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葡萄美酒

一路上,曾正一边慢慢咀嚼类似现代烤馍的馕饼和牛肉干,一边听九哥的讲述。

原来,这位老者是波斯人,叫艾塔拉斯,大家为了简便都叫他艾塔。

十年前曾经来过中土,说是去长安寻他们波斯的一个避难王子,未料王子已死,只好驼了大量的丝绸茶叶等大唐特产返回了波斯。

这次再来中土,说是有重要事务,商队只是掩护。

说到九哥本人,他说自己祖上就是凉州驼客,小名九儿故人称九哥,家养数十峰骆驼,家人门下均受雇于波斯人粟特人等外邦商队或者公使及凉州官府,经年累月往返于河西七州以及黄河渡口,以挣取驼资为生。

虽说凉州节度使麾下十数万将士,但都驻守各地不能策马巡防往来的商道官路,故而小股针对商队劫掠的散匪时见,加之与吐蕃的战事又起。

所以,这驼客的生意都是把脑袋挽在腰间的生死生意,他们个个都是刀箭劲装不敢马虎。

“适才不明就里多有得罪,望小郎哥多多海涵。”九哥双手一揖,算是赔罪。

“九哥见外了,没关系的,理解。”

“何时能到黄河边?”不自觉的,曾正也随九哥的语气说开了。

“明天即到!怎么,回家心切着急了!”九哥随口一问。

“是的!十五年未回,不知家人可好?”曾正回答,担心也是对的。

九哥见曾正脸上忧思重重难以言说,便不再和曾正言语,知道他思念家人心情烦乱。

坐在驼峰上,俯仰摇晃但眼界开阔。

曾正看着右面雪线明显的那列山脉,面前远处连绵的低矮山丘,还有缥缈模糊但渐有轮廓的另外几座大山,这些戈壁尽头的山脉山势山形,总是那么熟悉,此时在他脑海里叠加重合。

‘这怎么这么像,难道大唐时就这个样子?’曾正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中…

曾正尚在沉沉思索,一声唿哨悠然升起。回头一望,天色已暗,驼队亦闻声止步。

“主人,就在此地扎营吧,明日再有两个时辰即可抵达渡口。”

九哥遥声请示艾塔。

艾塔颔首表示同意。

九哥朝驼队双手合挥如环抱状,又打一声唿哨,骆驼依次首尾环顾,缓步围成了一个圆圈。

曾正这才发觉,除了艾塔、九哥和自己外,其余人等皆是步行牵引骆驼一路行来。

猛然觉得不好意思,跳下骆驼,即走到艾塔面前,双手如僧合十低头施以谢意。

“噢!亲爱的朋友,现在你是我尊贵的客人,不必这样。”

艾塔亦致以回礼。

不一会儿,驼队杂役在驼队圈成的中间生起了篝火,九哥依次分发食物和水。

“九哥,拿酒来!今日上天赐我小郎哥这样的年轻朋友,我当豪饮几碗。”

艾塔手抚胡须,一脸兴奋,深邃的眼睛在篝火的红光里熠熠生辉。

几碟银碟盛上干果,几只银碗盛满酒,摆在了曾正和艾塔及九哥面前的石头上。

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曾正不禁深吸一口,脱口而出:

“葡萄酒!”

“正是我西域特酿,长安也有,不过未有我西域原产的浓厚甘冽,小郎哥未尝先知,看来常年在外见闻广博啊!”

艾塔端起酒碗,与曾正和九哥互碰而饮。

其实曾正认得葡萄酒是现代魂魄的意识,唐时曾正几乎连葡萄酒的毛也没见过。

酒味浓郁,却入口酸涩带甜甘冽呛喉,有一种特别的野性醇厚,始尝不合口细品回味无穷,即便是涩也涩的纯粹而让人却之不罢。

这时的曾正在这一碗酒里品出了人生的酸苦甘冽。

一个二十一世纪说不上是青年才俊但也是风华正茂的青年,被没来由的穿越因宿主被追杀搞成沙海戈壁的孤独流浪者,虽说是短短几天,但其中的酸苦唯有经历才能深深体会那种野旷无人的禁闭生活。

被商队所救,一个有大唐户籍流浪在外要寻家的无主户竟然又成了其尊贵的朋友。

十来天身份的幻移和心理思想的起伏变化,恰如这酒的苦甘相加,个中滋味让曾正感慨万千,不禁一口喝干了酒。

这是曾正穿越到大唐的第一碗酒,曾正喝的心潮澎湃喝的义无反顾喝的感喟深深。

“好!小郎哥豪爽!”

