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若只如初见

谢子京缓缓走出门来。他表情淡然,步履坚定。

门外众人皆严阵以待,对着谢子京兵刃相向,如临大敌。

中阶武者在前,高阶武者在后,能力者立于桅杆上或滞留空中。整个船队更是已经变幻了队形,将破浪号牢牢围在中间。

谢子京停下站定,仰头向天空看去。袁行与方千锦正傲立于半空,二人四目皆冷冷地望着他。

尤其是方千锦,不但面如寒霜,那满脸满眼的厌恶都浓郁得似要流淌下来,再也看不出之前的娇美与可爱。

“人生若只如初见......”谢子京在心中喟叹。真可惜,那些有她参与的计划和未来,只能推翻重做了。

而导致自己失算的罪魁祸首,自然还是猛山这只愚蠢又自负的猫(鸡)。谢子京在心中的小黑本上再度记上了重重一笔。

谢子京扫了一眼被人捆住两只脚,倒吊在主桅上的猛山,心中瞬间冒出四个字:干得漂亮。

可是眼下,它还有用处,不能不救。

“袁大海主,方大小姐。二位可真看得起我,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谢子京朗声笑道,全然没有一丝畏惧,直将四周的如林强者视为无物。

袁行早知道这个对手胆识过人,眼前强敌环伺之下更显出英雄本色。

不过最好的对手必须是死去的对手。袁行并不理会谢子京,直接将手中长剑挥下。

这是一个动手的信号。武者们一拥而上,武器、拳脚都向谢子京招呼过来;而那些能力者也一样,风刃,冰锥,落雷,都一古脑地泼落到谢子京身上。

要不是为了防止误伤,能力者们摒弃了大规模杀伤技能,这艘破浪号大约已经沉没了。

就算这样,围攻者也觉得太过小题大作——不过一个落魄贵族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谢子京自然还是毫发无损。非只如此,他还悠闲地放出一串一串地豆绿能量,将那些围在他周围的人成批放倒......没办法,催生能力委实太过特殊,太也难以抵挡了。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谢子京举步向桅杆而去。

猛山喜极而泣,在他脑中千恩万谢。然而谢子京却停住了。

他抬头望了望高高的桅杆,再看了看自己的手。

抱歉啊猛山,不是主人我不尽力,而是实在爬不上去。

不过你伟大的主人,还有别的办法。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我保你安然无恙。

谢子京摇着头,在猛山失望的呜咽声中,向甲板边缘走去。

那些刀剑拳掌都被完全阻隔在他的身外,千奇百怪的能力遇到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身强力壮的壮汉,并排挡在谢子京面前,就像两座高大的肉山。却在谢子京前行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挤到一旁,无法触及,无法阻拦。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谢子京前行,就算一步也不可能。

他来到船舷处,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袁行与方千锦。

袁行连忙挡在了方千锦的身前。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佳人偏做贼。”谢子京慨叹道:

“我自问,不过是想搭个顺风船,也付出了远远超额的报酬。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偏要不死不休?

袁行沉默,将话语权交给了方千锦。

“我们两家仇深似海。何必在这里装作懵懂无知?”

方千锦冷笑:“非常之人,于非常之时上船,必然会行非常之事。更何况,你还能一口道破,我的身份。”

袁行也接口道:“小姐一直用的都是袁姓。我们袁氏,外袁内方,除了极少数几个家族核心成员之外,绝不可能有外人清楚。所以你该明白,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谢子京沉默了一会儿。“方小姐,所谓的仇恨稍后再说。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尽力回答。”

“你的先祖,方百代,他是感恩于上天的赐与,还是憎恶于命运的安排?”

方千锦没有想到谢子京会问这个问题。她本以为,他会问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或者提出条件来交换自己的性命,甚至向自己乞求活命。

但这一代赫兰家主,永远都出人意料。

袁行缓缓摇头,在方千锦耳边说道:“当心,他可能是缓兵之计,在等援兵,或者是在恢复力量,想要对你下手。”

方千锦这次却没听他的。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冲动,让她将深藏心底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吐不快。

虽然面前的赫兰思,在她眼中一样面目可憎。

“有你在,我放心。”她轻声地对袁行解释,然后转向谢子京,回答道:

“我曾经用心钻研过圣祖的日记和他所有的手稿。你的问题,这世上仅有我能解答,就当是为将死之人,完成一个心愿吧。”

