这侯着。”他低下头,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落寞,“好在王姬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王女就是你我二人在王府的倚靠,如今刁乐濯在府里越发横行了,有了王女,我也安心些。”
“阁阁是王君,父家四世为官,阁阁的母亲位极人臣,刁夫人不过是先前莫夫人的俟,莫夫人去后王姬移情几分罢了,阁阁不必忧心。”韩青釉安慰道。
何玉听着这些既视感极强但又陌生的话,恍惚间,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理解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她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是为什么了!
这里,是一个女尊世界。
所以,王姬就是女王,王女就是女世子,王君就是男王妃,韩少使,刁夫人,莫夫人,都是王姬的男妃,可是,为什么自己是两个妃子的孩子?
等等……刚才王君好像说那天是他俩一块侍奉的王姬来着……嘶,不会是,呃,那个意思吧……何玉内心深处一阵恶寒袭来,不会是……三人行吧?咱女尊世界这么开放的吗?
俩男人一块伺候,自然分不清孩子爹是谁,所以这俩人现在是自己……薛定谔的亲爹?
“王君,韩少使,王姬请二位带小王女到正殿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还是方才那位女子。
“嬢嬢,”韩青釉把殿门打开,行了一礼,道,“沐浴的温水已经着人备好,估摸着这会儿该挪过来了,王姬可能稍等半个时辰?”
女人面露难色:“王君,少使,不是王姬等不了,是宫里来人了,现下急着看一眼王女就要回宫里去,来的是……御前的胡公公。”
公公?这不女尊世界么?怎么还有公公?男的女的啊?是我理解的那种吗?何玉也来了兴趣。
“胡羽溪来了?”王君一下子就待不住了,“好事啊,看来皇上也知道九公主来陪产这事儿叫王姬委屈,才叫胡公公亲自来这一趟。王女既不十分脏污,沐浴之事倒也不急,且与本宫去暖阳殿吧。”言语间,又覆上了包裹何玉的红绸。
三人一边出门,韩青釉边在旁边追问:“王姬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韩少使不必忧心,皇上牵挂殿下,连太医院院判陈礼都派来了,殿下身子无碍,也无不适,现下刚进了些羹汤。”
皇上?所以这个世界是封建帝制,不是奴隶制?说明自己老妈不是女王是女王爷,那,那她是皇上的姐妹还是女儿?
偏殿紧挨着正殿,说话间,何玉已经被王君抱到了门口,门口两侧站满了女人,王君还未到近前,众人中便已有人偷偷抬眼窥视,王君在殿外暂停,众人纷纷行礼,依次问安了王君、王女后,王君也回了礼,又介绍韩氏也是王府仪侍,众人亦行礼不提,王君掀开遮住婴儿面的绸子,仔细端详孩儿的仪容,料想无碍后,方才进门,何玉则是有时机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现在是傍晚,日光极倾斜地映着他的脸,把眉眼的轮廓阴影区分得格外清楚,美得像是一个玉石雕像。
王君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里面仕女们依次掀开垂坠的珠帘纱幔,越往里走,血腥气越来越重,但空气也就越暖和,进到里间,王姬已经收拾停当了,身上一套暗红色宽松的内衣,躺在床上,背下斜垫着几个圆枕,撑着她半坐起,现在时值二月,乍暖还寒时候,屋里暖炉烧的却如同晚春一般怡人,塌边卧着一位青衣身影,正捧着一个玉碗侍候在侧,旁边一位身着红衣的美貌男子微弓着背,怀里抱着一把银白的拂尘,两个女医垂手立在床尾,另有七八个女官在侧,见一行人进殿众连忙上前一步。
“荣王君阁阁安好,王女安好。”
“见过诸位大人,诸位今日辛苦了。”
拿着拂尘的红衣男子也迎了上来,满脸喜意:“阁阁您可来了,真叫本座好等,恭喜阁阁,您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