艾塔示意九哥给曾正再次盛酒。

“此我西域佳酿,多饮无妨。如若盛之于夜光杯中,在此皓月当空篝火燃映下,自会别有风情啊!”

艾塔抓几粒葡萄干丢进嘴里,又续了一口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曾正不觉脱口而出。

“好!小郎君诗意大兴,果然豪情非凡!”

艾塔举碗开怀而饮。

“小郎哥!哦不!曾君!”

九哥端起酒碗,似有话要说。

“九哥有话请讲!”

“王翰此诗悲情豪放,实乃边塞征战的据实写照。不过,近年来,凉州战事频仍,边关将士皆生死浴血思乡日重,故节度使有令,凡凉州辖地不可传诵动摇军心之诗赋歌乐。

至于‘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之类振奋军心杀敌建功的大可胡肆乐坊高歌以应。长安不知若何,凉州十数年来已有如此规约。吾恐曾君不知,特别说明一下。”

“小郎哥知道便是,不可少下此时雅兴!你们看,弯月如钩清辉无边,繁星如织夜色幽深,在此瀚海一隅,吾等饮酒诵诗,莫不快哉!”

艾塔依旧一脸的兴奋,胡须抖动如舞动一般飘逸。

“主人所言极是,曾君不可因我言失雅兴。”

“多谢九哥提醒,以后凡事不明白地方,我会多向九哥请教的!”

“不敢不敢!随时恭候曾君使唤!”

……

三人在月色篝火的相映下,频频举杯畅饮,尤其是艾塔和九哥,畅言二人商旅见闻坊间轶闻边关战事邦国交往等等无一不说。

期间,说到了汉张骞出师西域的历史、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和吐蕃将领乞力徐撤栅栏毁约的纠葛战事、夜光杯在肃州的加工缘由、葡萄传入中土的时间考证、胡姬歌舞与胡笳十八拍的渊源以及长安游侠的快意人生等等,直到篝火渐烬弯月不见,方才裹衣枕石各自歇息。

在穿越之前,曾正很少喝酒,亲友聚会无论何酒都是浅尝辄止,唐朝的曾正还是一样滴酒不沾的,其实是要喝也喝不上,世代府户家境贫寒所致。

今晚几碗葡萄酒喝下,曾正觉得有些晕乎,心想这没有把糖分离的葡萄酒后劲儿还大。

或许是酒精的兴奋作用,或许是被偶救的情义渲染,或许是怀念穿越之前的生活,或许是盼望早日归家的心情,曾正仰望漫天繁星难以入眠。

他在想今后在大唐如何生活,他儿时的家还在不,慈祥的奶奶、老实巴交的父母,还有驼六和寺里的方丈……

想来想去,曾正觉得‘如若自己的家不在了,还是随艾塔等人去长安为好,说是凉州有战事,既然有战事那么过往盘查肯定仔细,被抓去充军可就麻烦了。

再说长安据史书记载是个百万人的大都市,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据说还是个国际大都市,有商旅云集万邦来朝的大气象,既然都穿越来了,不如亲见亲历一番,他日穿回去也不枉来唐一游’。

一想这些,曾正心里安稳了许多,慢慢地酣然入睡……

梦里,曾正梦见在那一片枣林晨习,枣林边,一位素面银髻拄拐杖的老婆婆在几间草屋的院子里看着他,一对身着粗褐布衣头发花白的中年夫妇在忙着编制什么东西,小院简陋几人皆朴实无华,但一种其乐融融的家园景致倒是实实在在的。

“曾正,过来!”老婆婆颤巍巍地叫道。

“过来进屋把粥喝了,快帮你耶娘编草绳,官兵催得紧。”

“编草绳干什么?”

走进院子的曾正问道。

“你是不闻不问还是假装不知,宣慰钦差不日就到,拴揽浮桥的草绳烂了,要换新的,准备迎接宣慰钦差。再说了,凉州战事又起,说不定哪天浮桥上还的过兵过将,边所校尉宣告渡口边民杂役等均以此事为要不得耽搁,否则,轻则杖罚重则杀头。”

中年男子头也不抬兀自说道。

“钦差,战事,浮桥,杀头……”

一串字符一闪而过,曾正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