谢子京微笑。“愿闻其详”,他说。

“圣祖少年时身份低微,但屡逢奇遇,加上自己英明果决,在关键时候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终于建国立业,成立了史上第一个海盗王国。此时圣祖刚毅而自信,从不相信天命之说,坚信人定胜天。”方天锦侃侃而谈:

“这从他后期撰写并颁行全国的《王国精神》一书中便可得到印证,书中提到:‘这世间并无做不到之事,只有不敢想,不愿做之事’。而在《王室家书》中又告诫后人:‘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唯有自己,永不相负’。这就回答了你第一个问题,圣祖并不相信,也绝不感谢什么上天的赐与。”

谢子京沉默。他确实在书中这样推动方百代的性格朝自信方面成长,也在书中写过赋予他人定胜天的信念,可那都是因为角色需要。

实际上方百代所有的功业成就,全都来自于谢子京这个创神赐与的“天意”,对于谢子京来说,就像是极强的讽刺,无处倾诉的笑话。

“如你所说,方百代既然不相信命运,那也一样不会憎恶它,对吗?”谢子京问道。

“这个问题,就是另一种回答了。你可知道百代王晚年,是如何度过的吗?”方千锦反问。

谢子京真的并不清楚。他本以为终百代王一生,都将去征讨四方,开疆拓土。赫兰思本人对此也并不关注,从未深究。

见谢子京摇头,方千锦也就自顾自地说道:“晚年的百代王,雄心犹在,却变得多疑而焦虑。唯有在独自面对一张画像时,才能获得短暂的平和。但他平和的时间越来越短,也更加暴躁易怒。他一直怀疑,是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令他与真正所爱之人分开。”

这番话成功地令谢子京面露惊讶之色:“你说的是画像是......海伦的?方百代真的爱上了海伦?这怎么可能。”

方千锦肯定地道:“正是先贤海伦。圣祖的最后几年,都在对她的思念之中度过,这在他的日记中有着大量的描写。”

“圣祖认为,年轻时,他虽然没有直说,但早已认定了海伦作为终身伴侣,海伦也一样倾慕圣祖。但建国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竟然像被邪物附体一般,忽然之间便改变了初衷,冷落了海伦不说,还执意要娶邻国的芳德公主,以巩固自己的统治。”

说到这里,方千锦笑了笑:“其实我还该感谢圣祖的一时错爱,若他娶了先贤海伦,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也就不是我了。”

“所以圣祖晚年,深深地痛恨拆散他和海伦的一切,他认为那就是命运的黑手,无情的天意,最终抑郁成疾,不到五十岁就驾崩了。直到临死时,他还在怒骂诅咒那该死的命运。所以,这就是你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所以,你也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方千锦摊开双手,不知何时,她手中已积蓄了日月辉光。

她的额头同样现出日月之纹,高贵冷艳如复仇女神。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确实是代先祖复仇。因为造成这一切的,确实正是眼前这个苦笑不已的谢子京。

当年无数读者笃定,方百代必将迎娶海伦为后,甚至有不少好事者,连婚礼的礼仪形式,海伦的婚纱与后冠都设计好了——这令乾纲独断的蟹子精十分不满。他绝不要写一个读者安排好的结局。

于是他立即便以只爱江山不爱美人为由,让海伦心伤离去,又飞速为百代王安排了政治联姻。在他想来,自古君王登临天下,自要以山河为任,兼顾不得儿女情长。

在书的结尾,谢子京描写百代王于春日独坐于花丛,听枝头鸟儿交颈呢喃,忽然心头涌上一丝酸涩难当之意。这一丝遗憾,已是他心中方百代能做到的极限了。

没有想到,方百代竟然会因为海伦而抑郁病亡。

这真是令本神如此坚韧的心,都产生了一星半点的愧疚,早知如此,我就宁鸽不蟹了。

“所以猛山,这就是你说的例外吗?当主角深恨安排他命运之人的时候,他的后裔,也一样会厌憎创神?”谢子京在心中暗问道。

“……主人,我是真的没想到,您竟然就会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创神......以前那样做过的个别创神,全都已经殒落了......”

“行了,你不必说了。”谢子京打断了它。这蠢物的情商真令人忍无可忍。能不能申请换一个创灵,在线等,挺急的。

此时天空中的方千锦,也将双手中的日月双影合而为一,向着谢子京发出了“天威”能力中最强的一击:“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