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尽头

或许，当你想到大城市的火车站时，你想到的是高高的玻璃天花板、巨大的钟表，以及冒险即将开始的兴奋感。杰西·奥库约喜欢那样的火车站，可他现在正在伦敦尤斯顿火车站，拖着风暴湖学院的橙色背包和空空的小提琴箱跟在他的三个哥哥身后。他们沿着昏暗狭窄的站台，走向返回学校的苏格兰卧铺火车。杰西，另一个孤独的孩子，他刚满十二岁，渴望冒险。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带上地图、指南针和双筒望远镜，在乡间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假装自己是个伟大的探险家。他还喜欢其他东西：可以消灭许多怪兽的电子游戏，可以自己选择结局的书，以及关于古代英雄和中世纪骑士的故事。这些故事他读得很慢，因为他有一点儿阅读障碍，所以他会用自己的名字来替代故事里的人名。

杰西·奥库约杀死了龙！

杰西·奥库约冲进了战场！

现实恰恰相反。

眼前的现实明显并不是英雄式的。他的哥哥杰瑞德偷走了他的小提琴，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还拉起闹哄哄的苏格兰民谣，他的另一个哥哥杰德跳着舞，还有一个哥哥杰里米唱着歌。人们纷纷驻足观看，有些人还拍起了照片。他们显然觉得这一幕如画一般优美动人，也许你也这么认为。杰西只希望他的哥哥们正常一点儿，不要那么能歌善舞会拉琴，也不要长得那么帅，那么高。杰西也很高，但是在他们身旁，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霍比特人。

哥哥们已经到了车厢，他们围着笑眯眯的乘务员，继续又拉又唱又跳。

“怎么啦，弟弟？”杰西赶到时，杰德大笑道，“你不喜欢我们送你吗？”

“你们知道我不喜欢。”杰西咕哝着从他们身边挤了过去，跳上火车。

“什么？”杰德大叫着跟着他跳了上去。

“他不——喜欢——我们——送他！”杰里米唱着，也跳了上去。

杰瑞德将琴声从民谣切换成悲痛的挽歌。

他们等杰西奋力卸下背包之后，就猛地扑了上来。杰里米夹住了他的头，杰德开始挠他痒痒，杰瑞德将琴声从挽歌转为快速激烈的吉格舞曲。杰西叫嚷着，设法挥拳打他们。他们没听见米斯尔思韦特一家抵达时车外的喧闹：佩森斯姑妈身穿苹果绿的外套，手上挥舞着艾丽斯的车票；巴尼拿着跟杰西一模一样的橙色背包；艾丽斯则紧紧地抓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那是她最喜欢的书，她在车里看了一路。

“我们迟到了吗（米斯尔思韦特一家总是迟到）？”佩森斯姑妈对乘务员大声喊道，“我们迷路了（米斯尔思韦特一家总是迷路）！”

乘务员提醒他们只剩五分钟了。

米斯尔思韦特一家赶忙上了火车，迎面撞见了大笑着、咆哮着、拉着小提琴的奥库约四兄弟。

“放开我！”杰西的脸埋在杰里米的胯部，他的声音低沉发闷。

“你不尿裤子我就不放！”杰德大声说，“一挠他痒痒，他就会尿裤子。”他告诉一脸困惑的米斯尔思韦特一家。

这实在太过分了。伴随着一声怒吼，杰西从哥哥们的魔掌里挣脱出来，猛地摔进自己的卧铺间里。在他砰的一声关上门之前那短暂而可恶的几秒钟时间里，他和艾丽斯凝望了彼此。

“我觉得你们去的是同一所学校。”佩森斯姑妈低声说。

接着，砰！门关上了，杰西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搁在膝盖上。

许愿要慎重，人们说。

杰西想要冒险，他不知道冒险刚刚已经找上了他。

佩森斯姑妈要送艾丽斯去寄宿学校。

艾丽斯惊恐万分，她试图抵抗。她告诉姑妈，她已经读了几百本关于寄宿学校的书。书里，哪怕是阳光开朗的人在寄宿学校也会被卷入暴力运动，或是有人被谋杀，或是邪恶的巫师将无辜的人引向深渊。

艾丽斯争辩说寄宿学校很危险。

“没这回事。”佩森斯姑妈回应道（将来有一天她会多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啊！），“瞧，这是学校的网站。那里是一个很迷人的地方，就像故事书一样！”

“很贵的。”艾丽斯无视网站，苦苦哀求道。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贵。”佩森斯姑妈还笑着补充说。学校的所有校服都是由学生亲手缝制的，学校有自己耕种的农场，因为他们相信自给自足，以及佩森斯姨姑妈所谓的“素质教育”。

“而且学校在一个城堡里，”她说，“叫作‘风暴湖’，在苏格兰！”

“苏格兰！”

“又不是在世界的尽头。”

“可是在英国的尽头啊。你打算住在哪儿呢？”

“我之前告诉过你了，我在伦敦找了个教职。”

“但你讨厌城市。你疯了！整件事都太疯狂了！”

这时佩森斯姑妈噘起嘴，咔嗒一声关上笔记本电脑，然后用让人无言以对的成年人的话语说道：“好吧，我觉得这样对你比较好。”

就连巴尼也帮不上忙。

“抱歉，艾丽猫。”当艾丽斯冲进巴尼的房间，求他改变佩森斯姑妈的想法时，他说道，“你知道她从来都不听我的。而且，”当艾丽斯扑到他的怀里时，他补充道，“苏格兰没那么糟糕。我会去看你的，我保证！这儿，瞧。”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打了几个字，“有个地方，我记得，一个小岛，叫什么名字来着？尼什！对，就是它，超棒的。那里有海鹦、城堡和护城河。我以前常常假装自己是那里的国王。”他把手机当作想象中的剑挥舞起来，“砰！呀！接招儿吧，可恶的入侵者！”

他递过手机，艾丽斯看了一眼，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几千只海鸥在惊涛骇浪之上飞翔。

“尼什岛是鸟类学家和海鸟的天堂。”她读道。

这是为了让她好受一点儿吗？

“鸟类学家就是研究鸟的人。”巴尼说道，“是不是很棒？我会带你去那里！我们一起当国王和女王！”

“我知道鸟类学家是什么。”艾丽斯说道，“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但结果却发现，巴尼要去旅行，他说是巡演。艾丽斯假装相信他，她不再抗议了，只是为自己的恐惧而独自闷闷不乐。

现在，尤斯顿火车站的这趟列车将载着她驶过黑夜，去往恐怖之地。在那里，艾丽斯将不得不挥舞起曲棍球棒，并永远被人群而非樱桃园安全、熟悉的孤寂包围。她很可能要跟十几个女孩同住一间宿舍；每当她想要写作的时候，女孩们就会强迫她吃夜宵；她可能还会被巫师变成石头。此刻，她站在火车上，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正在发生。她把脸埋在巴尼的胸口，深深地嗅着他熟悉的气味——他皮衣上的烟熏焦糖味，以及他须后水散发出的柠檬味。

“你什么时候来？”她小声地问。

巴尼还没来得及回答，哨声就响了起来。他跟着佩森斯跳下火车，然后向上伸出手。艾丽斯从敞开的窗户探出身子，想去握他的手。但是火车已经开动了，巴尼追着火车跑了起来，他大声叫喊着，可艾丽斯听不清楚他叫喊的是什么。

火车转了个弯，他就这样不见了。

艾丽斯把头缩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把带着金属味的热气挡在外面。

“很快。”这就是她刚刚听到的回答，她确信无疑。

很快，很快，很快……

许愿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